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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主将帐以肉试贤王,乌鲁古项王破铁骑

    略显萧条的街头上,周玉明乜乜些些地望着手中的宣纸,凤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周围的两名士兵拖起伤者,走向自己的战马。

    顺德十年,青阳五月十九日

    午初•阳气炽盛•敦牂

    玉明城,玉明县,东市某地

    此刻正是中午,卖蒸饼、石榴水的小贩行走其间,各处食肆也纷纷出摊卖起鱼酢、羊酪和烤骆驼蹄子。不少外来的食客借机涌上街头,以吃些玉明独有的佳肴。

    周玉明牵着战马,走在街头上。他神情恍惚,南赵的二皇子为什么会为曌帝所用,曌帝究竟要做什么?……这些疑问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去吃些东西,肚饥了。”周玉明把缰绳甩给身后跟着的崔鼎。

    他身后的崔鼎像是有感应地一伸手,在半空中将缰绳抓住。

    望着街道两旁的食肆、小贩,周玉明突然有些厌倦,他转头问身后的崔鼎:“你说……我们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崔鼎摩挲着缰绳,立住脚,他缓缓仰起头。视线越过周玉明的肩头,看向远处热闹非凡的酒楼,眼神一时深邃起来。

    “六哥儿,你可曾登到过那酒楼顶上吗?”

    周玉明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我崔鼎在玉明没有太多熟人,起初有个姑娘对我不错,常常偷偷带我攀到那酒楼的飞檐上,看夜晚上玉明城。”崔鼎的声音渐渐低沉,但其中充斥对自我处境的满意。

    “她死了,因为暗探。”崔鼎疲惫地走到一处僻静的墙角,一屁股坐下:“一个聆探被不良逼急了,把她从马上拽下来杀了夺马,那天她是要到大理寺见我的……”

    周玉明正要开口发问,崔鼎又道:“骝坊有一个舞姬,每年斗舞都位列第二。她为了得第一终日练舞,半年前跳到脚跟磨烂,不得已用红绸裹上。”

    “西市做胡饼的刘阿爷,饼上撒的芝麻很多,还隔三差五地在里面放些椒盐、胡椒,所以饼刚出炉时味道极香。我从前当差,都会掐着时辰过去,好买上几个。”

    崔鼎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虬髯,啧了啧嘴,“南城的卖烧鹅钱小四,他选鹅都是挑又大又肥的,做出来皮脆肉嫩,同行的颜武则总是去要秘方,每每都被拒绝。”

    说着这些全无联系的人和事,崔鼎反而轻松不少:“我每天听到看到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对六哥儿你和那些达官贵人们来说,这些人根本微不足道,但是,这才是生活。”

    “我们要守护的,就是他们。至于圣上的开疆扩土……”崔鼎侧一拱手:“是为了天下一统,让天下的城池都如玉明一般繁华。”

    周玉明眯起眼,点了点头。他没想到,一向大咧咧的崔鼎竟然有这么细腻的一面,他更没想到,玉明城一日里发生的事,要比他这二十年来所经历的丰富许多。

    “也许这才是天下应该有的样子……”周玉明望向远处高悬的太阳,将一片薄荷叶放到口中。

    玉明城,一百零八坊,一百余万人口,每日移动人流高达数十万。要在这一百多万人中找出列国的密探来,并不容易。

    烤羊的腻味与焦味勾起了两个人的食欲。周玉明从昨日亥时便再没有吃过东西,崔鼎更不用提,他基本没怎么进食,,此时腹中空空,眼前隐有金星——几个时辰的奔波让他们饥肠辘辘。

    周玉明寻味看去,目光系在一个卖烤羊的铺面上。

    烤全羊芳香四溢的气味随着蒸气升上天空,引得路人垂涎欲滴,那香味飘进两人的鼻腔里,使他们口中生涎。

    “一只烤羊。”周玉明朝街边的小贩扔出一块马鞍银子。

    望着那外表金黄油亮的烤羊,周玉明接过小贩递来的梨木折刀,极快地割下一片羊肉,塞进嘴里。

    顿时,羊肉的香气流了出来,芝麻的清香也在嘴里炸开了,羊肉的酱汁慢慢流进喉咙,一股暖流缓缓滑进肚子里,让他腹中有了一丝温意……

    午初二刻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文武殿

    一只失群的飞鸟,缓缓地拍击着翅膀,翱翔在正午的碧空上,它在这闪着光的殿顶间盘旋、盘旋,又陡然冲过高耸的高楼,飞向远方。

    在湛蓝的天空下,玉明城中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

    “项老弟慢走啊。”

