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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贤王苦赚蝉默城,项王诡算北燕骑

    泥泞的草地间掺着血水,遍地的尸体和鲜血让这片草原变得赤红。残破的军帐中,无数依跋军俘虏惊恐万状地“筛糠”,而军帐外,楚军的铁蹄仍在践踏着北燕人的尸体……

    顺德十年,青阳六月二十日

    亥初•皆坚核•大渊献

    北燕土,乌鲁古

    两只飞鸟从远远的雨空掠过,横飞到更遥远的云雨去。仿佛一道光明划过混沌,它们如灵性的火花,在这天雨浑茫的黄昏,以横飞的美感谱写诗意。

    雨,慢慢停了。

    “该怎么办?”陈嘉坐在战马上,手指不安地敲击着剑柄,开口道:“降兵四千又五,辎重颇多,我军死三十,伤一百又三。”

    “我与贤王定的战略是我带三千骑兵直突蝉默,在其后方扰乱,而贤王领兵攻城。”项宇的语气还是那么的坚定,他道:“二者缺一不可。”

    项宇叹了口气,又道:“半月之内必须攻下蝉默,不然我们会被北燕大军反围住——今日已然误时了。”

    陈嘉望向远处瑟瑟发抖的北燕人,眼神深邃:“俘获战马两千匹。要按你的思路,我们就要丢下一百三十名伤兵,再杀两千名降俘,摒弃辎重,轻装驰至蝉默。”

    杀降不是个光彩的事,甚至会影响以后的作战,一旦北燕军认定楚军会杀俘虏后,就会拼死抵抗——投降是必死,奋勇杀敌还有一线生机。

    但目下的情况,杀降确实是最优的选择。

    “陈嘉,你还不明白吗?”项宇的一双虎目望向陈嘉,眼底尽是狠辣,他冷冷道:“战争是残酷的,不能保一子而失全局。”

    “你计算好人数,杀吧。”项宇的声音冷冰冰的,让人毛骨悚然。

    说完,项宇调转马头,朝着不远处的楚军营地走去。

    “好。”陈嘉摁摁眉心,勉强答应道。

    他抬头看向远处,月越来越明,星光越来越飘渺。幽蓝的苍穹是那么深邃,玉盘似的月亮在云中穿行,在幽蓝的苍穹中显得格外皎洁;高悬于空,俯视天下苍生,绽放着冷冷的光,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高贵中带着冰冷。

    夜空中闪耀的星星表明,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杀!”陈嘉发狠道。

    顺德十年,青阳六月二十一日

    巳正•大荒落

    北燕•不知名地

    一阵大风吹过,无数草根随风而动,形成层层波浪。高草坡上,一骑孤立。

    周玉明手持长弓,一双凤眼微眯,在这片草坡上寻找着野兔。

    突然,他凤目一亮,开弓拈箭,随着劲弓一响,一箭破空而去,正中不远处要钻进草坑的小兔。

    周玉明脸上一笑,连忙驱马赶去。他骑术颇精,就在战马即将飞驰而过时,他夹紧马肚,狼腰下探,长臂一舒,将地上的野兔捞起。

    那只小兔还没死,却才一箭只是射中了它的后腿,此刻这小兔四条腿微微颤抖,口中微有白沫,一看就是吓的不轻。

    周玉明轻叹一声,伸手将那小兔丢在地上:“留你一命,也算为我积些阴德。”

    那只小兔脚才落地,便飞一般的去了。周玉明双腿夹紧马肚,仰躺在马背上,望向天空上的白云。

    他盯着一片白云,冷笑着用北燕话祈祷道:“长生天,保佑我吧,三日之内,蝉默必破。”

    “喂!那位小哥儿,可否借水囊一用?”

    身后突然响起银铃般的声音,周玉明扭身望去,不远处两人一骑,正在慢慢接近。

    枣红马上,坐着一名飒爽女子,而马头侧旁,走着一名黑靴小侍。

    那马上的女子头戴华丽孔雀冠,穿一件浅绿荷花纹圆领袍,腰系蹀躞带,上挎一朱红小鼓,簪星曳月。

    周玉明的目光率先被女子头上的孔雀冠所吸引。

    这孔雀冠做工精巧,匠人将孔雀与冠帽合二为一,冠上孔雀翘首远眺,有着天蓝、浅绿、红黑诸多彩丝织成的美丽羽毛,设计精奇,妙手天成。

    这肯定是个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姐。

    “姑娘海棠醉日,可否通名?”周玉明开口问道。

    那女子见周玉明生的俊俏,便与他色授魂与,轻声回道:“小女子姓林,名知意。”

    周玉明一眯凤眼,将角弓放回弓囊,打马向前,再度发问:“看姑娘打扮、姓氏,不似北燕人。”

    “确然。”林知意示意下人勒住马,转头问道:“敢问小哥儿姓名?”

