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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陆炳定了定神,脸上露出招牌一般的憨厚笑容,并未起身,而是哑声道:“世子若当真要离开安陆州,炳愿意跟随世子爷,以身护持。”

    朱厚熜有些失笑,道:“听闻那道人来自荆州云梦大泽,距离安陆州仅有两百余里之遥,途径不过两州两府,有何需要护持之处?”

    安陆州是兴王朱佑杬封地,原为安陆府治,洪武九年之时,降安陆府置,改府为州,其下辖京山县、长寿县等县,踞于崇岵山脉,直属于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辖制。

    陆炳诺诺应是,一边揣摩着朱厚熜的心思,一边缓缓道:“真不知道这道人与王爷说了些什么,竟然使得王爷如此信任于他。”

    “大明疆域浩渺无垠,富有四海,存在一些异诡之事不足为奇,”朱厚熜转过身去,依旧望着极天之上的灿白月轮,“母妃今日与我稍稍透露了一些,这次‘斋教’,怕是躲不过去。”

    斋教原为“斋醮”,乃是祈天行法科仪诸事,只是那老道却生生将其改成了“斋教”,让朱厚熜这里颇有些哭笑不得。

    陆炳心思灵透,知晓这位世子向来有着自己的想法,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朱厚熜身后,沉默了下来。

    ……

    月隐日升,朝暮轮转,不知不觉间,已是至了破晓之时。

    “世子爷。”

    陆炳轻声唤道。

    青釉镂空雕狮软墩之上,朱厚熜和衣而眠,身上盖着一床精致华美的茶褐织锦绸被,清美如画的面庞有些苍白,漆黑如瀑的长发垂落下来,稍稍遮住了紧抿的唇。

    “世子爷。”

    不知何时起,陆炳的眼中竟是多了许多血丝,他靠近了些,再次轻唤了一声。

    朱厚熜长长的乌黑睫毛有些颤动,片刻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伸袖掀开身上的织锦绸被,朱厚熜在软墩之上坐起身来,看了一眼陆炳,道:“怎地,你昨夜不曾休憩么?”

    陆炳下意识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答非所问的应道:“世子爷想是太过疲惫,昨日倚在软墩上读书,竟是睡着了,我怕惊醒世子,便没让那些侍女过来更衣。”

    其说话之间,便有数个妙龄侍女鱼贯而入,不过盏茶工夫,便为朱厚熜换好了衣袍佩饰。

    一个侍女手中持着束发鎏金冠,极是细致地打理着世子散落着的长发,低笑道:“世子爷生的这般俊美无俦,在这安陆州之内,可是有着不少大户世家互相争抢,要将族内的千金小姐入侍王府为妾呢。”

    此侍女名为冬莺,正德六年时调入兴王府,侍奉世子已有七年之久,算的上是看着朱厚熜长大,故而平日里才能稍稍添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朱厚熜侧头看了她一眼,冬莺深知他那清冷古怪的性子,当即便低下了头,柔声道:“婢子失言,还望世子爷恕罪。”

    另外数个侍女皆是退开身子,拜了下来。

    朱厚熜自玄黑袖袍之中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稍稍整理了一番头顶的束发金冠,并未理会这些侍女,而是朝着陆炳道:“几时了?”

    一旁的陆炳大步走到殿门之下,朝着阁楼外望了望,看过天色之后,回过身来,道:“世子爷,如今已是卯时。”

    朱厚熜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且回去休憩罢。”

    陆炳行至近前,憨笑道:“炳为世子爷守夜并无他意,只是想到世子爷或将离开安陆州一段时间,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朱厚熜深深地看了陆炳一眼,眸光莫名,伸袖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未开口,而是径直走出了东侧殿。

    世子离开之后,陆炳面上的憨厚之色尽数褪去,他看了一眼方才出言的冬莺,神色微冷,道:“你又收了哪家的贿礼?”

    冬莺的目光有些慌乱,连连摆手道:“小统领何出此言?”

    陆炳虽然执了卿云宫东殿的统领之位,可其年龄却并不算大,故而这些卿云宫的侍女、太监皆将其唤作“小统领”。

    “我为何出此言论,你心里应该似明镜一般清楚,”陆炳冷哼一声,朝着殿外招了招手,“给我来人!”

    数个身着甲胄的高壮侍卫大步流星进得殿来,停在了陆炳身前,高声道:“见过统领!”

    陆炳伸手虚虚一按,示意几名侍卫稍安勿躁,斜着眼瞥了瞥冬莺,幽幽道:“冬莺姐,你若是如实招来,我还能放你一马,在世子爷面前为你说情,你若执意不招……”

    那几个侍卫极是知趣,竟是配合着陆炳,将腰间的佩刀齐齐抽了出来!

    冬莺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却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小统领,我当真没有收取他人的贿礼,况且我也不曾提起哪一个世家,还望小统领莫要听信这些贱婢的谗言……”

    “我何时说过,我是因为听了别人的谗言,才断定你收取了贿礼?你这厮做贼心虚,自己便先说漏了嘴!”

    陆炳狠狠一甩袖袍,打断了冬莺,“方才世子爷若是稍稍松了口,只需问上一句,你便会顺水推舟地说出那个贿礼于你的世家!”

    经他一吼,冬莺那本就不算坚固的心防尽数崩溃,忍不住直接跪了下来,清秀的小脸梨花带雨,泣声道:“还望世子爷饶命!”

    陆炳冷笑一声,道:“世子爷可不会管你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府里的薪俸难道喂不饱你么?好好的人不做,你却偏要做那吃里扒外的野狗!来人,将这几个贱婢全都给我拖下去!”

    “是!”

    凶神恶煞的侍卫冲上前来,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意,极是粗暴地将冬莺以及另外三个侍女一同押出了殿外。

    陆炳伸手整了整衣冠,晃晃脑袋,走出东殿,调整了一番面部表情,朝着卿云宫西侧殿大步行去。

    少顷,陆炳便行至了卿云宫西殿之前,径直跪倒下来,恭敬道:“世子爷!”

    朱厚熜正在摆弄一把形状古怪的玉圭,此时见陆炳行了过来,神情并无多少变化,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只是轻声道:“询问清楚。”

    陆炳低垂着头,应道:“请世子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