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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朱厚熜持着那柄玉圭,站直了身子,眸光渊深,望向低垂着头的陆炳,道:“你且记住,我不在卿云宫之时,无论遇到任何诡异之事,皆要慎而行之,切不可意气鲁莽。”

    闻听此言,陆炳心下不禁有些疑惑,忍不住抬首道:“炳愚钝,还请世子爷明言。”

    他虽然比之常人聪慧机灵,可朱厚熜却是其唯一一个看不透任何想法之人。

    “只需牢记便可,”朱厚熜轻拂玄黑袖袍,用那玉圭拍了拍陆炳的肩膀,便径直自其身侧走了过去,“随我去凤翔宫走一趟罢。”

    陆炳转过身子,正好远远望见张景明一行人由卿云宫中庭行了过来,脚下急忙快走几步,跟随在了世子身后。

    左长史张景明脸上挂着似真似假的笑容,行至二人近前,朝着朱厚熜拱了拱手,道:“王爷口谕,着世子即刻前往凤翔宫觐见。”

    陆炳在后边低着身子,心神深处却是止不住地思绪翻涌,往日里世子皆是主动前往凤翔宫问安,而今日却是兴王朱祐杬谕令世子前去,来人又是王府左长史张景明,足以说明此事非同寻常。

    “倒是有劳左长史了。”

    朱厚熜象征性地朝着张景明还了一礼,便带着陆炳径直穿过人群,朝着凤翔宫方向行去。

    张景明侧头看着朱厚熜离去的身影,目光有些复杂,喃喃道:“近两年来,这位世子爷的变化愈加巨大,不仅胸有城府,遇事更是处变不惊,这般年幼就有如此气度,实在令人瞠目。”

    其身边一位身着甲胄的将领亦是望向朱厚熜,道:“若我不曾记错,世子似乎才十一岁之龄。”

    张景明瞥了他一眼,把声音放低了些,道:“王爷的身子骨一向孱弱,这几年颇有日薄西山之象,我等也该为自己做些打算。”

    那将领神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道:“正德五年的安化王之乱,使得朝堂之上很是有些风声鹤唳,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受此影响,上面似乎依旧有着削藩之意。”

    “削藩?”张景明冷哼一声,抬头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沉声开口道,“据我所知,封在江西的宁王朱宸濠蓄养了大量私兵,足有接近十万之数!”

    “江西形势竟至于此?”方才开口的将领怔了一怔,面上露出震惊之色,“左长史身在湖广安陆都能听闻此事,难道那江西巡抚孙燧、江西按察使许逵竟然丝毫不知?”

    “怎会不知!?”

    张景明摇了摇头,“孙巡抚不知道上了多少奏章,却尽数被压了下来,从来都不曾摆上万岁爷的台案。如今诸多传言已经在民间甚嚣尘上,当今圣上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实在悲哉。”

    诸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慨叹连声,言语之间颇有些担忧之意。

    湖广之境与江西交界于南,若是宁王朱宸濠当真举兵起事,极有可能波及到附近之地。

    卿云宫前庭之处,朱厚熜停了下来,微微侧头,遥遥望了眼张景明一行人,轻声道:“看到了么?”

    陆炳怔了一怔,随之住了脚步,顺着朱厚熜的目光望去,道:“炳看见了左长史等人,世子爷,怎地了?”

    朱厚熜的唇角勾起些许弧度,道:“王爷的身体状况你也知晓,这两年便如同风中烛火一般,而这位张长史,早就已经为自己留好了退路,一年之前便在荆州府的江陵县、石首县两县置了宅邸。”

    陆炳有些不解,道:“就算王爷驾鹤而去,世子爷也会承袭兴王之位,他身为一个在王府呆了将近二十年的老人,有何担忧之处?难道世子袭了王位之后,还能诛了他不成?”

    “并非如此,”朱厚熜轻笑,“这位张长史是成化庚戌年的进士,其闲暇之时喜好研究星辰列宿,以观天象。”

    说话之间,朱厚熜并未在此地继续停留,而是继续朝着凤翔宫走去,“张长史之所以急着找好退路,是因为他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命相。”

    陆炳快步跟了上来,低声问道:“是何命相?”

