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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有情红索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狐岐山突然冒出一只九尾狐妖,他顽劣不堪,时常闯进狐族青丘寨胡闹,回回搞得鸡飞狗跳,闹得整个狐族都不得安生,偏偏他狡黠刁滑,谁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为龙辕的年轻侠客游经狐岐山时,将这只九尾狐降伏,收为亲传弟子,带着他浪迹天涯去了,只不过这狐妖根性难移,仍然难管教得很。

    有一次他闯进羽族的封冕大典上,火烧了凤凰王的金羽华冠,惹怒整个羽族,他师父把他抓到一片名为凡心竹海的竹林里,用一条红艳艳的绳索将他捆起来,让他面竹思过。

    他心想凭这条破绳妄想让我服气?充满自信地挣扎时,却发现浑身上下不知得了什么毛病,一点劲也使不出来,他气急败坏:“什么破玩意儿!”

    他师父哈哈大笑:“臭小子,这是我给你量身定制的,只要给你捆上,就能压制你的力量,让你无可挣扎,凭你的本事还挣不脱,除非我给你解开。”

    “可恶,以大欺小,放开我!”

    “臭小子,不知悔改,非得要我教训你,今天你的饭没了,面对这片苦竹林好好悔过吧。”

    “你不放就算了,我找别人也一样!”他扭头就朝竹林外跑去。

    他师父站在原地,微笑着告诫他:“臭小子,这叫有情索,不是谁都能解开的,只有对你感情深厚的才可以,有多深厚?至少要能为你豁得出性命,你觉得普天之下除了我,你还能找到几个?”

    除了我,你还能找到几个?

    这个声音不停在龙尧脑海中回响,让他两百多年的往昔如走马灯般在眼中重现。那天在苦竹林,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竟有人把他看得比他自己性命还重要,直到那时他才感受到,“至亲”是一种多么热烈又温暖的力量。

    许多年过去后,能解开有情索的,仍然只有师父一个,直到那天他从狐岐山跳下去,遭到金川军围剿,一个红衣女子孤身闯进千军万马中救他,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厌烦的令狐剑柯,心中竟然对他有情,并且深情到能够解开有情索。

    而此时此刻,在他身后,第三个能解有情索的人出现了,他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方才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

    在这霎时之间,他一颗坠落到冰谷的心,因为这姑娘释放出的灼热真情而温暖起来,得到了一股向生的力量,他扪心自问,有人将你看得如此之重,你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

    便在这时,自在楼的杀手们已逼近陆襄一尺之内,眼看就要将她拿下,这只是短短一瞬间,陆襄因为突然解开红绳索而一时怔住,没有一丝反应。

    想要保护这姑娘的感情,化作一股炽热的力量,冲破了弱水三千的禁锢,到达龙尧的四肢百骸,噌一声锐响,束缚他双手的锁链登时被震成了碎片,他豁然转身,张开臂膀,将陆襄紧紧拥抱住。

    同一时刻,以他们为中心,爆发出炽红的耀光,铺天盖地向四周冲去,整个地窖霎时间成为了赤茫茫的火海,杀手们还来不及闪避或防御,就被这阵无可抵抗的力量撞飞,白朔奋力用灵气化出盾墙才抵挡住。

    所有人都猛吃了一惊,不知龙尧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如何还使得出这等力量,难道他为了保护这个女子,想要在临死之前来个同归于尽?

