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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圣意难测

    亥时三刻,狰狞的黑云早已一层层压过苍穹,将太明宫笼罩在阴沉沉的夜幕中。今夜照例是陆钧在清思殿当值,殿内除了他、弘熙皇帝和几个内务府太监,余下就没人了。

    时值深夜,殿内外静悄悄地,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陆钧,他身负护卫皇帝的要职,时刻保持着警惕,尤其自崇华郡主进宫面圣以来,更提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周遭任何动静。

    他心中始终担忧不定,皇上的一步棋下得过于危险,他委托崇华郡主传递密旨,传墨梅雪刃江泊宁的女儿陆襄秘密进宫觐见,此事风险过大,陆钧务须谨慎戒备。

    陆钧明白皇帝的心思,他自然要夺回本属于他的皇权,无奈势单力薄,仅有司天府和睿亲王府两注力量,无法与兵权在握的吕自山抗衡,他唯有想方设法收纳更多可用之人。

    但是这个陆襄……陆钧出于某种私心,不愿皇帝重用此人。一来她仅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子,并无足够的才能和稳重的城府。

    再则,她的身份是个大患,墨梅雪刃一向与朝廷对立,江泊宁在当年亦是朝廷重犯,难保她不会借机反将一军,到时招兵不成,反倒自损。

    弘熙皇帝自继位以来,一直忍辱负重,即便心中有夺权计谋,也从未付诸行动,不仅因他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而且一旦吕自山发现他举难,他必然屠龙篡位,皇上要么忍耐不动,一旦动了,就只能赢不能输。

    陆钧没有想到,皇上按捺不住了,竟然将重要的开局赌在一个并无几分把握的女子身上,实在是兵行险招。

    弘熙今年才十五岁,陆钧总认为他少年老成,但是他这一步终究莽撞了,怪只怪他可用之人实在太少……

    弘熙正坐于龙案前,双目炯炯地望着烛火出神,他手里捏着两枚红莲飞刃,这是他故意留下而不归还李贺的。今日是崇华出宫的第三天,他传召的人尚未进宫觐见,他很是心神不宁。

    他在心中设想过,那个名叫陆襄的女子,一定能神鬼不觉地闯进清思殿,尽管朝堂上陆稷和程静忠亲自查验她并无武功,但崇华以性命担保她打死墨梅雪刃,弘熙认为其中必有隐情。

    他不担心她来不了,只担心她来不来。他相信她一定知道皇帝密旨传召意味着什么。

    如果她不来,那么她极有可能会将事情败露,到时候墨梅雪刃和吕自山都会举难而起,倘若她来,那么就表示,她可以为人所用。

    出了一阵神,弘熙抬眼向殿内扫目一圈,见有几个太监,吩咐道:“陆钧留下,其余人出去,无召不得入内。”

    太监们都出门而去,诺大的清思殿霎时一片清冷,只听殿外冷风呼呼吹过,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一股凄风骤然从窗户刮进来,将龙案上的书稿掀飞,陆钧忙过去关窗,猛然耳中听得风声中夹杂着呼一声响,似有什么事物朝自己射来,他左臂利落一展,将东西接到手中。

    凝目一看,只见是揉成一团的纸笺,陆钧心中一动,凝神向周围查探,却没有察觉到有异样人物,可见来人极不简单,可以将他的气息完全隐藏。

    陆钧保持着警惕,展开纸笺一看,只见写着四个字:

    “见龙卸甲。”

    陆钧万分惊讶:那个女子居然真来了。但是,即便他心中万般的不情愿,也只得将信笺呈给弘熙。

    弘熙看后,心中瞬间激荡起来,立即吩咐陆钧灭掉殿中一半灯,作为宣她进殿的信号。

    灯灭一半后,殿内昏暗暗的,只隐约见有黑影晃了一晃,斗然一个黑衣的少女出现在角柱旁的阴影里,全身漆黑,只一张脸孔泛着白,弘熙和陆钧认出,正是当日被押上朝堂的陆襄。

    陆襄在龙尧的轻功帮助下进殿后,方要按规定的觐见礼向弘熙行三跪九叩之礼,不料弘熙不待她跪下,先截道:“免礼。”陆襄立即止住不动,口中答道:“谢皇上。”抬起头看向皇帝。

