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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就此别过

    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晚餐,在一片平静中结束了。妙音坊里暗流涌动着,有人窘迫难堪,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不少扬眉吐气的,但不论怎么闹,都没有传到客人和翠阁那边去,这些女子坚守着生意人的底线,所以那边仍然恬静安然。

    总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颜陶都会成为妙音坊中的笑柄,这也是风光太大遭受的反噬,她始终没法扳回一局,在自己地盘上,输了个彻彻底底,好在还影响不到她头牌的位置,坊中笑归笑,但都不会把事情往外宣扬。

    陆襄倒是不会知道,暗里有这么一段枝节,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人讲给她听,晚餐挺好吃的,不过龙尧不太愉快,他没手没力气,干脆耍起脾气:“拜你所赐,动不了,喂我吃。”

    伺候他吃饭,不是一件为难的事,陆襄始终铭记他的救命之恩,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何况只是照顾他,只是,不知为何感到很别扭,龙尧似乎也不习惯,气氛一度很尴尬。

    到最后,桂花酿也没喝成,因为陆襄认为重伤的狐妖不宜饮酒,总之龙尧度过了一次很不舒适的晚餐,待体力有所恢复,当即离开妙音坊。

    从翠阁到坊门这一段路上,陆襄很明显感到妙音坊女子看她的眼神有了变化,说不清是什么,不过没有什么恶意,大概是种……艳羡?不至于吧……和那家伙吃饭就这么有面子吗?

    回到乌篷船,已亥时三刻,月亮升向了小中天,十里烟波仍然灯火璀璨,江天浩瀚澄明,月光和水波交织在一起,涤荡人间喧嚣,将九月浸染成梦幻般的银辉色,只是这样的夜晚,有的绮窗里要彻夜无眠了。

    接下来的行程比较尴尬,孤男寡女吃饭还没什么,但倘若一同夜归,那可真是难堪,现在要分别了么?陆襄提着几分忐忑的心情,欲问又止,龙尧却不表态,最后还是少女那边开口打破僵局。

    “呃,送你回家,去哪儿?”

    “绿竹潭。”

    “哪儿?”

    “沿江向东二十里。”

    “这么远……”

    “……”

    龙尧闷闷的坐在船篷里,心中仍为方才搜身的事耿耿于怀,尤其对那个装药丸的锦囊,虽然陆襄已经恢复原封系回他身上,他仍有意无意地低头往锦囊看,总觉得哪里很不舒服。

    月华倾洒在长安城,两岸的朱栏绮阁缓缓向后倒退,画舫里传出丝竹和觥筹声,时而有女子婉转的吟唱,小船在江上幽幽飘荡,船桨拨开层层涟漪。

    “对啦,你的锦囊。”陆襄站在船头摇橹,口中却提起这件事,“是无情谷给的噢,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医学正派,小小几粒药丸,吃完就奏效。”

    锦囊的面料上,有用金丝线挑绣的“无情”二字,烁烁发光,颇为耀眼,在字的下方,绣有一朵半开的红线莲花,这便是无情谷的门派图徽。陆襄因老爹治伤的事,对无情谷多有关注。

    龙尧那边没有回应,潺潺的划水声飘荡在月色里,凉飕飕的风拂过衣袂,过了一阵子,陆襄又说起来:“你要不要去无情谷看一看呢?呃,我是说,万一药不够呢?”

    这句清脆的嗓音,飘荡在水雾中,船上没有点灯,龙尧的身影整个淹没在篷下的昏暗里,看不到他的神情,他沉默着,陆襄见他久久不答话,自顾自的劝起来。

    “没关系的,我爹的事,慢慢查嘛,估计黄羽衣已经把他治好了,去一趟无情谷不耽误什么。”

    “要不,明天就动身吧,无情谷可远得很呐,少说得有十七八天路程,明天一早,我先去定辆马车。”

    “呃,差点忘了,还要收拾行李呢,我要回趟家,你是自己回家还是吩咐人给你送?”

    一片平静中,突然龙尧很生气的说了句:“不去!”声音中怒气很重很重,仿佛一道雷霆,陆襄陡然惊了一跳,不知这话怎么把他惹怒了,随即听得那边传出咳嗽声。

    “呃,不去就不去,生那么大气干嘛?”陆襄扔开桨,进到船舱里去看他的情况:“你怎么样,要不要喝水,热的。”

    然而,龙尧看也不看她一眼,态度变得很冷漠:“出去。”

    陆襄愣住了,短短两个字,有不可抗拒的威严,这是居高临下的口吻,以往不管他生气或骂人,都只是性格使然的,没有真要欺辱的意味,他第一次摆出这种态度,显然是真正意义上的发怒。

    陆襄不想跟他争执,很识趣的走开了,站在船头,心里极其莫名其妙,不知哪里招惹到他,内心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是“无情谷”三个字让他动怒,从前他自己说这几个字时,不也说得尚好么?难道他说得,别人就说不得?

    一口闷气堵在心里,陆襄扳桨的力气更大了,江上秋风阵阵,扑在脸上生冷生冷的。陆襄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气恼,之前被人关在铁牢里,押上朝堂拷问,在囚车里被人砸石头,所经历的种种折辱,可都比这厉害得多了,但都没有感到现在这么大的委屈。

    从小到大,虽然只有江泊宁一个亲人,但老爹对她慈祥疼爱,除了去医馆时会受些白眼,但那程度很轻,就算遭遇敌人,靖元司说到底没真正为难她,黄羽衣虽说话做事刻薄,但始终是为了老爹,秋水对她以礼相待,梅玄桢这样的都要哄一哄她,没有谁真正踩在她头上欺辱过她。

    十五年来,陆襄从来没偿过这种滋味,觉得自己是个出气筒,他哪里不痛快了,就给他随随便便折辱,他根本就瞧不起人,说不定他时刻在心里讥嘲:“陆襄啊陆襄,你再怎么样,都只是个江湖败类,怎可让我瞧得起你?”

    她越想就越气,实在不知要恨谁才好,双手不断用力,桨划得越来越快,凉风呼呼扑面,心中的烦闷却丝毫没有得到发泄。

    划了半个多时辰,江面越来越开阔,两岸已没有灯火,朦胧夜雾中勾勒出黑巍巍的山林,不知划到了哪里。

    “你要去哪里啊!”

    陆襄没好气的问,这话的意思已跟开始大不相同,她已决定,把他送到地点就此别过,既然他瞧不起人,江泊宁的女儿又怎会向人乞讨?难道离了他就办不成事了吗?

    龙尧没说话,暗自运气,乌篷船在他法力推动下,飞速向东流驰骋而去,这陡然一加速,陆襄险些没站稳掉进江里。

    龙尧似没看见一般,不闻不问,也毫不减速,很快小船冲到一处岸边,还没停靠,他一个闪身便上了岸。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周围黑漆漆一片,除了凉风,没有一丝声息。他站在岸边背对陆襄,没有立即就走,似乎是在等她上岸。

    然而陆襄撑着船桨调了一个头,一句话不说,决绝地向江月浩渺处划过去,她生性激烈要强,动了要走的心思,便无任何犹豫,虽然孤身一人,却毫不在乎,头也不回地划船离去。

    那边龙尧听到动静,也倔着不回头看一眼,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雪白色的身影闪了一闪,便在沉沉黑暗中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