    曌帝笑呵呵地拱着手,而远处就是披甲项宇的背影——楚王要回封地起兵了。

    太子与季王终于盼到了预估的时辰,长长吐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哎,我说,你们两个还不快去送送楚王?”望着项宇魁梧背影的曌帝突然开口。

    太子冷峻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好,儿臣这就去送楚王。”说着,他一把抓住季王,拽着就要走。

    “别别别,别带上我。”季王忙不迭地拒绝。

    “行了。”曌帝脸一沉,呵斥道:“还去送个屁,你们要去送他,那我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太子一笑,松开了季王,对着曌帝回道:“爹,你今天这出也没打算要脸啊。跟项宇那顿奉承,怕是豁出去几辈子的脸面了吧。”

    曌帝的一反常态让太子心中有了些活泛,刚才颇会奉承的曌帝让他与季王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他们想到了还是将军时的曌帝。

    那时曌帝是多么慈爱的父亲。太子心潮澎湃。

    “就是……啊不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季王立刻改口:“咱爹这是……这是……舍脸为天下,对……”

    “滚滚滚,都滚!”曌帝似乎有些恼火,他用力一甩衣袖,转身走进殿内:“没一个让我省心的,顺德这一朝,就养了你们这一帮……”

    听着愈加渐远的声音,太子瞅了眼季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愣着干嘛?走吧。”

    “等会儿!”曌帝突然敏捷的从殿内走出来,对着太子问道:“老六那个臭丘八呢?把他找来,我有事!另外,把萧川、徐勇信给我喊过来,他俩不在没人陪我说话。”

    太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曌帝的不对劲,曌帝今日表现的有些兴奋,这种兴奋,上次表现出来还是在贤王还朝的时候。

    一定有大事将要发生!

    太子那根敏感的神经被无形的手拨动了,难不成这次真的要凭借项宇的力量将北燕灭国了?

    他急切地转身走下石阶,对着不远处的小太监发令:“你去,出宫,把贤王带回来!就说父皇急召!”

    “喏。”那个小太监急急地去了。

    太子立在原地,转脸再次看向那巍峨的文武殿,刚刚缓和些的脸上再次恢复了冷峻。

    仅靠着楚王的三万大军,怕是没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击败北燕大军的主力,即便是加上关靖军,此战也要打到秋后。

    在这段时间里,还不知道又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

    太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而此刻东市内的周玉明却要惬意的多,他和崔鼎正斜靠在钩纹团花的西域毡毯上,烤羊的气味和炭火的温度正笼罩着他们。

    被炭火引燃的干柴在火堆中噼啪作响,烤架上的那只整羊,已被吃的零丁,仅剩下骨头上粘连的肉没有切净。

    周玉明伸手从羊骨上刮下一片肉放进口中,未灭的炭火使骨架上的羊肉保持着温度,不至于腥膻凝滞,因此味道与之前差异不大。

    “王爷好惬意啊。”一名青衣官员在周玉明身前立定。

    “方子信?”周玉明惊讶道。

    方子信是他在户部捡到的一个宝。

    太子筹建紫云府衙之时,从各处抽调人手。诸多衙署阳奉阴违,送来的都是平时里不受待见的文吏,无论脾性还是办事能力,都惨不忍睹。太子爷大怒,毫不客气,全部退回。

    唯一一个留下来的,正是户部选送的方子信。

    方子信这个人,那年纪不大,脑子灵光,但对官场一窍不通,在户部混得很差,不然也不会被送过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鸿鹄不屑与燕雀齐飞”。

    “怎么不在府衙呆着?”周玉明放下手中的折刀,望向方子信清秀的脸,问道:“找我何事?”

    方子信满脸是笑:“王爷可知,楚王项宇进京了!”

