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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希望决心

    “尊主。”秋水在竹屋门前禀告:“秋水带了朋友前来,请尊主相见。”

    里面传出梅玄桢那个俊朗又带了几分怒气的声音:“不见,邋里邋遢,不像话。”

    被这么一嫌弃,陆襄才红着脸埋头看看自己,这时才注意到,经过几天折腾,自己已经弄了满身污泥血渍,黑一块,红一块,不堪入目,头发也乱糟糟的,比乞丐还要破烂憔悴,实在不像样。

    正在为难处,秋水温声道:“襄儿,你跟我来。”

    陆襄一时间别无他法,只得跟随秋水,在梅花林中行出两里路,又见一栋竹舍,样式精致了许多,这是秋水的住所。

    秋水像招待客人般,热情地准备好热水、跌打损伤药以及换洗衣物,顶着个红扑扑的俏脸说要帮忙裹伤,“别动手动脚的!”陆襄没好气地把她赶出去,自行在屋中清理伤口。

    她的脑袋伤得最多,头发被血结成了块,衣服解开的时候,凝结的痂再次撕裂开,她咬紧嘴唇忍耐着,从脖子下到小腹,肌肤上全是凝固的血,不同的颜色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

    看着身上一块块血伤,一个疑惑不由在她心中泛起,这次怎么默儿的虫子没有替我疗伤?她痴痴地想,难不成它也累了,还是觉得我这样一条命,不治也罢。

    侧目看向桌子上的药物,陆襄不知自己还有没有疗伤的必要,尽管不愿意,可现在已经是天下人人所不耻的武林败类,活着不过是遭人唾弃,人在世上应当光明磊落,何必像条丧家之犬苟且偷生。

    一抹血红的夕阳照进屋,儿时的种种过往,父亲的一言一行,似走马灯在光芒中闪现,他曾手握手教自己读书写字,他慈祥又庄重地讲过许多道理……

    许久许久以后,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来,他说,孩子,不论你经历多少,我希望你心无杂念,不受尘世纷乱的蒙蔽,勇敢宽厚而有原则,刚强坚毅而有主见,这会让你明辨是非,你要牢牢记住这句话。

    听见这声音,一股滚烫强烈的感情激流瞬间到达了陆襄的四肢百骸,这是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他一定是为今天而说的,这番话就是在这个关头上,父亲对女儿的所有解释——

    他不希望女儿就此消沉,期望女儿不被逆境击倒,做一个刚强坚毅、明辨是非的人。

    想到此处,一股勇气在心中涌了出来,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重新振作起来,决定勇敢地面对迎面而来的狂风巨浪。

    她拧起水盆里的布条,忍耐着极大的疼痛,利落地清理掉身上血渍,又将药粉敷在伤处……动作的声音,不断传递到屋外,秋水坐在门槛边上,嘴角不由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身上的伤好处理,脑袋就比较麻烦了,到这个关头,陆襄也不顾及许多,直接顶着满脑袋伤口用水洗头,痛得她头皮发麻,洗完之后,清水变成血水,用毛巾按头许久,才终于又把血止住了。

    忽然她注意到系在手腕上的白手帕,那位名叫陆稷的将军,那张威严又亲切的面孔,不由在她眼前浮现,她心中一动,将帕子解下来,洗净后妥善地收起保管。

    她用一条丝带将头发系起,接着换上秋水准备的衣服,是套白纱绸缎衣,上身是藕线绣荷花的白绫衫,套件轻盈的光绢银绉纱,下身一条白底湘纹兰花裙。

    说来奇怪,秋水的身量比较高挑,怎么随手拿件衣服,就合陆襄的身,这身衣服,可以说是陆襄穿过的最华贵的衣饰了,但她并没有感到很舒适,要不是没有换洗衣物,绝对不会穿。

    待收拾完一切,陆襄拿起老爹的扇子,开门而出,秋水听见动静站起身,见陆襄全身焕然一新,不禁脸颊涌出红霞:“襄儿,你好看得呢。”

    这句话是诚心诚意的夸赞,不过陆襄并不搭理,径直去往梅玄桢的竹舍,秋水站在原地,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在梅花林中渐渐走远,没有跟过去。

    刚一走到门外,就听见从屋里传出梅玄桢的声音:“进来。”

    陆襄没有迟疑,抬脚便进门,迎面望见墙上那块“不悔”枯匾,两个红字在绿竹中显得格外刺眼,再一次观察它,果然跟家里那幅一模一样,她呆呆看了一会儿,才掀开内屋的纱帘。

    屋中仍是浩如烟海的字帖,给人一种冷森森的感觉,梅玄桢正独坐窗前,埋头捧书静阅,霞光从窗户投进来,染红了他的身影,在他窗外,黑色梅花林无边无际伸向远方,头顶是一片广袤壮阔的灿烂苍穹。