    周玉明摇摇鞭梢,回道:“我姓周,名玉明。”他勒住马,将腰间的水囊递与林知意,而后者接过水囊,眼中尽是痴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眼前这人,生的清新俊逸,看脸上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一双凤眼闪亮。身上穿着件窄袖青云绣袍,显猿臂修长,腰间被蹀躞带一束,更显狼腰劲挺。

    草原上可没有这般奇男子。

    “周玉明……好一位傅粉何郎。”林知意喝了口水,秋波暗送,可周玉明却好似眼瞎,凤眼环顾四周的草地,就是不看她。

    周玉明其实也深深被这个女子的容貌所吸引,他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北燕基本都是草原,北燕女子每日辛勤劳作,风吹日晒,脸上都是酱紫色,不然便是被朔风吹就得红脸庞。

    可眼前这个女子,生的一张俏脸,手指纤细,完全不像北燕人,再加上那顶孔雀冠,更加坚定了周玉明心中所想。

    这女人肯定不是北燕人,就算是,往上数两代,也肯定不是。

    周玉明甩甩缰绳,正要再度发问,远处却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周玉明迅速持弓抽箭,凤眼死死盯着一处草坡上。

    “王爷!”

    远远的,两骑转过草坡,周玉明离得远,虽然看不清人脸,但来人都穿着关靖军的盔甲,肯定是自己人。

    “王爷,楚军军报。”

    关汉白双手递上战报,然后瞥了一眼林知意,有些警惕地问道:“这女的谁啊?”

    “不认识,借水囊的。”周玉明将军报展开,快速扫了一眼,喜道:“不愧是楚王,此等骁勇,千古无二。”

    周玉明将军报塞在腰间,抓起缰绳:“回营。”

    “王爷等等。”关汉白驱马过去一拱手:“你忘了件事。”周玉明有些疑惑:“何事?”

    关汉白乜了眼林知意,低声道:“这女子衣着华丽,体态优雅,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倘若她回去言说,她阿爷再报了官……王爷,功亏一篑啊……”

    周玉明眉头微皱,云淡风轻道:“那就杀了吧。”此言一出,一旁的林知意被吓的花容失色,急急驱马要跑。

    “你跑不过我军中的羽箭的!”周玉明大声道:“你若不跑,我保你活命。”

    林知意立马勒住了马,一名关靖军士兵赶上去,夺过她手中的缰绳。

    “依你的意思,该怎样?”周玉明对着关汉白问道。

    关汉白眉头一蹙,冷声道:“女的也许对我们有用,带回营里,至于那个侍从……直接杀了吧。”

    周玉明一挥手,做出一副“随你便”的样子,便要驱马回营。

    而此刻,林知意突然开口了:“我阿爷是曌朝中的大员,你们敢如此对我!”

    这话一出口,林知意立即发觉不对,她看见,周玉明和关汉白的脸色在一个弹指间变了几遍。

    “你阿爷姓甚名谁?几品官员?现居何职?”周玉明淡淡问道。

    可林知意没有答复。

    关汉白驱马过去,掣出手中钢刀,慢慢对准了那个黑靴小侍的咽喉,似乎马上要刺穿那侍从的咽喉。

    就在这时,林知意急切地回答道:“我阿爷官居三品,任户部侍郎。”

    关汉白没有撤走刀势,也不说话,只是用虎目冷冷盯着林知意。

    “你阿爷是林柏林有德?”周玉明试探着问道。

    林家的势力在曌国中不可小觑,不光三子林柏在朝中任正三品的户部侍郎,而且林家常年经商,常常到北燕贩卖丝绸、盐巴、铁锅等物件。每次数目巨大,收益可观,是名副其实的商业大贾。

    林知意的答案很简洁,“正是。”

    周玉明与关汉白相视一眼,似乎确定了某些事,关汉白将横刀收回刀鞘。

    “再敢放肆,我大曌的铁骑将踏平你们的部落!”