    “知道。”周玉明有些不解地看着方子信,凤眼微闪,心中陡然生疑——方子信才来这里开始,脸上一直挂着笑。

    “那便是了。”

    方子信快走两步,贴在周玉明耳边悄声道:“楚王进京,必要向列国开战,而皇上定会派你随楚王征战。”

    “这是为何?”周玉明心中波澜涟涟,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戏谑道:“别的将军难道要比我差?不可能吧,聿长你想多了。”

    听到周玉明叫自己的字,方子信更加激动,他道:“楚王是一把好刀,但是如果这把刀有一天不听皇上话了……”

    周玉明眉头一皱,望向方子信的脸:“你的意思是……”

    “你随楚王战,学其战法,习其布阵,等有朝一日,你绝是曌国第一大将。”方子信言语中尽是兴奋,他竖起一根手指,道:“凭楚王,一年之内定可灭一国。”

    周玉明的神色并不像方子信想象的那么兴奋,相反,眉眼之间竟带有一丝忧郁。他缓缓开口道:“可我不想去。”

    “为什么?这是何等良机!”方子信不解地发问,他伸手摸摸光滑的下巴,笑道:“贪图享受可不是王爷你的作风。”

    周玉明眯眯眼,有些恼火道:“可我还没有怎么享受呢……”

    方子信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然后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情,周玉明将目光转开:“天底下有几个人不爱享受呢?”

    方子信突然咆哮道:“千古江山如诗如画!何时能还我一个太平天下!”

    他喘了两口气,摸了摸头上的逍遥巾,叹息道:“怪我看错了人,你难成大事。”

    周玉明的脸色极其难看,嘴角不断的抽搐着,但却没有对方子信发作,而是颤抖着开口:“崔鼎。”

    “在。”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崔鼎此时已经恢复了精神,手按刀柄,随时准备出发。

    “回府衙。”周玉明利落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沉闷的鼓声再次在望楼上响起,周玉明侧着耳朵听了听,这鼓声传达出一个讯息——贤王速归,皇召。

    周玉明昂头望向晴朗的天空,重重呼了口气……

    午正•阴阳交相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文武殿

    大殿内异常的安静,就连殿角铜漏的水滴声都能勉强听到,周玉明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曌帝。

    曌帝眉眼间似乎有些疲惫,他斜靠在茶案后,面前摆着一碗深褐色的香茶。茶汤清亮,碗底略有茶末。

    曌帝缓缓抬起手,快速地摆了摆手。一旁穿着紫色胡服的萧川立刻动了起来,他端起茶碗,疾步走到周玉明身前,递过香茶。

    周玉明缓缓端起茶碗,将碗中的香茶一饮而尽,这香茶入口甘甜,回味却微苦,令他不禁咂了咂舌。

    而这时,茶案后的曌帝也终于开口:“叫你来,是想让你去楚地,随楚王起兵,攻北燕。”

    周玉明动作一僵,脸色慢慢变的阴沉。

    “顺德八年,你称帝的第八个年头,你把我召了回来,迅速派往江波口督战。我被俘,回来后,查邵探,老七要反,我擒老七。”

    “顺德九年,我在悸江练兵,然后攻邵。顺德十年!我蛰伏在诀安,绑菁帝得归!后葛赫草原击北燕,回京给你查密探,敢问这三年我可曾休息过吗!”

    周玉明越说越气愤,他怒睁凤眼,大声质问道:“敢问!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一枚棋子吗!”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半晌之后,曌帝冷冷道:“你对朕不满意?”

    “儿臣不敢。”周玉明讥讽味十足的回答道,他对曌帝的情感已经说不上复杂了,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曌帝唇角微翘,一个君王独有的冷酷笑容缓缓地展开,他似乎并没有生气,而是像自言自语一样道:“你终于生气了。”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周玉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曌帝,冷笑道:“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谁……”

    “王爷!”一侧的萧川意识到不对,立刻出言制止。可周玉明的怒火丝毫不减,而是更加愤怒。

    他怒喊道:“你从不用太监,朝中的大臣你个个监视,我们兄弟几个你也没少检查,老七造反你早知道,可你一直忍着。太子爷废寝忘食的帮你收拾朝务,抄家问斩的贪官少吗?”

    “还有徐勇信、萧川。”周玉明冷笑道:“他们是你贴身的将军,你最贴心的人,可你不也是处处提防吗!我都替他们感到不值。”

    在周玉明发泄不满的时候,曌帝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的双眼,手掌放在茶案上微微用力,青筋隐现,却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怒气。直到周玉明咆哮完后,曌帝也没有立即开口。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哼,哼哼。”曌帝被气笑了,自嘲笑道:“我真是没有教好你,虽说你在何家长了八年,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曌帝盯着周玉明,心里确定了某件事情,怒斥道:“周玉明你放肆!”