    他和上回见面时一样,仍是身着黄袍,气质雍容华贵,又令人难以冒犯,他和自己年龄相仿,但眉目之间多了深沉老练。有个侍卫似护法神一般镇守在他身旁,陆襄略有一惊,但很快淡然。

    清思殿完全不同于崇化郡主的闺房,陆襄知道关窗可能会引起宫中警觉,因此只站在阴影中,不向光亮处踏去一步,也不多说话,这时陆钧已经发动结界术,让声音无法向外传出。

    弘熙打量站在暗影中的陆襄,她衣着干净整洁,头上扎着侠士马尾,人变得清爽俊秀,比上次在宣德殿中精神了许多,开口道:“朕听闻你在囚车中受了伤,你如今可好?”

    陆襄此次觐见皇帝,已没有上一回在宣德殿中那般的紧张,从容答道:“承蒙皇上关怀,民女一切安好。”

    弘熙点了点头,道:“你的通缉令,如今还在靖元司案上,你可知,朕却为何传你觐见?”

    陆襄回答:“民女不敢揣测圣意,承蒙圣上宽厚仁慈,民女斗胆猜测,皇上召见民女,是因崇华郡主。”

    这话的意思是告诉皇帝,她是收到崇华郡主的传旨而进宫的,而非其他缘由,免去皇帝的猜疑。

    弘熙道:“崇华当日以性命向朕起誓,称亲眼目睹你在睿亲王府中亲手击杀墨梅恶党,朕听闻后十分痛心,好端端一名侠士,分明替朕保住一名肱骨大臣,却遭靖元司陷害,险些斩首弃市。”

    陆襄心中略有惊讶:郡主竟然为我做过此事。他这番话,证实了龙尧的一番猜测,有人曾带郡主进宫觐见皇上,才有皇上让郡主传旨的后事。回道:

    “民女……愧不敢当,当日靖元司指挥使在御前揭穿我父亲的身份,我才得知父亲的一段往事,说来惭愧,我虽救过睿亲王爷,却终不足以功过相抵,实在无颜觐见皇上。”

    “言重了。”弘熙顿了一下,道,“朕后来着人查你父亲,才知他原来也是朝廷重犯,你救下睿亲王,立下不赏之功,朕欲赦免你父亲之罪,听闻他重病不愈,朕欲再派遣太医悉心医治。”

    听到这一番话,陆襄心中一震,不禁佩服:真的给龙尧猜中了,皇上果然说要赦免老爹。

    毫无疑问,这是皇帝开出的条件,他跟梅玄桢一样,都是打蛇打七寸的人,一出手就扼住别人咽喉,对于陆襄来说,这可比任何事都要管用。

    倘若朝廷放过老爹,等查清真相后,梅玄桢再昭告天下,那时候老爹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陆襄无法拒绝这个条件。

    “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襄跪地叩首。

    “平身吧。”弘熙微笑着摆了摆手,他知道事已成。

    陆襄起身,抬头迎面看见陆钧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说不清是种什么,仿佛有迟疑、忧虑、恐慌……不知他是何意。

    弘熙站起身子,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眼中闪起怒火,道:“朕即位至今已有六年,六年之内,数不清多少忠臣良将惨遭迫害,朕欲止而不能令,欲救而不能行,每念及此,深感痛心愧疚,无颜面对黎民百姓。”

    陆襄顺着他的话回答:“此乃有人乱政所致,倘若乱政不废,则百姓永无宁日,社稷若处于危难,天下黎民皆受倒悬之苦。”

    这几句话她话说得顺口,心里却佩服地想,龙尧居然连皇帝说这话也事先预料到,他给我的应答之言,句句说在点子上。

    这一番陈词,让弘熙对这小女子刮目相看,原本担心她有没有足够的政治才能,如今看来多虑了,转身说道:

    “所言不错,此乃朕之心病,朕怀国之大计,无奈四海之内,赤子难寻,尚未得臣民同朕一齐振臂而起。”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陆襄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跪下叩首道:“民女愿作赤子,如有差遣,虽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