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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从中学毕业前一月,杨文跟父亲和三位伯父说,不用骑马进城来接他们,郭老伯特地跟朱家大哥说好,让他们五兄弟从朱家马店借郭家的马返家,由朱家送货到马别河的马车带马回城。

    离校之日,杨文带路,他陪灯亮送马的时候到过朱家。五兄弟挎着包袱,来到久负盛名的朱家马店。这是全城经营规模最大的一家。大门尤其宽大,能并排错开两辆马车。

    小小的山城缺油缺电缺机械,几乎还是靠传统畜力运转,耕地靠牛,跑货靠马。开马店的有好几家,有杜家马店、谭家马店。还有些生意人家需要运货,自己养有马队,兼营马店业务。

    杨文听郭伯母说过,周芬父亲刘安龙活着的时候,刘家马队就在他家的安龙城到刘家远亲住的黄草坝之间穿梭,做粮油米面的生意。入秋以后,刘家马队就把安龙“招堤”十里荷花塘产的莲藕、莲子、打饵块粑上好的晚米驮运过来,又把甘蔗、芭蕉、“大红袍”桔子等驮运到安龙。

    母亲王珍说她们王家远亲就是因为要到各地拉药材,也养有马队,附带做些马店的运输业务。从“黄草坝”拉出去的石斛、杜仲、金银花、天麻最多,这个地名就是因为此处盛产又名“黄草”的“石斛”而得名。

    一座座一片片深山老林,比不得大江大河冲刷出的膏腴肥沃的“鱼米之乡”,可要“山货”,木材、药材、茶叶、菇菌、矿石,还得到山区。大山孕育的野生药材,数不胜数,品质一流,王珍的后家果断定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锁定深山做这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材买卖。

    周芬父亲杨和文母亲娘家人的马队,跟朱家马店相比,还只能叫运输队。朱家马店,更有古代要顾及人吃马喂、歇脚过夜的驿站遗风。靠水井的一头,是客人住宿的旅馆和吃饭的厨房。另一头离得较远的是马厩、干草棚、检修棚和卸木拖车的大坝子。

    杨文告诉四个兄弟,当初灯亮家在马大腿上方烙了他们起的名字,他一进马厩就先找到了已经长大的“骊驹”。

    杨化眼疾手快,立马伸手牵住自己赐名的“五花”,杨炳想起自己是借杨化的“五花马”的光接上“千金裘”,一把薅住“千金”的缰绳。

    杨昌在马厩溜了几趟,发现了他起的“冰河”。杨荣眼光在马厩扫了几个来回,路过的马帮卸下的马太多,最后居然是他起的“雪行”激动地喷着粗气闻出了他。

    杨文问兄长:“荣哥,找对马了吗?能不能开路了?”

    “‘雪行’认出了我,在千树园才见我几次,就把我记牢了。”杨荣牵着‘雪行’走过来,说:“稍等片刻,桑华和灯亮要来朱家马店找我们。”

    杨昌说:“他们碰到我跟我约过,想听听我们兄弟的最后决定。”

    杨炳说:“太好了,也正好听听他俩最后的走向。”

    “好像是他俩,来了。”杨化伸长脖子一直注视着大门外,看到两个熟悉的小黑影一蹦一蹦地快跑而来,跟大家汇报说。

    桑华和灯亮一个跑得呼哧呼哧的,一个跑得嗨嚯嗨嚯的。桑华一如既往,开门见山地表明:“我是直奔东部,灯明哥的航校,灯亮帮着我都跟他通了一次信了。”

    杨文问灯亮:“你还是那天夜里跟我说的那个?”

    灯亮不假思索地答道:“初衷不改。我是广州。”

    杨昌说:“原本我想走走省城,可听说南京直接撇开毛光翔,点名要王家烈出席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有意扶持王家烈跟毛光翔斗,想借王家烈势力渗入黔地,控制黔军。贵阳怕是难成行。”

    杨荣跟灯亮和桑华说:“去年‘九一八’东北沦陷,我爹跟大伯、三叔、幺爷分析,既然倭寇敢踏上国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长江以北吃紧,往北的军校道路势必会艰难。”

    杨炳着急地说:“我跟创哥商量过,决定上幺爷也建议的昆明。去年龙云推翻14年的云南王唐继尧,今年龙云维持住了云南局势,相比东北,西南稳当得多。我不想等了,会尽快上路,说不定第一个出发的是我。”

    杨化说:“现在大致的几个方向已经明了,近日都好好考虑考虑,没多久就要作出决定,若路线一致的,大家就可结伴而行,保持好联络。”

    杨文说:“核对一下各家地址吧,万一以后联系不上,就以父母住址为准,请父母转告。”

    几位少年正事讨论得差不多了,有些依依不舍地告别。如出生旭日般生机勃勃的生命,几乎无一意识到,对于有些人,朱家马店一别就是几十年,而对于有些人而言,朱家马店竟然是此生最后一面。

    杨家兄弟把裤脚扎进布袜子,绑腿缠好,包袱往马鞍上一套,飞身上马。杨文双腿一夹,摧骊驹走在前头,跟朱家大哥道别:“多谢了,朱大哥,马全部放我家,明天等你来牵马。走嘞!”

    朱大哥正跟朱二哥帮住店车主检修车轱辘,对着杨文一行挥挥手:“好嘞,慢走,不送你们了啊,明天找你。”

    一路上杨文时不时地摸摸腹部,检查一下他揣在衣内的东西。东西还在。他的中学毕业证书就贴身藏在坎肩内。

    以前几兄弟就穿一件单布衫,这天大清早起床,他们见杨文在里面加了一件布坎肩内衣,用草纸包了毕业证,外面再包一层棉布,往肚皮一塞,然后将坎肩下摆扎在裤腰里,把稳行事地缠了两道裤带,套上外衣以后,每一颗布疙瘩盘扣都仔细扣上,逐一再拉一遍,确保盘扣不会脱落。

    几兄弟都觉得杨文从幺爷那里学来这个方法万无一失,防雨挡汗,争相模仿,结果,每个人的肚皮上都装着自己事关后半生身家性命的一纸公文。

    等杨文、杨化回家中,两人当着母亲的面一个一个地解开盘扣,再松开缠了两道的腰带,提起坎肩,再一个个解开坎肩盘扣,从肚皮抠出一块布,从布里拆出两张草纸,草纸里抽出毕业证书,母亲都憋不住笑了他俩:“你俩,比焐豆豉粑还焐得好呢!”

    兄弟俩在父母面前,当着大哥、二姐,把手中的毕业证书展开,杨文恭恭敬敬稍稍举高,呈递给父亲,杨化献给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