    “对皇帝我当然放肆!”周玉明凤眼中尽是愤怒:“但对父亲我不是。”

    曌帝猛然抓起茶案上的紫砂壶,狠狠地砸向周玉明,后者一个灵巧的躲闪,紫砂壶从耳边飞过,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滚!你给我滚!”曌帝愤怒地大喝。

    “我会去的。”周玉明甩出这句话,疾步走出空旷的大殿。

    而大殿内,回荡着的是曌帝气极所宣泄而出的笑声……

    顺德十年,青阳六月十一日

    卯•旭日升

    北燕边境

    一只鹰在高远的蓝天上一圈圈盘旋,用它锐利的眼俯瞰着大地。这只猛禽看到了它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场景,这让它感到异常惊扰。

    在这片它每日飞掠过的平原上,忽然间冒出了一大片闪着光的森林!

    这是人的森林。这是楚王项宇出征的队伍。

    队伍停留于原地。楚王刚传令稍事休息。等待即将会面的关靖军。

    三万活生生的人马像陶俑一般无声无息!没人说话、嬉笑,甚至都没有大声喘气。只有无数面象征着楚王威严的素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此刻,只有他们手中的兵器与身上的盔甲在太阳下闪着夺目的光。

    一队披甲的骑兵抽打着坐骑,飞快的穿过卫士们的队伍,朝着楚王的大帐冲去。大帐前并排站着身材修长、仪表端肃的方子信和虎背熊腰、杀气颇重的崔鼎。

    “关靖军都尉,关汉白,乞见楚王!”一名英气逼人的汉子跳下战马,单膝跪在帐前,求见项宇。

    帐内的陈嘉皱起眉,对一旁侧离的卫士道:“叫他进来,项王在喂马。”

    不远处,项宇正抱着臂膀看马。在他面前,立在一匹绝代罕见的战马。这马通身乌黑,身材高大健壮,一看就知道是匹难得的良驹。此刻,它正低头啃着草料。

    项宇拿了张饼,掰下一小块,递到黑马的嘴边。那黑马看看他,闻了闻他递来的饼,鼻子里喷出了两道热气,将头扭开。

    “楚王殿下,关靖军都尉乞见。”一名士兵躬身报道。

    项宇眯起虎目,没有应声,而是将手中的饼朝黑马嘴前伸了伸,直到黑马张开嘴,将那块蘸着盐的饼一口吃了下去。

    “一个都尉……贤王呢?他来不了也要排个将军来吧。”项宇拍掉手上的饼渣,昂头看向天上的太阳:“不见。”

    “可陈将军已经将关都尉引进帐内了。”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

    “那也不见。”项宇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度,“等什么时候贤王来了,我再回帐。”

    项宇并不是想给贤王一个下马威,而是他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重视一个小小的都尉——他要等到曌军的最高将领到。

    就在此刻,又有一名士兵疾步跑来,直直的跑到项宇身旁,单膝跪地道:“报殿下,贤王到了。”

    项宇慢慢将眼睛睁开,眼神中迸发出一道精光,立刻拔腿走向大帐。可此刻的帐内,虽然有着不少人粗重的呼吸声,但没有一丝交流的声音。

    贤王周玉明坐在案前,左肘在膝,右手按腿,一双凤眼盯着对面楚王最信任的将领——季咘。而季咘则是神情淡然的自斟自饮。

    “楚王何时回来。”周玉明冷冷的发问。

    “不知。”季咘微笑着挑挑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周玉明皱起眉头,往嘴里放了片薄荷叶。他身后立着崔鼎、方子信、关汉白三人,此刻他们都沉默不语,冷冷的侍立在周玉明后面。

    在大帐即将再次回归寂静的时候,项宇回来了。

    帐中的卫兵们立刻行礼。项宇则是看了眼周玉明,傲气凛然地转过头,没有立刻说话。

    项宇盛气坐于几后。陈嘉坐在一旁。季咘坐在另一旁的案前,都在冷冷地睨着面前的周玉明。

    项宇冷傲地看了周玉明一眼,语气轻蔑地发问道:“为何来迟三日?”