    “过来坐。”梅玄桢一边看书,一边又像上次那样吩咐一句。

    陆襄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在他对面席地而坐,这次的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她怀揣着坚定的勇气以及忐忑的期望,目不斜视地等待他发话。

    梅玄桢兀自低头看书,目光没向陆襄瞧一下。周围没有别人,没有风,没有虫鸟,没有一丝声响,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万籁寂静中,他温声道:“给你准备了一些点心。”

    这话相当唐突,陆襄不由惊愣住了,低头见案几上摆着几盘精致的蜜饯糕点,还有一杯热腾腾的牛乳,本来她紧绷了神经,可一见到这些,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了眼眶。

    自从上一次在这里喝过一杯茶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腹中早已饥饿不堪,一直无人关照过,她也无心理会——几天以来,平静的生活掀起了惊天骇浪,她似一只冲进海啸中的小船,孤独地面对狂风巨浪,没有一个依靠。

    她红了眼眶,咬了咬嘴唇,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吃了一口,糕点很甜,只是咀嚼着,咀嚼着,唇齿间却越发苦涩,终于眼泪决了堤,再也忍不住汹涌奔出。

    一副古怪的景象出现了,在充满红霞的窗户下,一个姑娘在痛哭流涕,而对面坐着的黑衣男子,只是低着头自顾自看书,仿佛他不闻不见,任由对方号啕发泄。直到屋子里的哭声渐渐变小,他才合上书,放到一旁,趋过身去,轻轻抚了抚姑娘的头。

    那姑娘愣住了,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恍惚觉得这个脸孔十分亲切,他的手掌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小船终于驶进了避风港。

    除了父亲,第一次有人让她产生这种安稳的感觉,她心中明白,这个人一直在无微不至地关心着自己——

    他拿出糕点款待,绝不是一时兴起,是因为他知道姑娘的一举一动,知道有多久没有喝水吃东西,知道在姑娘身上发生了多少事,知道她心中多么难过,他从不宣之于口,却在暗中替姑娘准备好了一切。

    此时此刻,那个姑娘多么想把他当成父亲,冲到他怀中去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都讲给他听,多想听一听他的安慰,可到最后,终究还是忍住了,只哭丧道:

    “你……你不是好人,知道我爹跟你一样不是好人,还要诓着我。”

    “呃。”梅玄桢回身到原坐。不知他是不是觉得这个场面应付起来有些棘手,冲窗外梅林里吩咐道:“龙师侄,既已来,何不出来相见?”

    听到这个“龙”字,陆襄心头猛地一跳,像遭到电击雷鸣一般,不觉把“师侄”两个字都忽略掉了,只觉得大事不好,果然,转头就看见窗外多了个红白相间的明亮人影。

    盈动的七彩流云在他周围,金红的霞光将他轮廓勾勒出来,照得他温暖而又耀眼,他靠着窗边背对而站,只半个身子露在窗户里,但一头独特的赤白色卷发,披一身火纹狐绒大氅,不是他又是谁?

    霎时之间,陆襄不禁满脸涨得通红,赶紧别过头去抹掉眼泪,心想这条狐狸怎会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样子都给他瞧了个正着,这下丢人丢大了。

    “你叫我来,有事?”龙尧背靠竹壁,若无其事地问,在梅玄桢面前,他仍无可奈何地用氅衣将红绳索隐藏着,仰目眺望远处夕阳,并不对屋内人正眼一瞧。

    虽然梅玄桢并没有叫他来,但他一来,小女娃就不哭了,梅玄桢十分满意,便不追究他擅闯之罪,客气的下逐客令:“没事了。”

    “告辞。”龙尧作势就要走,这让陆襄不由着了急,几日来最牵挂不下的,除了老爹就是他,不舍他就此便走,谁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活着相见呢?

    可是,无论如何,陆襄都开不了口把他叫住,眼见他越走越远,万般焦急中,只好向梅玄桢投去求助的目光。

    梅玄桢盯了眼陆襄的眼神,看她居然对龙尧颇为依恋,目光中大有见一面便少一面的意思,颇觉无奈,便把人叫住:“师侄,过来喝茶。”

    谁知,龙尧并不领情,冷冷说了一句:“不来。”头也不回地向梅花林深处走去。

    “他不识好歹啊。”梅玄桢对陆襄道,但瞧见这个丫头眼眶通红,泪水在眸子里打转,似乎又要急哭了,便补了一句:“聊天。”

    话音一落,陡然间龙尧已坐在了陆襄身旁,兴致盎然地对梅玄桢催促:“你早说嘛,快聊啊。”——他不经意侧过头来,看到陆襄,佯装吃惊:“咦,你也在,你怎不那么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