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镜书怀 » 第87章 王府深院

第87章 王府深院

    陆襄到达睿亲王府已近戌时七刻,此时的重华宫在沉沉黑雾中尚且平静,她站在朱漆大门前,一边擦去额头汗珠,抬目望着城北玉坊桥的方向,不觉间泪水已湿润了眼眶。

    昨日与龙尧商议时,约定好于戌时七刻在睿亲王府门前碰头,他说:“一旦我没有如时赶来,你就自行进府,务必保证李贺的安全,不准来找我。”

    直到这时,陆襄才真正明白,前天在芦苇荡里,龙尧跟自己吵的那一架意义何在,他故意骗人答应“一切听他安排”,为的就是不让人在他生死一线之际赶去救他。

    陆襄不得不承认他的深谋远虑,他连这一步都提前预料到了,并且早已决定豁出性命。

    一边是答应他的承诺和王府中许多人的性命,一边又是他的性命安危,这个两难的抉择,陆襄实在不知所措,却也知道一刻都不能耽误,否则所有计划和努力全部崩盘。

    暗夜里的长安城展露着灰森森的峥嵘,一丝风都没有,平静得让人恐惧,眼看约定的时辰已过,龙尧仍然没有赶来,陆襄的心如陷冰窖,眸中两行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就在这时,道路尽头的黑雾中亮起一连串火光,接着响起有节奏的马蹄之声,少说有三四十骑,直向王府这边疾奔而来。

    陆襄知道是靖元司的人,一把拭去脸上泪花,昂首挡在王府大门之前,像个视死如归的勇士。马蹄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几十余骑急奔而到,在王府门前勒马,为首的是指挥使程静忠。

    不待程静忠开口讲话,陆襄先给他个下马威:“不论是谁,想要进府,须从我尸身上过去!”

    程静忠不懂得这句话蕴含着什么深意,上次在宣德殿,他已探出这小丫头全无武功,更不明白她哪来的自信,竟敢以身挡在门前,嗤笑一声道:“靖元司奉命捉拿要犯,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一人跃出马背,拔出腰悬长刀,向陆襄头顶直冲冲地砍落,但是不待陆襄人头落地,那人却先被什么力量撞飞,半空中连个痕迹都没有,人已经重重摔落在几丈之远的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程静忠大惊,蓦地想到墨梅雪刃雷钦死时的场景,竟跟此时完全相同,难道她真是个绝顶高手?程静忠难以就信,喝道:“拿下她!”

    又一个身先士卒的举刀向陆襄直冲过去,还未逼近她一尺内,同样落得个当场毙命的下场,靖元司的人无不惊骇,如此凶狠的一击必杀,他们从未见过,不禁纷纷怯了一步,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陆襄的大脑才从剧痛中挣扎出来,她努力让自己不喘气,待得双目清明后,敏锐地望见不远处伏着两个人,一动不动,似乎昏晕过去,但靖元司人人神情惊骇,两人更似已死去,她心中顿生怀疑。

    昨日龙尧说:“在你身上设了法术,但凡有人要打你,他一定会遭到反噬。”现在陆襄觉得很不对劲,但来不及细细想过,朗声一喝:“谁敢再闯!”

    原本气势凶猛的几十余骑,在这小小姑娘面前沉默了,重华宫门前陷入死寂,程静忠完全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不屑地冷笑一声:“你怎知,没有人闯进去?”

    在此之前,程静忠早已派出血麒麟将睿亲王府盯住了,只要温府一传出动静,他们就会立即对李贺下手,程静忠不过是来捡个尸体罢了,再把李贺的尸身带去温府,嫁祸到万工阁头上。

    早在半刻时辰前,自在楼就已从温府传出动手的信号,想必这个时候李贺已经死在府中,居然还有人在门口煞有其事地守卫着,这让程静忠觉得甚是好笑。

    突然,程静忠的耳中敏锐地听见“噌!噌!”几声兵刃相交,一阵又一阵,时而夹杂着轰隆隆的撞击响动,似乎打斗十分激烈,很容易辨别出声音从王府内院传来。

    程静忠不禁皱起了眉头,谁在府中打斗?难道李贺还没死?可是谁能跟血麒麟斗得有来有回呢?

    陆襄瞧见程静忠脸上的褶皱中再无笑意,便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了,所以给他们准备了一场瓮中捉鳖的礼物。”

    “好,你很好!”