    白朔觉得很可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即便他身上还有力气,但他决不可能敌得过地窖中这许多人,这垂死前的挣扎没有半分意义。白朔正打算开口奚落他一番,却看见一幅古怪的画面。

    在银光四耀的牢笼中,两个人正静静地相拥在一起,明辉缀在他们身上,如同缥缈的烟影,轻轻将他们融为一体,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言语,地窖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甚至水滴声都听闻不到了,仿佛时间都已经静止。

    陆襄被他拥抱住的一瞬间,心底最先涌出来的,仍然不是幸福,而是安定,因为知道他从这一刻起不再自暴自弃,他的彷徨与迷乱都被驱散开了,他决定让他这颗心用向生的力量跳动下去。

    所以她紧紧抱住这个放在心底仰慕了许久的人,自从睿亲王府那一夜,他付出极大的代价换她性命的那时候起,她就想要一个这样的拥抱,直到此时终于成真,她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再一次聆听他的心跳。

    她当然不知道,绳子怎么就解开了,但这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努力追逐着的他,终于向她张开了他的臂膀,接受了她的坦白和感情。

    “你知不知道,倘若如此,你会失去天下人人都想要的东西。”龙尧将陆襄拥在怀里,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没关系,于我而言,任何东西都不及你重要。”陆襄回答。

    龙尧松开了手,轻轻替她拭去脸庞的泪水,然后从衣衫里拿出小乞丐给的小白花,他怔了一下,方才把花递过去:“你尝尝,是甜还是苦。”

    “当然是甜的。”陆襄毫无犹豫地接过来,一边端详着,笑盈盈地问:“有点太甜,我能不能留一点下次再吃?”龙尧摇了摇头,表示必须要一次吃完整朵才行。

    他们的举动在周围人眼中,大抵只是一对有感情的男女在作最后的诀别,没有人冲过去打扰,只怕一鲁莽,万一那女的玉石俱焚。只要她没有自戕的举动,就可以等到他们说完话再拿下她,反正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倒是白朔对龙尧的举动感到有些意外,实难想象他会喜欢一个小丫头,从前他对令狐剑柯和穆央都没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忍不住要问:“龙尧,我真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到底是她重要,还是令狐剑柯更重要?”

    龙尧自然当作没有听见,陆襄倒是对“令狐剑柯”四个字留个了个心,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无情谷医仙的名字,江湖上大家都只尊称她为医仙。陆襄没有搭理白朔,暗自收起有情索,一仰头将花吞了下去。

    霎时间,剧烈的痛楚再一次席卷陆襄的脑袋,这一次的痛感比之前任何一回都要强烈,陆襄强忍着一声不吭,只是眉头由不得紧紧皱起,龙尧看在眼里,再一次伸出双臂将她拥住。

    陆襄几乎已痛得失去了其他知觉,但一感受到他的怀抱,紧绷的心又意外又惊喜,不知他怎么就突然变得会心疼人了,突如其来又从所未有的幸福,把脑袋的痛感都冲淡了些许。

    随着白花的作用,一条通明透亮的细小虫子从陆襄头顶钻出,霎时之间,陆襄脑袋的痛楚总算消停了,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舒缓,神智也一下子恢复了清明。

    虫子离开陆襄的脑袋后,漂浮在空中游向旁边,同时响起个类似蛇蜥的声音,这个声音在陆襄听来只是虫鸣,但在龙尧的耳中却是兽语,他听出第一句话问的是:主人有事要你转告?

    “主人”指的自然是小乞丐,现在龙尧要转告小乞丐的话,而且要让它给自己和温柔等人解毒,可有个棘手的问题,白朔懂得兽语,一开口讲话就会被他听得明明白白。

    其实虫子的话已经引起了白朔的注意,他不知这古怪的声音从何而来,凝神察探,并未发现周围有冒出什么妖怪,也没注意到那条小虫子,不过他没有放松警惕,仍然在仔细察探四周,而自在楼杀手们都是人族,听不懂兽语。

    陆襄相信龙尧有办法让虫子给他解毒,所以一言不发地等待。龙尧沉思了一下,压低声音用兽语对虫子说:“你到我大脑神经元来,我想给你听。”

    “大脑神经元”几个字,龙尧是照搬小乞丐的话,他自己不懂,白朔就更听不明白了,他不知这家伙是不是毒性发作开始胡言乱语,连人话都不说了,不过他仍然保持着警惕,闪身去看个究竟。