    “为辎重所阻。”周玉明即刻回答道。

    项宇顿住了,场面顿时凝结,眼见就要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而这时,陈嘉开腔了:“贤王远道而来,定然饿了吧?来人,上酒食!”

    “贤王来迟的这三日,我军也没闲着,刚才军报来了,北燕的乌巨城,已被我楚军攻占。”陈嘉像是炫耀般地向周玉明阐述。

    周玉明笑了笑,拱手对项宇奉承道:“项王英武,北燕被平,指日可待。”

    他心中清楚,对于项宇这种人,只能奉承。项宇所欣赏的,是豪气之人,而对于阿谀奉承的小人,向来是看不上的。周玉明想要的,就是让项宇看不上自己。

    说话间,两名士兵端着酒肉上来。周玉明瞥了一眼,那红漆盘里放着一整条羊腿,没有酒壶,士兵端上来的,是整整一坛酒。

    “军中简陋,酒具实在没有,万望贤王海涵。”陈嘉满脸堆笑道。

    周玉明眯眯眼,拱手道:“哪敢,一路奔波,我也就不谦了。”说完,他一把抓起羊腿,撕下一条在口中大嚼。

    项宇本来在一旁盯着周玉明身后的崔鼎,见到周玉明在那儿吃肉,不禁被吸引了目光。他轻笑一声,侧身对着身旁的士兵耳语几句,然后再次望向周玉明。

    后者已经快将羊腿吃净,季咘与陈嘉瞪着眼看着周玉明。他们不明白,明明是一个皇子,举止却并不似贵胄,这个人的身上,有一股他们很熟悉的气质。

    他不像曌帝,没有老谋深算,更像是项宇,目下只有青年的率真。

    一名士兵手托漆盘走进来,将漆盘放在周玉明眼前:“项王赐肉!”

    “这是本王亲自打的幼鹿,都说幼鹿的肉要更嫩些,不知真假。不过本王先试过了,确真。”项宇叉着手对周玉明说道。

    周玉明抬眼望去,却见漆盘中放着一碟鲜血淋漓的生鹿肉,还有一大碗肉汤。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项宇此举分明是要看周玉明的笑话,赐生肉,没有人会去吃的,他想要看看周玉明,这个曌国的贤王,曌帝的六子会如何应对。

    周玉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吃惊的动作——他一把将生鹿肉抓起来,大声说了句,“谢项王赏!”接着,他抽出腰间的障刀,熟练地将生鹿肉切下一块,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果然还是幼鹿的肉更嫩。”

    项宇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他以为这个贤王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怂包,没想到还有点魄力。

    周玉明忍着生肉那股独特的味道,将那块鹿肉三两口生生吞进肚中,又端起了那碗肉汤。

    刚端起那肉汤,一股特别醇香的香味便飘了过来,顿时令他食欲大开,拨开那如黄金般色泽的鸡汤汁油珠儿,雪白的汤顿时浮现在眼前。

    咽下一口,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久久不能散去,待吞下去以后,回味悠长,隐隐还带着一股党参黄芪的药香,混着鸡肉的独特味道,浑身精力充沛。

    周玉明长吁一口气,擦了擦嘴,回礼再谢道:“谢项王赐食!”

    项宇笑着点点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顺德十年,青阳六月二十日

    巳正•大荒落

    北燕,昭朝县外

    远处的草地上,一匹棕色的老马在悠闲吃草,身旁一匹棕红色小马驹静静地依偎在老马的身边,似乎在听老马讲那遥远的故事。忽而,马驹开始撒腿狂奔,油亮的鬃毛闪着金色的亮光,像棕色的闪电划过草原。

    一骑轻骑如风般掠过草势正旺的小坡,飞快地朝着东南方向疾去,而在他前进方向的远处,一大队盔甲具全的骑兵正在缓缓行进。

    太阳下,那面“曌”字的大纛格外醒目。

    “楚军急报!楚军急报——”

    一匹战马飞快的朝着队伍冲过来,而队伍中央、马背之上的周玉明最早注意到了他。

    “像是楚军骑兵。”一旁的崔鼎低声道。

    “先看看,怎么回事。”周玉明打马向前。

    “项王急令!命贤王加快行军,不得有误!”楚军的骑兵勒住马,将军报双手奉上。

    周玉明眉头一皱,伸手接过军报,草草地瞥了一眼,却立刻脸色大变,他对着身旁的崔鼎道:“侧耳过来。”

    崔鼎皱起粗眉,微微侧耳,周玉明附在耳旁道:“楚王,碰上依跋军了。”

    “啊!”崔鼎大吃一惊,旋即立刻问道:“在何处?”