    林知意这句话才出口,周玉明与关汉白便大笑起来,握着枣红马缰绳的那名士兵也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合着她是把咱们当成北燕鞑子了。”关汉白拍着马鞍大笑道。

    林知意还要说话,却突然觉得周玉明有些面熟,一双凤眼中透着森森的杀气。林知意心里转了一圈,陡然想起一个人名来。

    “你是……六皇子,贤王?”

    林知意一开始只是觉得周玉明颇有英气,可仔细看了一会,却又有几分面熟。她仔细想了想,才记起之前陪阿爷赴宴时见过这贤王,只不过一时忘了。

    “你认得我?”周玉明脸色一变,将笑容收住。

    “贤王爷常年征战,小女子在宴上有幸见过尊颜一面。”林知意心中急转,风闻这人自还朝后便总是带兵出征。今日一见,可见传闻是实。

    周玉明笑着摇摇头,对着关汉白和那名士兵一招手:“回营!”

    顺德十年,青阳六月二十四日

    午初•阳气炽盛

    北燕土•蝉默城外

    一只金雕飞快地掠过高空,却突然被一片银色的光芒晃花了眼。

    待得视力恢复,它才看到,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支大军,光芒即来自阳光在那一件件盔甲上的耀眼反射。

    炽热的阳光洒在曌军士兵的银甲上,将铠甲上的甲片烤得烫手。

    此刻,士兵们的目光齐齐注视着远处由砖石累就的城墙——那是蝉默城。

    “北燕三大城,蝉默、朝乌还有京城燕南。哼,眼下怕是要没一座了。”方子信冷笑一声,望向碧蓝的天空。

    “这可不好说。”关汉白望着远处巍峨的城池,眼神中满是忧郁:“北燕大片都是草原,鲜少建造城池,所建城池之地,必有三大特点。”

    方子信好奇地问道:“哪三大特点?”

    关汉白啐出口中的薄荷叶,正要回答,一旁的周玉明却抢先道:“足水,足食,足人。大片的草原不适合种庄稼,而北燕三大城所在地都是粮食收成很好,且傍水之地。”

    “那足人该做何解?”方子信问道。他在诗书上的造诣颇深,但对打仗这种事,基本一窍不通。

    周玉明伸手一指远处的城池:“蝉默最少有居民二十五万,守军三万。人多方能带动经济,否则北燕的大汗才不会在此处建城。”

    “六哥儿,该商议一下怎么攻城了。”崔鼎在一旁提醒道。

    周玉明将头上的狻猊兽面凤翅盔摘下,用鞭梢一指远处的蝉默城城门,道:“还商量什么,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做攻城用具了。况且这草原上连根竹子都没有,怎么攻城?依我看,还是先去和守军斗将吧。”

    攻城难,难在一个登字和一个破字上,登必然是登城墙,楼车这些个大物件不说有多难造,单单是拉上战场就很艰难了,有护城河的地方过不去,有羊角坡的难上去。没有这些防御的城门有重兵把守,火油等物一倒也就作废了,单单是工具这一项就花费不少时间和人工。

    眼下确实是可以选择梯子这种轻装攻城,便宜好造还方便运输,可是这里虽不是草原,但连树都没有,根本没法造。

    眼下他们一样攻城用具都没有。

    周玉明叹了口气,摩挲着凤翅盔上的珍珠鱼皮,沉声道:“项王下令,让我在半月内拿下蝉默,我们已经围了两日了,顾不了许多了。”

    如果要是时间再充裕一点,曌军有几十种法子攻下蝉默。可眼下时间紧迫,只有半月之期,这让曌军们十分为难。

    崔鼎摸摸颌下的短髯,拱手道:“末将愿打头阵。”关汉白也争先道:“我也愿往!”

    “用不上你们,本王亲自来。”周玉明凤眼一亮,摸了摸额头。

    “这……”崔鼎与关汉白相视一眼,劝道:“王爷,您千金之躯,若有闪失……”

    周玉明一挥手,厉声道:“不必劝了,我亲自去,若不能斩了守将,倒不如死了好。到时我会诈败,引他帅兵赶我,你二人立即将其围杀。”

    他用手理理白耗牛尾巴做的盔缨,将凤翅盔重新戴好:“传令,崔鼎点三千楚军与我,我亲去城下搦战!”

