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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困顿局面

    一幅宏伟的长安城舆图,正被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长安二十八大街、一百零八坊,宽阔的漓江或细小沟渠,甚至坊内交错的曲巷,都毫无保留地展露于他们紧逼的目光中。

    自在楼眼线进来通传:“城北玉坊桥已再次搜查,尚无结果。”

    萧逸用朱墨将玉坊桥区域再度划了个圈叉掉,抬起头试探:“丞相大人,是否早作打算?”

    吕自山凝视着舆图一言不发。不久之前,弘熙就像突然化作一缕烟,在自在楼杀手的眼前离奇地蒸发了,靖元司和千都营的官兵赶到温府时,扑了个空,只擒住身中剧毒的万工阁阁主。

    唯一的好消息是,弘熙同样身中弱水三千的剧毒,此毒世间无药可解,再有大半个时辰,他就会毒发而亡。

    偏偏他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各衙门的官兵将长安城翻来覆去又折腾了一遍,甚至召来深知长安地形的文书官吏带路,不放过城中任何暗道通渠,至今仍然一无所获,仿佛弘熙真的化作烟彻彻底底消失了。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变故,他们的计谋在这一步棋上,被对手完全瓦解了。如果找不到弘熙的尸身,满朝大臣谁会相信皇帝驾崩?

    吕自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其实自从皇后踏出景泰宫,他就相当的被动,他本不想在百姓口中落下任何罪名,然而皇后抗旨不遵,又正好发现皇帝失踪,发动各衙门满城搜寻,种种事迹未免太过招疑。

    他没能及时阻止吕令仪,结果只能顺着形势按原计划行事,只有让弘熙死掉,废后诏书才会失去作用,一切又会变成“皇帝在宫外遭到刺杀”,而非“皇后抗旨被废,假传凤谕指挥朝廷六部一司”这种诛九族的死罪。

    现在回想起来,吕自山真是心有余悸,弘熙这一手真是高明啊,他早就设计好逼人动手,又来个金蝉脱壳,如果不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弱水三千这一招,如今已经一败涂地了。

    吕自山知道,弘熙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也做不到这么的环环相扣,想必万工阁的阁主早已在暗中帮他,他们说要在宫外相见,只是个幌子罢了,就是为了让敌人先动手。

    他这时真觉得,程静忠杀人义弟实在过于草率,结果给自己招来了个难缠至极的敌人,险些一败涂地,幸好他中了剧毒,很快也会死去,这种人死了挺可惜的,如果能为我所用,还有何事不能成?

    事到如今,吕自山没有退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快找到弘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没能找到,那该怎么安排呢?他一时间没有想到很好的决策。

    他长考得有些累了,闭上酸疼的眼睛,打算稍作休息,可是一闭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发着耀眼的光辉,高高在上,难以冒犯,让他不安的心似乎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顺文皇帝。

    吕自山原本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穷书生,在顺文年间,因得罪了乡绅权贵而科考落第,满腔学识与抱负无从施展,靠在街头替人写几个字维生,直到有天遇到微服出宫的顺文皇帝。

    顺文很欣赏吕自山的才学,并不在意他的出身和恩怨,当场提拔他任保和学士,这等皇恩殊遇,教吕自山铭感五内,忠心地献出自己所有才学精力,顺文也对他颇为信重,不到两年又提升他为翰林大学士。

    可惜好景不长,顺文帝驾崩之后,正德皇帝登基,这位皇帝没有继承到先帝爷的优点,只知贪图享乐,荒废朝政、重用谄谀之臣,弃社稷百姓于不顾,顺文帝劳心竭力造就的繁荣盛世,逐渐在他的手中消弭瓦解。

    起初吕自山也尽心辅佐他,可实在是有心无力,好在因他荒淫无度,在位不到五年就匆匆病逝。当时大启内忧外患,藩王、皇子与大臣们为争皇位分庭抗争,吕自山孤注一掷,力抗众敌,拥戴无人在意的四皇子李烨登基。

    当时正德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稚帝年幼,远不足以担起重任,全靠吕自山费心尽力地替他平定内乱、稳固边疆,重启顺文帝的治世之政,在朝之上分权行政,整饬吏治,于民之间以农为本、重推科举……他排除万难,终于大启的社稷渐渐复苏。

