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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何以眷恋

    漆风的轻功快得真似一阵风,有他的帮助,应当可以赶在毒发之前找到龙尧,他们极速从长安城一片片峥嵘的屋顶掠过去,沿路都可见举着火把搜寻皇帝的官兵,这一整夜,每家每户都给他们搅得翻天覆地。

    第一次搜寻,只是在造声势,现如今才是真正的在寻找皇帝的行踪,谨奉上级命令的官兵们,只是想找到皇帝保护起来,却不知道,背后的阴谋是利用他们屠杀皇帝,这真是个讽刺又荒唐的事。

    漆风向城北直驱七八里,最后停在了一处高墙深院里,这里不是哪个衙门,也非任何官员的府邸,周围黑漆漆的,没有点灯,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是一片死寂。

    陆襄知道到达了目的地,很谨慎地戒备着,谁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埋伏,漆风则没什么顾忌,拉起她的手闪身到院子角落,伸手指向地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他就在下面,我的任务完成了,后会有期。”

    不待陆襄说些什么,他就松开陆襄的手,身影在夜雾中消失不见了,陆襄本想道一句感谢,可他实在离开得太快,根本来不及说话。

    这里应当是个地窖的入口,有一条长长的阶梯,向下伸向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庭院附近似乎无人把守,那么地窖里肯定有高手守卫,也可能布置了机关陷阱,总之不会让人轻易闯入。

    陆襄深吸一口气,向地窖里冲下去,她身无轻功,也无法掩盖奔跑的响动,她知道这样肯定会立即引起敌人的警惕,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更没时间一步步轻声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阶梯不是很长,很快下到一块平地上,所幸没有触动什么机关陷阱,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一丝生息,陆襄只有伸手查探周围,摸到平滑又冰冷的东西,似乎是门,她没半分犹豫,用力一推。

    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团刺眼的光芒照进陆襄眼中,陆襄还顾不上看个清楚,突然被一只手按住喉咙,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冲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一面墙壁上。

    强烈的撞击,让陆襄全身都痛得似要散架,脑袋也有些眩晕,最难受的是咽喉被人用力掐着,完全挣扎不出来,这时耳中听得个略有熟悉的声音:

    “龙尧,想不到还有人来救你,你看是谁来了。”

    陆襄敏锐地听出来,这个声音似乎是龙尧的属下白朔,用力睁开眼睛,借着牢笼的光芒看见果然是他!脑袋里不由得嗡的一声,怎会是他?他竟然是个内鬼么!

    带着惊愕,陆襄望向光柱围成的牢笼,只见龙尧站在里面,一动不动的,正望着这边,光芒映照下他的面色苍白异常,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果不其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会为不守约定而发怒。

    在陆襄闯入之前,龙尧和白朔还在僵持着,陆襄的意外闯入打破了局面,让整个僵局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

    陆襄的突然到来,确实让龙尧十分惊讶,他方才察觉到有人冲进来,听动静应该不是救兵,万万没有想到会是陆襄,不知她如何找到这里来,不过这个问题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惊讶的同时,也对此十分生气,分明嘱咐她保护好李贺,无论如何都不准擅自行动。事已至此,他只有给白朔一个忠告:“劝你不要动她,否则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哦?”白朔笑了笑,以为用这个女子掐住了龙尧的弱点,忽然想起他们之间似乎关系匪浅,手上的力又多用了几分,“我就在你眼前杀了她,你能如何?”