    “喏!”

    蝉默必须要攻下。

    而且还要快。

    北燕地处北方,正在曌国后方,想要对列国,必须先要扫除后顾之忧。所以曌帝先派兵攻打北燕,只要北燕一灭,曌国压力骤减。到那时再对列国用兵,可要轻松多了。

    而如何灭掉北燕,用兵之法全靠周玉明与项宇两人权衡,项宇的战略是“兵贵神速,直击要害”。

    北燕三大城,燕南、蝉默、朝乌,此三城人口密集,是为北燕之国本。只要伤之其一,北燕就若损之一臂。

    按理说曌军围住蝉默城三月也能达到这个目的,可项宇偏要求快,将三月硬生生压至成了半月。这给了周玉明前所未有的压力。

    “城上守将,可敢下城一战!?”周玉明一身甲胄,横刀立马对着城上大叫道。

    他的身后,三千楚军骑兵在蝉默城东门一字摆开,明晃晃的兵刃闪着耀眼的光芒,彰显着嗜血与狠恶。

    倘若守城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他肯定会选择保持实力,闭门不出。凭着蝉默城中的储备,就是被曌军围上一年也无碍,可守城的曹障却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儒将。

    曹障,字伍俊,是北燕帝一个妃嫔的侄子。他今年三十五岁,刚刚被放到蝉默城当将军,正是意气风发轻狂的时候。而恰在此刻,曌军攻城,这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刺激。

    于是,曹障做出了一个让守将们困惑,且认为他疯了的决定——出城迎敌。

    随着城楼上的三架羊皮战鼓敲响,城门也被缓缓打开,一彪军马如风般杀出,马蹄隆隆,扬起地上为数不多的草屑。

    对待这支杀气腾腾的军队,周玉明却笑了,他讥讽道:“守城的见多了,没见过往下送城的。”

    “哪个是北燕主将?且来与我战上三合!”周玉明驱动座下青马,持偃月刀上前搦战道:“三合敌不过我,便赶紧献城降了!”

    曹障见军阵中走出一将,红盔红甲,头戴狻猊兽面凤翅盔,身穿一套锦团梅花铁扎甲,手持偃月刀,意气风发。

    曹障抄手笑道:“哪位将军替我擒取敌将?”

    “末将愿往!”一名牙将率先出阵,挺起手中散发着寒光的长矛,箭一般的朝周玉明冲去。

    这种战法最为简单,也最为有效。骑者借助战马飞奔的速度,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向对手,凭借着手中兵刃进行突刺,就算一击不成,也很难被对手伤及。

    这法子对付骑兵与步兵都有奇效。

    对待这种战法,周玉明经验丰富。他催动座下战马,与那牙将对冲。两马相交,兵刃互碰,贤王钢刀起处,那牙将横尸马下。

    “你们北燕连个能与我战三合的人都没有了吗?”周玉明大声嘲笑道:“北燕就养了你们这些废物吗?还不快快献城投降!”

    牙将一合便被斩落马下,不光曹障没有想到,北燕所有的将领都没想到。曹障望望那名牙将的尸体,再次看向周玉明。他的眼神逐渐冰冷起来,就像一头冬天的狼。

    “哪位将军替我斩了他!”曹障怒火冲天,抽出鞘中的弯刀指向周玉明,大喊道:“枭其首者,赏百金!”

