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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墨雪白梅

    陆襄和李贺几人俱是一惊,同时转头望过去,只见是程静忠领着十几号人追了上来,方才没有听见脚步声,想必他们用什么法术将声音掩盖了,来得猝不及防。

    话说回来,在这种境地里,防又能防些什么呢?除了一个侍卫尚能战斗,其余三人都没有与靖元司的修炼士撕拼之力,他们此时真的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

    方才在政务楼前,程静忠一直集中精力注意着夜空中,看他们是否轻功逃离,他的眼力极好,但直到他的人手冲破九襄地玄阵最后一道高墙,仍旧没有看到有人轻功飞走,而中央的高墙里却空无一人。

    他猜想可能政务楼暗藏什么秘道,率人在楼中搜寻,果真发现书架后面的秘道入口,他留了一半人在入口把手,带另一半追踪。

    他担心秘道里暗藏机关,一路屏声敛息地前行,没走多远就听见前方有人声,他一听便认出是陆稷的声音。

    这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陆稷拼命发动阵法作掩护,为的肯定是从秘道逃离,都这个时候了,他们却怎么还在这里?

    怀着疑惑,程静忠从暗中走出来,敏锐地看见前方一堵高墙,顿时明白了,原来他们被阻断了去路,不由觉得好笑,果真是天意弄人啊。

    他看陆稷尚有一丝气息,想到这个老仇人即将死去,心中总有一丝空荡荡的感觉,不由想跟他再说几句话:“陆老弟啊,都是天意,你可怪不得我,我会让你跟你外孙女死在一起,让你如愿以偿的。”

    可是程静忠没能得到陆稷的回应,他的双目已经闭上了,头无力地垂着,身子也没有再动一动,恐怕已经……程静忠长长一声叹息,枯井般的眼中似乎闪过了半缕泪光。

    李贺觉得是时候做个了结,走到前方来,正对程静忠道:“今夜你无非是想要本王性命,这有何难,只要你放过他们,本王的项上人头任你取。”

    程静忠呵呵一笑,觉得这个李贺太过天真,都这个时候了,还觉得他有什么资格来讲条件,可是不等程静忠开口,一片死寂的秘道中突兀地响起个女声:“要取王爷的人头,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众人拧脖一看,发现本来跪在陆稷身旁的陆襄站了起来,她身躯纤细瘦弱,一片灵光勾勒出她的轮廓,把她勇敢又决绝的面孔映得半明半暗,像是从墓地里走出来的阴兵将士,她一步一步踏上前,挡在李贺的身前。

    “姑娘。”李贺劝道,“这些朝廷纷争与你不相干,你就听本王一句话,快离开这里吧。”

    “王爷,方才那些话您都听见了,我虽不是司天府的人,可我骨子里流的是陆家的血,保护您是刻在我血脉里的忠诚。”陆襄道。

    李贺听了这话,心中受震,不再多说什么,倒是程静忠嘲讽地笑了:“陆稷十五年来都不敢认你,你还把自己当个陆家人,巴巴地赶着来送死,倒也可怜。”

    陆襄没有理会这个戏谑,嘴角也露出一抹嘲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可整整十五年了,你都不敢告发,只能一忍再忍,真是可怜得很。”

    程静忠给这话怼得无言以对,经过“墨雪之乱”后,靖元司人人都是谈梅色变,恐惧着墨梅雪刃的尊主梅玄桢,程静忠也不例外,这么多年来,从来都不敢真作出什么招惹他的事,更不敢去动他的属下江泊宁。

    “小丫头片子口齿伶俐,可终究要丧命于此,你有什么好说?”

    “丧命于此,好啊。”陆襄向前又踏一步,“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决一死战,谁临阵逃脱谁是孙子,你们可以一起上,不过先说好,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不许对王爷动手,敢不敢?”

    这个提议,程静忠不得轻易答应,他的首要任务是干掉李贺,没有闲工夫跟个小丫头玩,况且见过几个手下惨死在她手中,对她还是颇有忌惮,眼下的最佳计策是拖住她,直取李贺性命。

    “怎么,堂堂靖元司指挥使,围剿一个姑娘都不敢么?你是怕我还是怕墨梅尊主?是不是墨雪之乱吓坏了你们的狗胆?”陆襄挑拨。

    “墨雪之乱”几个字从陆襄口中讲出来,狠狠刺激到程静忠,这是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多年来连陆稷都不拿这事来讽刺他,他觉得倘若不教训这妮子,对不住那些在墨雪之乱中惨死的靖元司同袍们。

    “好,你急着找死,倒也成全了你,去地下跟陆稷团聚吧。”程静忠抬臂一挥,十几个属下都拔刀在手立即要冲上前,却不料看见陆襄抬手一挡:“慢着!”

