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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光皎白,夜风渐起,卿云宫的中庭依然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一般。

    朱厚熜行至东侧殿殿门之下,蓦地停住了脚步,朝着左手边那仿佛木雕般肃立的侍卫道:“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东殿寝宫。”

    那侍卫约么十六七岁年纪,却生的极是魁梧高壮,闻听此言,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幽深的黑暗之中。

    朱厚熜略一沉默,再次朝着灯火照不到的黑暗之处开口道:“即使是凤翔宫来人,未得我准许,也不可擅入寝阁。”

    此言落罢,他便直接走入了东侧殿之中。

    厚重的木案之顶,碧青云纹檀香铜炉依稀残留着些许温热,朱厚熜伸袖捧起铜炉,将其缓缓放在了地面殿砖之上。

    铜炉之中积着厚厚的香灰,这香灰呈现墨黑之色,虽然其上的半截燃香已然熄灭,可这些香灰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神异的奇香。

    数年以来,不管是何种燃香,只要在这铜炉之中过了一过,其香灰必定会化作这种墨黑粉末,极是玄奇。

    可无论朱厚熜使用什么手段,都无法知晓这香灰到底是何种异物。

    前时季宁朝着那老道斋饭里放的物事,正是一撮铜炉之中的香灰。

    自从那老道来了兴王府之后,便一直都受到兴王朱佑杬的盛情招待,甚至曾经将其请入了凤翔宫之内,以示尊重。

    关于那老道之事,兴王似乎并不愿让朱厚熜知晓太多,只是从凤翔宫里流传出来的些许消息来看,那老道竟是要将世子朱厚熜带离安陆州,足足“斋教”一年之久。

    今日朱厚熜前往凤翔宫请安之时,亦是在王妃蒋氏那里大致证实了此事。

    “让开!”

    殿门之处蓦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朱厚熜抬起头来,朝着东侧殿之外望去。

    两个侍卫站于阁门之下,将一个有些单薄的少女身影挡在了外面。

    朱厚熜皱了皱眉头,稍稍提高了声音,道:“让永福郡主进来罢。”

    此言落罢,两个身着甲胄的侍卫这才面无表情地让开了身子,重新隐入了殿外的黑暗之中。

    永福郡主快步走入东侧殿,神情有些恼怒,道:“世子,你的下人该管管了,竟然连我都敢拦在外面!”

    朱厚熜正在摆弄手中的香炉,此时抬眼望去,见那少女身着重瓣绣莲锻裙,头戴三色七旒垂珠冠,满头漆黑如瀑的发丝尽数束了起来,清丽白皙的小脸之上依稀残留着些许怒意。

    依《大明会典》,东宫太子与亲王冠九旒冕,世子冠八旒冕,郡王郡主冠七旒冕,永福郡主诞于正德元年,乃是兴王朱佑杬仅存的两女之一,至今已有一十二岁。

    “已是月上中天之时,姐姐往日里应该早已就寝,今日怎地……”

    少女冠冕之上的赤、白、青三色玉珠轻轻晃动,自锻裙纱袖之中伸出白皙纤美的削葱玉指,扯过朱厚熜的袍袖,径直打断了他:“我听人言,你明日便要离开安陆州,是也不是?”

    情急之下,她竟是连“世子”的称呼都忘记了。

    朱厚熜眸光颤动,道:“此事虽然传的沸沸扬扬,可王爷似乎还不曾布下正式的谕令。”

    永淳郡主清灵明透的目光定定地盯着朱厚熜,咬牙道:“半年之前,世子在我的寝宫之内借走了四名侍女,如今该将这几人还予我罢?”

    朱厚熜抬起眼睑,清冷的眸光与永淳郡主对视,让她下意识地稍稍躲开了目光,可下一刻,她便重新转过脸来,语气愈加重了些:“世子应该知晓,那几个侍女自幼便在我身侧侍奉,王府之中足足有着一百余个侍女,真不知道世子为什么要扣着她们几个不放。”

    “这几人身份特殊,于我有着大用,日后再补偿郡主便是。”

    朱厚熜站直了身子,不再称其为“姐姐”,而是换成了有些疏远的“郡主”。

    永淳郡主知晓自己拿他没什么办法,心下忍不住愈加气恼,甩袖道:“这几个侍女与我感情甚深,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差错,我定要告到母妃那里去!”

    此言落罢,她便径直转过身去,快步离开了东侧殿。

    永淳郡主离开不过盏茶工夫,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传入殿中,片刻之后,一个皮肤微红的高壮少年走了进来,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在地,恭敬道:“世子爷。”

    “别人在你这般年龄之时,还是毫不晓事的顽童,”朱厚熜在那少年身侧走过,语气极为罕见地缓和了些许,“起来罢,陆统领。”

    陆炳低垂着头,望了一眼身前地面之上划过的玄黑袍角,憨厚一笑,单手撑着冰凉的殿砖爬起身来,道:“方才我在偏房过来,娘亲特意让我问世子金安。”

    朱厚熜行至殿门前,在阁门之下茕茕而立,抬首望着皎白的阴月,背对着陆炳,道:“范纪善近来身子可好?”

    陆炳凑了上来,落于朱厚熜身后半个身位处,笑道:“托世子爷的福,娘亲的身子骨颇为康健。”

    陆炳乃是兴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之子,诞于正德五年,虽然其年龄并不算大,却生的极是魁梧高壮,心思更是聪灵剔透,颇得兴王世子看重。

    其母范氏是世子年幼之时的乳母,做事周到细致,王妃蒋氏对其很是喜爱,故而封了个王府纪善所的女官头衔,唤作“范纪善”,使其多多少少能够领些薪俸,得以颐养天年。

    朱厚熜轻轻点了点头,道:“若我所料不错,天亮之后,王爷的谕令便会送至卿云宫。”

    陆炳的眉宇间露出关切之色,朝着世子靠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世子爷当真要跟随那老道离开安陆州?”

    闻听此言,朱厚熜侧过头来,有些玩味地看着陆炳,直至陆炳稍稍低下头去,才有些意味不明地开口道:“看来陆典仗教你的东西不少。”

    陆炳心神一颤,忙不迭地一甩袍袖,跪倒在地,垂首道:“世子爷恕罪。”

    自陆炳一年之前被调入卿云宫担任东殿侍卫统领以来,早就领会到了这位世子爷的可怕之处,此时见其神情稍稍有些异样,便急忙嚇的跪地请罪。

    无论如何,先开口把罪责尽数揽到自己头上,这以退为进的法子虽然老旧,却总归没有错处。

    这也是陆炳前来卿云宫之前,仪卫司的陆松陆典仗嘱咐最多的一句话。

    “近些时日以来,此事在王府之中已经传得风风雨雨,几乎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你又何罪之有?”朱厚熜摇头轻笑,俯身拍了拍陆炳宽厚的肩膀,“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