    龙尧没有说话,白朔以为他无言以对,嗤笑了一声,转头对陆襄道:“想不到你上赶着来送死,真是让人感动,你肯为他豁出性命,却不知你在他心里有几斤几两,我来帮你试探,我先杀死你,看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一边说,掐脖子的力度越来越大,陆襄根本就没听清楚他说的这几句话,因为已经喘不过气,她奋力地挣扎,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皇帝……下落。”

    这话对白朔没有任何作用,但是自在楼的杀手们听见后,可就不能不谨慎了,他们同时闪身冲上,按住白朔的手臂:“停手,把人交给我们。”

    白朔不是很有把握能跟这七八个高手硬拼,只得放手,陆襄的身子贴着墙壁滑下去,总算是把气透过来了,不待她有所行动,自在楼先将她团团围住:“你怎么知道皇帝下落,他在哪里,你说。”

    陆襄喘着气抬起头,眼睛逐一扫过几个杀手的面孔,他们的目中杀气凛然,仿佛稍答不善,他们就会用千万种方法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地窖里一片死寂,只隐约听见有水滴之声,突然龙尧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果你说出口,我会对你失望。”

    “如果你不说,你不会死,但我不敢保证你会经历什么。”领头的杀手也立刻放出威胁。

    陆襄缓缓从地上站起,看向龙尧,双眸中溢出朦胧的泪光,恳切道:“我有话……想要跟他说,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让我把话说完,我就告诉你们。”

    杀手们揣度了一下,这女子能找到这个地方固然很奇怪,说不定她真的知道皇帝下落,但她又似乎没什么功夫,为了儿女私情竟敢只身闯来送死,这样的痴儿,为情而交代皇帝行踪也说得过去。

    白朔费了半天话,结果也没能让龙尧开口,恐怕等到他毒发身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这女子来得正是时候,她肯定比龙尧更容易拿捏得住,到了这个境地里,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想得此处,领头人给旁人递了个眼色,他们退后让出一条路,陆襄直冲到牢笼旁,但是龙尧已经背过身不看她,陆襄扭头冲自在楼的杀手们吼道:“打开,让我进去!”

    领头的迟疑了一下,考虑到龙尧命在顷刻,并且弱水三千的毒性让他没有逃脱的力气,这个女子就更不值一提了,他们无论无何都翻不起浪花,便抬臂一挥,笼子的光柱间融化出一个洞口。

    陆襄闯进笼中,抬头站在龙尧的面前,望住他苍白的脸孔,看见他的目光中充满怒火,而银光映照之下,他的五官没有阴影,加上他一身雪白衣衫,让他整个人像是一缕缥缈的魂魄。

    陆襄心中涌起一股痛楚,分明才与他分开不久,却觉得似乎已过了一生一世那么漫长。时间不多了,要赶紧把话说完,可是不待陆襄开口,龙尧先愤然道:“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记不记得?”

    “记得,你放心吧。”陆襄说着向自在楼杀手暼了一眼,用这个眼色告诉龙尧,睿亲王府的事已经处理妥当。

    龙尧自然能察觉得出她眼神里的意思,眸中的怒火稍微褪下去一些,但没有消除,他淡淡的“嗯”了一声:“你不该来,我与你无话可说。”

    “我有话说。”陆襄毫无退缩地盯住他眼睛,“我要问你,那天在风花雪月中,你是否有事欺骗我。”

    这句话问出来,龙尧就立即听出,陆襄察觉到虫子的能力不止治伤那么简单,他心中也思量过,虫子是唯一的生机,不过他并不希望陆襄赶来救他,只想让她在这段时间里尽量保住李贺,可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眼下有一条生路,可以给虫子吃下小乞丐的花,让虫子离开陆襄的身体然后给龙尧解毒。

    但是龙尧犹豫了,他知道陆襄身为江泊宁的女儿,活在世上步步荆棘,需要保护,与其让虫子救他一条早就该死的命,不如让它好好保护她一生一世。

    “没有。”龙尧回答。

    “你有!”陆襄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愤怒,“你再与我见外,我可真受不了你,你以为我害怕什么,我怕的不是死,而是活在世上却见不到你,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如此直白的话,就算是对感情迟钝的龙尧,也能听得明白,如果说陆襄在漓江岸边的告白,只让龙尧感受到朋友情谊,那么这次则是给他完全明确而又热烈的爱恋。

    龙尧听到话的一瞬,感到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砰的跳动了一下,他有些意外和窘促,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生涩地从喉咙里问出一句:“你……什么时候?”