    程静忠顾不得搭理陆襄,留下这句话就飞身翻进宫墙内,靖元司的人纷纷紧随其后,陆襄可没有轻身功夫,完全无法拦住,只得赶紧跟上,向王府内院疾奔过去。

    打斗的响动来自政务楼附近,程静忠直驱而入,路上没有看见任何人影,看来李贺早有准备,一靠近高耸的政务大楼,就看到前方的庭院里影影绰绰、疾光闪动,十几个人打作一团。

    在大楼正前方笔直而站的一人,正是李贺,他一动不动地直视着打斗人群,五六个穿着武袍的带刀侍卫围成一圈,将他牢牢守卫在中央,这里只有李贺一人,王妃等人却都不见踪迹。

    程静忠认出,这些是司天府的侍卫,不禁眉头拧起,再向大庭中央的打斗圈里凝目一看,果然有陆稷的人影,这可出乎意料之外,不知陆稷何时赶来的,真是冤家路窄。

    扫目一遍,陆稷所率领的侍卫总数不到十五,想必是贴身的亲卫,司天府大部队应该在宫中,如今还被皇后所禁足,这区区十几人看上去有些势单力薄。

    “靖元司奉命捉拿要犯,如有违者,格杀勿论。”程静忠大喝一声,纵身跃进人圈中,抽刀将陆稷正向血麒麟砍下的一刀格开。

    这声断喝之下,血麒麟和司天府同时偃旗息鼓,各自分散开,站成两堆,靖元司的人手纷纷向庭院聚拢,形成三角拉锯的形势。

    李贺挺直站在人圈中,扫视一遍场中各人,先开口:“原来是程指挥使,来得正好,这里有几个反贼意图刺杀本王,快将他们拿下。”

    程静忠微微一笑,捋了捋颌下长髯:“反贼?臣不知哪里有反贼,倒是不知陆指挥使,你却为何在王府之中?”

    陆稷提着宝刀,走到程静忠正对面,说道:“护卫大启皇室本是司天府职责所在,倒是你靖元司,深夜带兵擅闯王府,意欲何为?”

    程静忠双手负后,挺胸昂首:“奉皇后娘娘凤谕,捉拿要犯,别说睿亲王府,就是皇宫也已翻过来搜查几遍,耽误了事,你可吃罪不起。”

    “皇后娘娘?”陆稷反问,“我记得皇上尚未册立新后,不知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冒充皇后发号施令,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你也敢听个冒牌货的指挥?”

    “陆稷!”程静忠怒喝一声,“这种大不韪的话你也敢讲,你陆家上上下下百来号人的脑袋是不是都不想要了?!”

    “哼!”陆稷深邃的双眼中闪出一道灼光,“皇上早有诏书,废去吕令仪所有封号,贬为庶人,交由刑部问罪,你听的是哪个皇后的凤谕?谁准许你来王府兴风作浪!”

    程静忠的脸色凛然一变,皇帝废后?这事可从没听说过,倘若是真,今夜之事全都师出无名,但事已至此,出弓的箭再往回收有何意义?他心中一横,道:“圣上何时颁布的诏书?怎么我却并未听过,你触犯皇后,该当何罪!”

    “少不了你要的诏书。”陆稷说罢,提刀的右手猛地一挥,疾向程静忠攻去。

    事到如今,让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够了,这个罪名足够他丢掉脑袋,剩下的就是保护好睿亲王。

    程静忠没有想到陆稷会抢先动手,反应慢了一拍,向后跃开时衣袍已被划破一条道,好在未伤到血肉,这一动手,大战拉响,已经养精蓄锐的靖元司和血麒麟纷纷向李贺扑了上去。

    血麒麟本有七人,加上三十余名靖元司最卓绝的修炼士,几乎就将司天府十余人包围了,最先冲到的是血麒麟两个使长刀的黑衣汉子,两人刀劲强悍,一个侍卫迅速举刀横挡,“铛!”一声大响震彻长夜。

    就在这时,几十人已分别从四面八方朝李贺抢上,下手都毫不留情,两道凌厉剑光刺向他心腹,三柄锐利的冰刃指向他背脊,一块铁锤呼啦朝他面门击到,头顶有块大斧重重地向天灵盖砍落,东南西北,无处不是杀机。