    话音刚落,他身后冲出两名都尉,都用长矛,用的是与那牙将一般的战法。一左一右,尽全力催动马匹,渐渐增速,周玉明一夹马肚,座下那匹青马载着他慢跑上去。

    几十丈的距离几乎在对手猛催坐骑之下一闪而过,相距约两丈远的时候两人便已经举矛直刺——对方时机把握的很好。

    速度所带来的力量是巨大的,矛尖还没到周玉明身前,一阵破风声便已响起。

    两根长矛几乎同时刺向周玉明,后者身形敏捷,一手持刀,一手抓鞍,弯腰侧倒在马背一侧躲过。

    这招叫“镫里藏身”。

    周玉明迅速起身,拨转马头,轮刀朝着那两人冲去。那两个都尉一击未成,待战马冲出一段距离后调转马头,再次朝周玉明冲来。

    战场上的战鼓声越发响彻,周玉明高举偃月刀,左遮右拦,将两人的攻势全部破解。他用的是大曌军中的刀法,直来直去,朴实刚猛。不到十个弹指,其中一名都尉早被砍翻马下。

    而另一名北燕都尉勒住马,再次拨转马头,看到那人躺在地面上,四肢扭曲,后脑勺潺潺流着鲜血。于是不顾一切地朝周玉明冲来。

    二马交错之际,周玉明猛然出手抓住对方的羊皮腰带,爆喝一声,猿臂高举。将那人从疾驰而过的马上拎了下来,一把放在自己战马背上,同时右腿离蹬,压在那人脖颈上。

    走马活擒。

    “嚯!嚯!嚯!嚯……”楚军阵中发声喊,然后立即吼道:“贤王威武!”。阵中的战鼓声越发响烈。

    周玉明将偃月刀下放到腿旁,猛然向上一钩,偃月刀的背刃瞬间割开那都尉的咽喉。他轻一抬腿,尸体顽自落马。

    北燕都尉肥硕的身躯如山猪一样躺在沙地上,眼睛瞪得很大。周玉明厌恶地朝尸体吐了口唾沫。

    北燕军队中,曹障的脸色极为难看,派出三人去斗将,却通通都被对面的人斩落马下。

    曹障看了眼远处赤盔赤甲的周玉明,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喊道:“全军出击!给我宰了他!”

    “全军撤退!”

    与此同时周玉明大吼一声,楚军阵中的都尉立刻挥舞令旗,领兵撤退。

    北燕的士兵疾驰而出,手中的弯刀反射出闪闪光芒,战马嘶喊着,飞快地追击远处的撤退楚军骑兵。

    但前方楚军的阵行其实不慌乱,各色旗帜挥舞,很快便调配停当,尽管北燕骑兵穷追不舍,依旧没有占到便宜。

    骑兵卷起的烟尘很快便遮住了这些士兵的身影,只能听见烟尘之中传出来的喊杀之声。

    北燕骑兵在追击了半刻之后绝望了,他们翻过一道草坡,看见不远处、恰好被草坡隐藏住的楚军战阵。

    “放箭!”草坡后的楚军阵中,一名都尉大吼着挥下令旗。

    一篷箭雨从楚军阵中升起,好像暴雨般落下,烟尘之中立时惨叫声四起,将北燕骑兵覆盖在了里面。而此刻,他们的身后,一排手持长柯斧的彪形士兵走出。

    为首的一名大汉正是崔鼎。

    他带领一千关靖军,专门来断骑兵后路,凡有要原路返回的北燕骑兵,一律斩杀。凡遇本阵者,便被毫不犹豫的被斩杀在阵前,直到惊慌的北燕骑兵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喝令声中清醒过来,训练有素的骑兵们立刻分作两群,全力朝后退去。

    崔鼎一举长斧,示意前面手持长柯斧的士兵退后。

    与此同时,战阵中的关汉白立即下令,关靖军阵中旗帜再动,号角长鸣,两队早已准备多时的骑兵从阵中泼剌剌冲出,迎着北燕骑兵便杀了上去。

    在刚才楚军的箭雨中,北燕骑兵已经损失大半,此刻就如同溃兵一般回头扑向势头正盛的关靖军,这就好像散沙遇上了水。

    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里,楚军与关靖军完成了合围,几乎要吃下这股骑兵了。

    远处略高的一处草坡上,周玉明提着刀,冷冷注视着哀嚎着的北燕骑兵……

    酉末•日入

    北燕•蝉默城•东门

    绣着飞鹰的旗帜在夜风中烈烈作响,城楼上守夜的北燕士兵们忧心忡忡,曹障所帅四千骑兵前去追杀楚军,却至今未归,好在还有一名偏将稳定局面,但城中依旧人心惶惶。

    “快开城门!”远处突然传来沙哑的喊声和沉重的马蹄声,“快开城门!”

    “什么人?”一员偏将在城楼上探出半个身子,却看见夜色中,十余骑如旋风一般从远处袭来。

    “快开城门!”

    夜色暗淡,偏将看不清下面状况,只得再次发问:“何人?”

    “我们是早先虽将军追杀曌军的骑兵,快开城门!曌军十万精锐,眼见杀得来了!”

    偏将扶扶头上的铁盔,思索了一下,唤左右道:“点两个火把扔下去。”这边话音才落,城下便有一人叫道:“王八蛋!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给本将军开门!”