    “你们毕竟人多势众,多半我一会儿就要死在这里了,程指挥使,我心中一直有个谜团,你可否在我死前替我解答?”陆襄是怕万一程静忠冲上来,直接就死了,墨雪之乱的真相就无从查起。

    “哼,”程静忠嗤笑一声,“还算你有点自知自明,你还有什么事?”

    陆襄肃立于程静忠对面,凝视着他开口道:“墨雪之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潮湿又昏暗的秘道里,一时间陷入了死寂,良久之后,程静忠的笑声突然响起来,他的声音充满讽刺,还有一丝丝同情:“陆稷啊,看在你陆家实在可怜,我就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听了,去地府里好好后悔。”

    所有的目光都投聚在程静忠身上,墨雪之乱这段尘封的过往,雾霭里深深掩埋着的秘密,逐渐浮出水面:“小丫头,世人都知道你爹是墨梅雪刃,却不知道,他,才是墨雪之乱的背后主谋。”

    这一段话像雷霆般在封闭的秘道里久久回响,震得所有人耳中都是嗡嗡响声,陆襄的脑袋里似乎有什么轰地一声炸开了:“你说什么!我爹怎么主谋,你讲清楚!”

    程静忠似笑非笑:“这是他欠我的,多年以前,我在街上看见一个男童卖身葬父母,觉得可怜,便给了他银子去办丧事,他说他名叫江泊宁,将来一定会报答我的恩情。”

    “我笑笑了之,谁知多年后,他竟成了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我想他若跟随我,必能使靖元司实力大增,可惜他痛恨朝廷,不肯为朝廷卖命,我思来想去,只有提议说你来帮我对付墨梅雪刃。”

    “墨梅雪刃这个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他没理由拒绝,何况他已拒我一次,怎好再拒,他说一切听我安排,我便将兄长与我共谋的计策告知于他。”

    陆襄听到这里,觉得脑子里轰轰作响,呼吸也变得急促,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屏息凝神地继续听。

    “不久之后,他遭到血麒麟的围剿,据说是梅玄桢赶来救他,后来他就加入墨梅雪刃,此事掀起了轩然大波,世上众说纷纭,有说他自甘堕落,有说他绝境入魔,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铲除墨梅雪刃。”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阵强而有劲的风,吹散了陆襄心中的迷雾,种种疑惑都有了解释,老爹不是性情大变,不是自甘堕落,也不是坠入绝境寻求靠山,原来他有这么一段理由,原来他内心坚守着他的正道从未改变过,原来他的那句“天地为棺,自知春秋”,指的就是这个答案。

    陆襄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颗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了许久的心,自这一刻起,总算变得安稳,这个她寻求已久的真相,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本质上是她内心所坚守的信仰。

    程静忠看了眼陆稷继续说:“为了取得信任,他确实干了好几件轰动一时的大恶事,如此牺牲,总算没有人怀疑他,我看时机到了,就以西域献宝的名义,引墨梅雪刃上钩,做好埋伏,准备一举将他们剿灭。”

    “果不其然,墨梅人人都想要万象千罗,江泊宁提议说,四个护送队,仅有一处真正携带宝物,不如各位抽签,听天由命。他其实在签上做了手脚,让强弱不均的人抽到一处,将强者互相分散开。”

    “他成功让梅玄桢和他都抽到了不逢山,我们的战力也主要集中在此,他说公平起见,大家不妨在六月初九辰正时刻同时动手,谁拿到万象千罗就归谁,他们全员同意。”

    “这个时间,其实是江泊宁算好的,墨梅雪刃在每次行动前,都会共同饮一杯出行酒,他在酒中下了毒药芳心苦,等到六月初九的辰时就会发作。”

    “等等……”陆襄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一句疑问,“他既能下毒,怎不当场将他们毒死?”

    程静忠无奈地笑了:“梅玄桢是何等人物,剧毒之物怎逃的出他的口鼻?芳心苦其实只是一种修炼的药物,只能让人半个时辰内真气凝滞,无色无味,吃下去不会立即生效,很难让人察觉。”

    陆襄总算明白了,难怪靖元司能重创墨梅雪刃,灭了好几个成员不说,还险些让虞止寒这等绝世高手丧命,甚至把梅玄桢都逼到绝路上,原来是他们真气凝滞,无法施展出法术,老爹想出这种计策对付他们,难怪他们对老爹有深深的恨意。

    程静忠继续往下说:“这一场战役,我们原本取得了极大的胜利,总共剿灭六名墨梅恶徒,甚至将梅玄桢重创,就在我以为要大获全胜时,谁知梅玄桢展露出了他非人的强大……”

    “等一下,”陆襄皱着眉头截断他,要问最关心的事情,“你说我爹也抽到不逢山,他去了么?”