    就在他靠近牢笼时,虫子已闪电般地从龙尧的眉心钻进脑袋,白朔什么动静都没有瞧见,只看见龙尧整个身子突然无力地下倾,扑倒在陆襄身上,一动也不动了。

    白朔愣了一愣,难道他体内的弱水三千发作了?盘算一下他中毒的时辰,距离毒发应当还有一盏茶时间,不过他屡次凝神运气,会加快毒素侵入心脉。

    一时间,白朔怔在了原地,地窖里陷入死寂,再也听不见一丝声息,他心里也空空荡荡的,他总以为心中的仇恨终于得到宣泄,可真当这一刻来临,他却并没有觉得很痛快。

    自在楼杀手们也默了一下,暗自唏嘘这个叱咤天下的九尾狐妖,终究死在了破烂的地窖里,时间已到,领头的闪身到牢笼外面:“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吧,现在该说说皇帝的下落。”

    陆襄知道虫子治疗需要一定时间,说不定这次可以将龙尧的旧伤一并治好,想要尽力替他争取,于是轻轻放下他,迈步走出牢笼,边走边说:“我当然可以说,是不是我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所有的杀手都闪身过来将陆襄团团围住,陆襄站住了脚,可惜没有将人从牢笼引开很远,领头的作出奉劝:“如果你耍什么花样,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并且保证你一定不会死。”

    陆襄沉默了,现在的她再也没有虫子的保护,这里的高手们轻轻动一动刀就能拿下她性命,最恐怖的是他们不会让她死,却会用最残酷的刑罚来折磨她。

    沉思了一下,陆襄开口道:“皇帝在墨梅尊主那里。”

    这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知墨梅雪刃怎么也掺合进来,倘若她没有撒谎,仅凭自在楼很难从墨梅尊主手上抢人,领头的向前逼近一步:“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陆襄又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回答:“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们要藏住皇帝,自然要把他放在最稳妥的地方,墨梅尊主和我爹的关系,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你想想,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比他那里更安全呢?”

    领头人觉得这一番话也不无道理,凭江泊宁的关系,他们极有可能把皇帝交给墨梅雪刃,事情变得相当棘手,为了谨慎起见,他必须要再试探:“空口无凭,如果你熬过骨刑还不改口,我就考虑相信你。”

    这个时候,白朔从一时的失意中挣扎出来,注意到眼前境况,他不关心皇帝的下落,只觉得陆襄的反应很古怪,这么个用情至深的女子,看到心上人死在眼前,怎没有一点悲伤之状,难道有诈?他将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龙尧。

    他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油尽灯枯了,如果他没有死,按照他的性子,哪怕体力不支,也要死撑着绝不轻易倒下,哪里不对劲?他们在玩什么花样?弱水三千绝对会取他性命,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万一……他们有解毒之法,那女子冒死也要赶来,就是为了救他性命呢?这不无可能,哪怕可能性无限渺茫,也不能掉以轻心,白朔当即召化出一柄寒光森森的长剑,剑尖对准了龙尧的心腹。

    这举动让陆襄骇然大惊,她不知道虫子在治伤的同时,是否还能够杀死敌人,只有将白朔喝住:“住手!他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你还想做什么!”

    陆襄本想冲过去,可是杀手们闪上前来按住了她的肩膀,扣住她的手臂关节,让她根本无法动弹,领头人的掌中已燃起一团深紫的灵气:

    “我会吊住你一口气,再让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你会明白什么叫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能咬死都不改口。”

    鬼魅的灵气,像狰狞的魔爪,一步步向陆襄逼近,陆襄转过头望龙尧,期盼他已经被治好,可是他仍然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就在此时,白朔的长剑也没有一丝犹豫,“铮!”的一声,刺耳的锐响打破死寂,剑刃划出一道刺眼的光痕,毫无反顾地朝着龙尧的心脏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