    侍卫们分散而开,各自使出生平绝学,去抵挡四面来势汹汹的攻击,他们人数偏少,每个人都抢着尽可能多的抵挡,有的身法不够迅捷,或者功力不够强悍的侍卫,直接挡在李贺的面前替他抵受。

    陆稷盯着程静忠一路猛攻,将他牢牢纠缠住,程静忠百忙中一瞥眼,见自己手下与侍卫相斗占尽了上风,司天府势单力薄,决难撑得长久,如此打法,李贺终究会殒命当场,便放宽心怀,决定认真与陆稷算一账。

    “陆老弟,咱们几代人的恩恩怨怨,是时候做个了结了。”程静忠手中的长刀发出刺眼冷光和一阵阵嗡嗡锐响。

    “恩恩怨怨,难说得很,只是先帝待你不薄,你却深负皇恩,反助逆贼,罪恶难恕,你去九泉之下向先皇请罪罢。”陆稷话犹未绝,一刀闪出,疾攻向程静忠的心腹。

    程静忠挺刀格挡,铁青着脸色道:“就你陆家是满门忠烈?那就成全你,送你去地府向顺文和正德皇帝尽忠尽孝!”

    两人互斗了几十年,互相深知对方的招法和功力,堪堪斗了十几招,尽管打法凶悍之极,也都没能伤到对手,便在这时,只听砰一声响动,似乎有人重重摔落在地,两人同时斜眼一暼,见是血麒麟中最强的高手倒地未起。

    程静忠一惊之下,急向李贺望去,果然看见那个名叫陆襄的小女护卫在李贺身前。原来在群阵动手之际,陆襄就向李贺疾奔而到,方才那人一刀斩向李贺心腹,正好当头撞在陆襄面前,一瞬之间被虫子反杀。

    众人方才只见到,这个女子只是往李贺面前一站,尚未见到她出招,便将血麒麟这名最顶尖的高手打得生死不知,无不心惊,仓促之下,便后退了几步停顿攻势。

    然而有一人正手挺长剑如闪电般地向李贺冲上,这一击又快又狠,剑在途中无法收回,眼看就要刺进陆襄的咽喉。

    陆襄自然不躲不避,等着他过来送死,可是陆稷不明白有虫子的后盾,见她命在顷刻,奋不顾身地向她冲了过去。

    这一闪身也只在短暂间,陆襄根本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只猛然看见有个魁梧的背影闪到了自己面前,跟着一道闪光的冷剑从他腹部穿透,几滴鲜血溅到脸上。

    陆襄似被一道惊雷劈中,一瞬间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僵硬了,那人见此,趁势拔出长剑,血淋淋的剑刃朝陆襄脖子斩来,陆襄一怒之下转头向他瞪视,瞳孔里尽是血色。

    那人不禁打了个冷颤,不待剑刃抵达陆襄的咽喉,猛地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身上,登时砰的一声大响,他整个人震飞出去,撞在地上便成了一滩血瀑,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场中人见到这惨烈又匪夷所思的死状,无不骇然心惊,纷纷退到阵后,就连程静忠都没有再动一动,他怔在原地,双目凝视着重伤的陆稷,嘴角颤抖,似有一缕笑,又似乎没有。

    “陆将军!”陆襄和李贺同时扑上去伏住陆稷,陆稷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去,这一剑狠狠刺穿他左腹部,鲜血如瀑般汨汨向外涌出。

    陆襄脑海里嗡嗡炸响,完全不知所措,眼睛里流着泪水,双手又颤抖又用力按住他伤口,期盼能止住血流。

    这时陆稷的手按住了她的手,颤声道:“孩子,快,撤退,我拦住他们,你们快逃。”

    陆襄抬起头看着陆稷的脸庞,见他苍白中带着慈祥的笑,一如那时在宣德殿他赠白手帕的神情,狠狠一咬牙道:“我拦住他们,你们走!”站起来就要冲过去与敌撕拼。

    “回来!”陆稷急忙用力将她拉住,“你全无武功……拿什么跟他们拼,你快随王爷离开。”

    “不!我拦得住!”

    陆稷凝视着面前的小丫头,眸里溢出几许光:“你也姓陆,要听我的话。”

    陆襄一时怔住,这句话仿佛蕴含着一股灼热的力量,让她的心完完全全无法抗拒,似乎是扎根在血脉里的什么东西,突然间被这话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