    “乌鲁古。”

    与此同时,乌鲁古的一处草坡上,楚军正在安营扎寨,似乎他们即将对战的就是一群草寇。

    可突然,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接着,如瓢泼一般的大雨突然自天而降。

    队伍马上乱了,有的护着头,惊慌地望着天,不知该上哪儿躲。有的干脆扔下武器,跑去能遮雨的地方躲避。士兵们在惊叫,将军们也在大喊。

    “下雨了!下雨了!”

    “哎呀!好大的雨!”

    “不要乱!大家别跑!”

    一处草坡上,陈嘉呆呆的望着混乱的队伍,有些不知所措。

    季咘和吕牛等将都慌了神,全看着他。季咘跑到陈嘉身边,低低地问道:“怎么办?我看这军心要不稳啊!”

    “那怎么办?”陈嘉无奈道:“可,这天……也不是我等能干涉的……”

    他们心中都清楚,与北燕劲旅的依跋军对战,不知给了下面士兵多大的压力。依跋军三万距此地不到三十里,而他们,因为将主力交与贤王合并,目下只有三千骑兵。

    在那轰隆隆的雷鸣散成一阵阵霹雳的刹那间,楚军的斗志即将成为齑粉。而霹雳仍在咔嚓嚓的响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而就在这时,项宇大步走到了混乱的队伍前,拔出剑来,对着全场大吼了声:“大家镇静!”

    人们全停止了动作和议论,都望着他。项宇慷慨道:“我们起兵,讨伐北燕,为天下计!能被这点雨吓住吗?天降大雨,这是好事!这叫天洗兵!”

    他突然扯开衣服,露出右边的臂膀,高声道:“有志者,像我一样!”他用袒露的右臂举起剑,朝向天空,大呼“大楚!”

    所有的人都望着挺立于雨中的他。望着他举剑的粗壮的右臂。雨水从他肌肉虬结的膀臂上流下来。士兵们立刻振作起来,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右臂纷纷袒露出来,举起武器,大声吼着:大楚!大楚!

    “既然我们人数依跋军多,那倒不如趁着这大雨,杀向他北燕的主军!”项宇望着士兵们,振臂喊道:“楚军!迎战!”

    人们的喊声如同山呼海啸。将军们也发狂地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雨,还在下着,天气丝毫无比闷,压的麻努格儿的心中很难受。

    依跋军的主军帐中,麻努格儿正在用独眼扫视地图。他没有想到,曌军竟然这么快的调整状态,反攻北燕。

    而且,这次不光有关靖军,还有两万让人闻风丧胆的楚军。

    这两万楚军,个个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即使对上依跋军这种人数占几倍优势的军队也不会退却,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王——项宇。

    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王,带着两万虎狼之师攻北燕。麻努格儿不确定他能不能拦住项宇的步伐,但如果他拦不住,他相信,整个草原都即将被楚军和曌军的铁骑踏遍。

    不,也许楚军不该叫楚军了,大楚也不该叫大楚了,该改叫“曌楚”了。

    麻努格儿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伸手掸掸眼窝,却发现眼窝中没有浮土,有的是几滴因为帐篷中闷热而凝结出的水珠。

    他闭上眼睛,负手而立,用耳朵感受着外面的声音。

    雷声轰鸣,乌云似乎在燃烧,喷着可怕的蓝色火焰,天空在颤抖,大地也在胆怯的震动……等等!这震动似乎不对!

    麻努格儿愣了几个弹指,终于想明白了,这不是雷声,而是马蹄敲击地面所产生的巨响!