    “哼,”程静忠冷笑一声,“他自己也饮了芳心苦,就算去了又能抵什么用?后面的事情,但凡听过墨雪之乱的,也都知道,无需我再多说了吧。”

    陆襄在这一节点上的疑惑还是没能解开,老爹难道真的没去不逢山?以他的脾性,不可能躲起来看戏,截止那时他还没受伤,一定是此次事件以后,梅玄桢一怒之下将他打成重伤,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墨雪之乱的真相?

    这可就奇怪了,他既然完全知道真相,却怎么煞费苦心骗人去追查,他早在那时,就故意留下活口不杀,十几年后一步步给人引出墨雪之乱,引导人查出他明明就知道的真相,他埋这么一条长线,到底想干什么?

    陆襄左思右想都不明白,忽然想起梅玄桢那首诗:“烟波戚切,凭阑意,燕子不识归,杨柳画桥收春雨,转眼秋风近,昨夜羌笛听萧鼓,那堪屈指折算念名利,悔当初含光立雪遁空门,一场清明,莫使少年,独向晚晴残照里。”

    此时回想起来,陆襄有了另外一番体会,除了暗藏的提示,似乎梅玄桢早在诗句中就透露着真相,尤其最后一句,分明就是在感叹老爹和娘,他真的老早就知道真相了吧。

    他跟老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他岂能容忍别人欺骗他并且害死他诸多属下,却只对老爹伤而不杀,甚至对他的女儿多加照顾,老爹也写过墨梅小诗来怀念他,他们还有一块相同的木匾,难道他们真的互相把对方当作知己么?

    陆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股揪心的情绪牢牢地抓在心上,老爹的一生实在令人叹惋,他本该有大好人生,却牺牲自己去做一件不可能被人理解的事,也许他并不相信外公的谎话,只是顾及自己无可回头,故意不去见娘吧,谁知最后会害得娘重病而亡。

    想来想去,陆襄实在不知要怪谁才好,毕竟老爹的初衷是报恩,也不能就怪在程静忠头上,似乎只有怨一句天意弄人,可是他真的无错么?陆襄抬起头来,直视程静忠问:“你既深知我爹,为何墨雪之乱后,不向天下昭示他的清白?”

    “清白?”程静忠冷笑,“有谁相信江泊宁会跟朝廷联手?他干的那些恶事,天下有的是人恨他,谁会相信呢?何况梅玄桢可从来都没说江泊宁不是他的人,他哪儿来的清白?”

    这话把陆襄给激怒了:“是你让他做的!你怎么能利用完他就将他弃之于不顾!别人信不信是他们的事,可你不去说就是你的错!”

    “我的错?”程静忠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要不是我给他银子,他连口棺材都买不起,还会被别家买去当个小厮,哪有机会读书学武,他能有造化都要感谢于我,我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

    “程静忠!在晚辈的面前讲这种话,你也不怕丢人?”一直沉默的李贺突然开口,“你也不必遮掩,无非是你想利用江泊宁的身份扳倒司天府,你让他去卧底,又在朝堂指认陆襄是他的女儿,砍她脑袋,你可真行!”

    程静忠的脸颊又是一抽,不错,他是有此打算,但一直碍于梅玄桢而不敢动手,上回说要砍头也给足了劫法场的时间,想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一时气急答应这丫头决战,倘若她真的死了,那可相当麻烦,如今还是早取李贺性命为妥。

    “王爷,你的话有点多,还是早早上路吧。”程静忠抬臂一摆,他的属下立即会意,同时箭步上冲,十几柄刀刃全部对准李贺的心腹。

    陆襄没想到他出尔反尔、毫无征兆地动手,反应迟了一步,而且他们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凭她一人只能挡住一方,同时陆襄看到,程静忠的手中凝聚了一团光电,他的手臂一震,一道闪电划破半空向李贺冲去。

    完了,全完了,陆襄心想。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陆襄似乎看到一个白影闪过,紧接着所有人似被什么击中,全部飞出去摔倒在地,而那道闪电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响,便即消灭于无形了。

    所有人俱是一惊,同时向昏暗的四周望去,突见一个雪白衣衫的男子不知从何处飘落在中央,白衣无风而飘,似是谪仙,陆襄一看到这个人,眼睛猛地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