    “很久!从第一次听到你名字开始!”想要拯救他的强烈希望和决心给了陆襄一往无前的勇气。

    “呃……”

    龙尧正不知如何回答,这时靠着墙壁看戏的白朔嘲笑了一声:“真是令人感动,可惜啊,他心中有另一个女子,人家的身份、相貌和地位强过你千百倍,你……”

    “我不在乎!”陆襄一口给他顶了回去,“他心里有谁,我管不着,我只能管住我的一颗心,只要是我有的,无论什么,我都愿意给他。”

    这话是在暗中告诉龙尧:我知道你有取出虫子的办法,我愿意把虫子给你,让虫子把你治好。

    这其实是陆襄铤而走险的生死一博,今晚重华宫一场大战,屡次头痛杀人,让她敏锐地察觉到,绝对是默儿的虫子在作用,虫子不仅仅只能治疗而已,龙尧之前又一次欺骗了自己,他或许知道如何使用虫子。

    所以,陆襄决定找到他,让他自己取虫治疗,之所以笃定他知道取虫方法,是因为陆襄知道他是个做事缜密的人,他对默儿问虫子的事,一定会问全一整套,不可能留有任何疑问,除非是默儿也不清楚的,但默儿怎会不知如何取虫呢?

    龙尧很明白陆襄的意思,他本来不明白这小小的姑娘怎么会对他有着那样的情愫,听了这话倒是懂了,原来她是为了救人而故意这么说,于是回答:“我心有所属,你走吧。”

    “哈哈哈。”是白朔的笑声,“小姑娘,听到了吧,我说什么来着,他心里有人,你千万好自为之,一片痴心可别错付了。”

    “我说了我不在乎!”陆襄始终直视龙尧的眼睛,“我知道,你一直介意我爹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他是无辜的,赌局我赢了,有人会按照约定向天下昭示我爹的清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龙尧对这话半信半疑,他希望最好如此,不过眼下没有时间和条件把事情问个明白,他也无心再问了,他对这个世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与其自己活下去,不如虫子保护陆襄活下去就好,回答:“但愿如此。”

    陆襄到了这一步,总算看出龙尧一心要赴死,胸腔不禁抽进了一口凉气,他绝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眼看时间一刻刻流逝,再不救就来不及了,陆襄急得泪水在眼里打转:“你怎么如此自私,你知不知道,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

    “不会的,你还年幼,可以好好看看世间的繁华热闹,我乏了,只想见我师父一面。”龙尧说完背过了身去,笼光的环绕之下,他淡缈的背影显得孤独而冷寂。

    陆襄登时脸色煞白,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年幼?你活个两百多年就很了不得么?你成婚了么?有子嗣么?感受过什么叫白头偕老天伦之乐么?你什么都没有,还敢说你够了?”

    “还不肯死心呢?”仍旧是白朔嘲讽的声音,“别劝了,没用的,他就算成婚,也不会选择你。”

    “你闭嘴!”陆襄断喝他一声,向前逼近一步,毅然决然,“你既无情,我也不输你,我说过,穷尽一生也要解开你的绳索,如今一生已尽,我既不能解开,就跟你死在一起!”

    吐出最后一句话时,陆襄有一个向前趋身伸手的动作,立即引起了周围人的警惕,怕这个唯一能说出皇帝下落的女子自尽,杀手们同时向她冲过去,要将她整个人完全制住。

    就在这同一时刻,陆襄的手拽到系于龙尧双手的红绳索,她只是想提醒他这件事,却感到紧紧束缚他双手的绳子松了少许,她先是一疑,然后用力一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此时此刻,原本陆襄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红绳索,就像没有打结一样,不可思议地从龙尧的双手完全脱离解开。

    感受到绳子松开的龙尧,霎时之间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地一下炸开,一股他不肯相信的感情激流,在此时此刻,如同海潮一般将他整个人完全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