    他急忙钻出牛皮帐篷,大事示警,可什么都晚了。远处,依跋军营地的边缘,楚军的三千骑兵正如排山倒海般的杀来。

    “怎么回事!”军营最边缘处,一名偏将走出帐篷,大声问道。

    他话音才落,便被一支长箭射穿透露。而营寨附近的一座瞭亭中,守备的士兵瞪大了双眼。

    他惊讶的发现,远处,竟然出现了一大片银甲军队,恍如白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为首的正是项宇。

    他胯下的黑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他飞快地突往依跋军大营。眨眼之间,楚军已到了大营边缘,项宇手中的长枪甚至已经将营寨鹿角拨开。

    辕门旁,季咘手持屈刀,如同飞箭一般冲过。

    马蹄声震耳欲聋,踏得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谁也没想到,项宇会带着区区三千人悍然袭击三万人的大军军营。此刻依跋军的士兵们早已褪去衣甲,躲进帐篷内避雨,仓皇之间,他们甚至连兵器都忘了拿,只顾着逃跑。

    而对待他们,楚军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袭来,令人望而生畏,毛骨俱悚。

    依跋军毫无防备遭到突袭,乱作一团。楚军已经冲到大帐附近,见人就砍。依跋军士兵有的来不及穿好衣裳,就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项宇面容严峻,虎目圆睁,手中的长枪挥舞如风,直奔军营主帐方向杀去。

    在这个时候,没有主将要起很大的作用。

    三千对三万,纵然赢了也占不到太大便宜。溃兵很快就会再度聚拢在一起,而主将如果还活着,定然不会放过他们,可能会组织残兵反击。

    到那时,项宇和这三千人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季咘掩护着项羽,直达中军帐前。周围依跋军守卫十数名,挺矛来刺,皆被季咘挡住。而项宇则是驱马往军帐附近寻找主将。

    就在项宇在中军帐附近徘徊,不知道哪个是主将时,麻努格儿持刀冲了出来,大喊:“不要乱!听我指挥!”

    话音未落,项宇的长枪便狠狠的刺入他柔软的腹部。麻努格儿手中的刀“当啷”落地,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项宇拔出长枪,继续冲杀,随着枪尖拨出麻努格儿沉重的身体也重重倒下。

    大雨疯狂的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似乎要崩塌下来。

    杀喊声还在响着,似乎到处都是伤兵的哀嚎。项宇的三千骑兵,已经将北燕的这支劲旅击溃。

    季咘有些恼火地挥出屈刀,碰上对面青年的长矛。眼前的这个人,弓马娴熟,三支长箭险些将他射落马下。

    屈刀挥出,带着大蓬的鲜血,像是势不可挡,却被对方长矛的木柄挡住。长矛搅动,缠上刀头,刀柄随之而动,矛尖与刀头缠绕,发出刺耳的铁器摩擦的声音。

    季咘大喝一声,将屈刀从长矛的纠缠中抽出,轮刀朝对方天灵劈去,却再次被长矛挡开。

    座下的战马打着响鼻,口中滋生出大量的白沫,季咘的手上加大力度,牢牢地压制住对方的动作:“来将何人?”

    “北燕,柳三箭!”对面蓄力暴起,用矛杆顶起屈刀,可这却给了季咘一个机会。

    柳三箭因为楚军突然袭营,根本没穿铁甲,此时双臂高举,露出了腹部,恰巧给了季咘一个良机。

    季咘突然松开屈刀,左手像闪电一样后撤,拔出一把环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在柳三箭腹部,掀起一片血花。

    柳三箭轰然落马。季咘没有再理会他,而是探身捡起地上的屈刀,驱马走向军营中央的大纛。

    “楚!大胜!”

    季咘虎吼一声,随后他手起刀落,一刀斩断了绣着“北燕”二字的大纛。

    “不!”

    远处,浑身尽是污泥,手捂腹部的柳三箭发出痛苦的哀嚎。

    “麻努格儿已死!”不远处,项宇手搦长枪,在军营中驰骋着,又忽然挺枪刺倒一名挥舞长刀的依跋军:“北燕军速降!”

    “速降!速降!”

    周围的楚军们也跟着大喊起来。

    天空之上的闷雷似乎响了很久,那浓墨一样的云越压越低了,似乎只要站在原地轻轻一跃,就能摸到云端一般。云层之上,一条一条雷电正在闪烁。

    残破的军帐上,麻努格儿捂着肚子,独眼中的光芒渐渐变得微弱,他想要叫,于是嗓子里咯咯的响了几声,一歪头,吐血身亡。

    远处,上千名依跋军的俘虏在楚军的长枪利剑下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