    如今大启的繁荣昌盛,很大程度是吕自山的功劳,他自觉无愧于顺文帝和百姓,也常常扪心而问,倘若这天下交由弘熙来管,那将会变成什么样呢?他敢肯定不会是如今的盛世。

    “圣上……”吕自山在心底对脑海中的人影喃喃,“臣是有苦衷的,臣怕他又是一个正德皇帝,把您辛苦打下的社稷毁于一旦,到时候百姓受苦,黎民遭难……”

    想到此处,他突然“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再次凝睇长安舆图,图中所有区域几乎画了红圈,满城都没有搜查出弘熙的踪迹,难道他已出城?不,他已死到临头,离开长安没有意义,他会躲在哪儿?

    事情到了这一步,弘熙不可能还有什么生机,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吕自山抛开所有顾忌,吩咐道:“只有龙尧知道他下落,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他开口,哪怕屠尽他亲友,用尽七十二种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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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正时分,地址不明。

    “唰!唰!”一阵疾响,纵横交错的光柱组成的特殊笼子,在自在楼的法术催动下打开门。

    这是个狭窄的光笼,大抵是由结界术幻化而成的,专门用来关押重刑罪犯和妖精,龙尧不等别人推他,自行走进笼中,尽管落到敌人手里,他也要严守着自己的尊严。

    若是在平常时候,这种水准的笼子自然关不住他,但他现在确实只剩下走路的力气,弱水三千的毒性果真如传说中一般强烈霸道,他也承受不住。

    他的脚踝被锁上了一条铁铐,敌人发现他的双手被一串红绳索捆缚在后的时候,都有些奇怪和意外,但仍然用铁铐将他的手牢牢地再锁一层,生怕他在重创之下还能动弹,当然,铁铐都是有法术加持的。

    牢笼附近有七八个自在楼的杀手在看守着,尽管龙尧很快就会死去,他们仍然紧紧地盯着,神态紧绷,一下都不敢放松,也不敢离开一步,谁让他们看守的是天下第一的侠客,唯恐一个不注意让他逃脱了。

    周围昏暗潮湿,有水滴从顶上一滴滴落下来,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提醒着时间的流逝,龙尧能感觉到毒素在他血脉中不断蔓延,再有半个时辰,他的生命便会随之走向终点。

    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穷途末路,被关在这种地方,谁会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他也根本没有力气逃脱,但是他并不慌张,也没有思考如何脱身。

    从很久以前,经历过真元尽碎的重创之后,他就已将生死淡然处之,觉得多活一天便赚到一天,死到临头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是他此时的内心确实感到很痛苦,这痛苦并不因死亡而产生。

    前天在芦苇荡里,他心中就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知道计划不会很顺利,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他要彻底击败吕自山一党,才能无后顾之忧地给温纶报仇,否则吕党不会放过万工阁,到那时候就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人。

    他觉得自己在仇恨中保持的这一缕清醒很可笑,想起师父曾经的教诲:“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你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他不禁扪心自问一句:倘若你早早发现,你还会这么做吗?

    由于毒素的作用,他的精神有一些恍惚,时而能听见耳旁有人在呼唤他:“臭小子。”一个白衣缥缈的侠影总浮现在眼前,他几次走上前去触碰,低语喃喃:“师父,告诉我,为什么?”

    他只触到一个空,也没有人来回答他。

    半梦半幻之间,他回想起许多前尘旧事,两百多岁的生命漫长却又很短暂,许多事仿佛就在昨日发生,又似乎已过了许久许久,世间已经沧海桑田,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又要回到哪个地方?

    是师父如取鸿毛地拔出他那柄君行剑,傲然道:“认输吧,这剑只有三斤,你却拔不起来。”那一刻?

    是七天七夜的虞渊论战中,所有对手都对你拜服,承认你是天下第一的那一刻?

    还是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骑着三尾大狐冲进千军万马中,一边杀敌,一边将你拽上坐骑,冲你怒吼:“九条尾巴的,你还没娶我,我不准你死!”那一刻?

    突然,一阵脚步声在一片死寂中突兀地响起,霎时将龙尧的思绪从回忆拉到现实中。

    他没有转头去看谁来了,只闭上眼睛凝聚心神,然后睁开眼,占据谈话的主动权,先开口:“你来了。”

    脚步越来越近,停住的时候,笼子的冷光在墙壁上映出个黑暗的人影,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哥,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