    “不出三年,殒命而去。”

    朱厚熜言及此处,已是至了凤翔宫前庭,承奉司的承奉正太监张佐自前殿之下小跑着迎了上来,极是自然地扶过朱厚熜的袍袖,脸上扯着笑容,道:“世子爷。”

    作为兴王朱祐杬的随侍太监,张佐对其身体状况最为了解,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近世子的机会。

    朱厚熜点了点头,道:“张承奉,王爷现在何处?”

    张佐虚虚搀着朱厚熜上了台阶,伸手朝着西侧回廊一引,笑道:“禀世子,王爷近几日里都在侧殿休憩,方才我见了王爷一面,吃过许岁真人的调理方子之后,王爷的气色已是好了许多。”

    许岁真人。

    朱厚熜眸光微凝,道:“原来那老道唤作‘许岁’。”

    张佐点了点头,引着朱厚熜至了侧殿之前,便极为识趣地退了开来。

    朱厚熜伸袖推开厚重的殿门,一眼便望见了正在案几之前笔走龙蛇的兴王朱祐杬。

    朱祐杬身着一袭碧青常服,头戴蟒纹翼善冠,眸光炯炯有神,此时见了朱厚熜,便将手中的善琏湖笔小心放于砚台之上,抬首笑道:“你都知道了么?”

    随着殿外的侍卫关上了殿门,朱厚熜亦是行至了案几之前,并未直接回应朱祐杬的话,而是行礼道:“问父王金安。”

    朱祐杬细细打量着世子,面上的笑意愈加浓重,道:“这几日里,我一直都对你避而不见,你可知为何?”

    朱厚熜眸光沉静,轻轻摇了摇头。

    “那位许岁道人,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朱祐杬走下台案,拉过朱厚熜的袖袍,“他给我开了一纸药方,让我在斋殿之中独自静修三日,不能与任何人相见,如今三日期满,我竟是感觉沉疾尽去,浑身上下轻松无比。”

    朱厚熜侧过身去,果然在斋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低矮的小木窗,这几日以来,府里熬的汤药便是从这个小木窗递入殿中。

    “不仅如此,我还取了你的生辰八字,让许岁真人为你算了命相,”朱祐杬轻轻拍了拍世子的肩膀,“许岁真人言,你将有大劫临身,若要化解此劫,需随其前往云梦大泽‘斋教’一年,今后才能顺遂平安。”

    无论如何,在兴王朱祐杬眼中,朱厚熜始终是个十一岁的少年,故而其此番言语用的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而仅仅是将这个决定告知世子而已。

    朱厚熜略一沉默,再次行礼道:“父王,我知晓了。”

    “我已经让袁宗皋传令仪卫司朱宸、骆安等人,届时此二人会带领两百军士跟随在后,护持于你,”朱祐杬对朱厚熜的反应颇为满意,自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块锦帛,“此物乃是许岁真人所留下的辟邪之宝,务必将其贴身放好,万万不可弄丢。”

    此时乃是正德十三年,崇道之风盛行,那许岁道人不久之前自云梦大泽横空诞世,在荆州府、安陆州等处颇有些声名。

    前时其在凤翔宫展露了一些本事之后,兴王朱祐杬早就已经对其信任有加,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妄议此事。

    朱厚熜伸手取过那块锦帛,一边低头看着其上绣着的篆字,一边道:“如此说来,那道人已经离开了王府?”

    朱祐杬微蹙眉头,道:“今日亥时,许岁真人自会前来接你,你只需在斋殿之中等候便可。”

    其特意在“许岁真人”几个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显然对于朱厚熜“那道人”的称呼有些不虞。

    朱厚熜自然察觉到了朱祐杬的情绪变化,不禁有些失笑,极是随意地将锦帛收了起来,道:“父王所言极是,那我便在此恭候这位许岁真人的大驾。”

    “如此甚好,今日你就在此处静修,与这辟邪之宝多多亲近,培养一些道家清气,斋饭我会让人送来,”朱祐杬把朱厚熜拉到了台案之前,伸手将朱厚熜刚刚收入袖中的锦帛扯了出来,放在了案几之上,“一字一句抄读清楚,多背几遍,不许有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