    偏将听这声音熟悉,士兵将两个火把扔下去,火光中,十余骑确穿着北燕甲胄,当头那个还在不住的叫骂。

    “麻格儿!还不赶紧给本将军开门!”

    那偏将连忙看向当头那骑,只见曹障坐在马上,金盔不见,衣甲褴褛,满身尽是污泥,沾满泥垢的脸上满是憔悴。

    他身后的十余骑也是一般。

    “赶紧开门啊!”曹障昂起已经几乎全是污泥的脸,再次大声催促道。

    “哦,是是是。”

    那名偏将不敢怠慢,急急令士兵开门。厚重的城门才一打开,曹障的身体便突然一僵,紧接着扑通一声落下马来。

    周玉明持着弩机的手缓缓放下。

    “杀!”

    一声爆喝响起,崔鼎一把将头上的铁盔扔下,露出头上的黑色包巾,与此同时,其余的骑兵也跟着摘下北燕铁盔,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城门。

    等到北燕士兵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那十余骑飞快地冲进城门后便立即下马,抽出了腰间的横刀或雁翎刀,猛然出手。

    守门的北燕士兵们猝不及防,在一个弹指内几乎被这十余人尽数斩杀。

    这时城墙上的北燕偏将也意识到了不对,立刻组织士兵进行反攻。刀枪挥舞,叫声、呵斥声乱成一片。正值城楼上一片混乱之时,周玉明手持长刀,带着四名弓手冲上城墙,对着刚要反攻的北燕士兵乱射。

    他们占领了一侧城墙的石阶,尽量抵挡着小股北燕士兵。而城门处崔鼎领着其余的士兵,苦苦抵挡着前来争夺城门的北燕士兵。

    就在此时,地面好像震动了一下,接着有些沉闷的马蹄声越来越是清晰。

    蝉默城远处火把高举,杀声震天。关汉白带着大军如排山倒海般杀来,军阵中点起的火把,将整个天空映的通红。

    “放箭!”关汉白左臂高举,偃月刀尖直对城楼。

    随着号令之声,突在最前面的一百关靖军立即双手脱缰,一手拽弓一手取箭。箭雨射往城楼之上,城楼上立刻有北燕士兵倒下,惨叫声便是隔着很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接着那一百人降低角度,换上牙箭,直到大军来到城墙底下,箭雨也没一刻停歇,城墙上的士兵不断倒下。

    鲜血四溅当中,被射中的士兵不是一声不吭的倒下,便是在地上碾转嚎呼,声音凄厉。这些牙箭乃关靖军中所专有,箭尖上带着铁刺,扎进肉里,便是血肉模糊,若是外拔,必定带下一块肉来。

    直到大军嘶鸣的战马来到城下,想一把尖刀,直直的刺入城中……

    顺德十年,青阳六月二十六日

    北燕•舒番道

    未初•眛•协洽

    乌沉沉的云雾突然隐去,谷顶上一道蓝天,浮着几小片金色浮云,一注阳光象闪电样落在左边峭壁上。

    舒番道,北燕为数不多的一处峡谷,谷道较为宽广,却悠长无比,约有百丈远。谷底寸草不生,尽是黄土,是通往蝉默城最快的一条路。

    “这个贤王还真行,只用了三日便攻入蝉默,占领东门与北燕军抗衡。奇才啊。”陈嘉一身墨甲,在谷顶的一块土石上安坐。

    远处身穿银甲,手指不停叩击剑柄的项宇突然开口了:“我以为他是攻不进去的,但结果这倒是让我很意外——北燕的援兵快到了吧。”

    项宇心算了一下,今天已经是周玉明占领蝉默东门的第二日了,北燕的援兵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我说,你拿大军当诱饵,到底想引什么出来?”陈嘉从腰间解下水囊,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你还记得菁国的朵兰三卫吗?”项宇望向谷底,淡淡的问道。

    陈嘉一怔,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当然记得。”

    项宇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回身道:“朵兰三卫脱胎于突厥,而北燕也还有一支突厥骑兵,但已经不是最初的那样了。他们是北燕除了依跋军之外唯一的强兵了。”

    “我要灭的,就是这支骑兵。”

    陈嘉张了张口,又再次合上。从最开始,项宇想攻的就不是蝉默城,而是想要将草原上最强的军队通通消灭。

    这符合项宇的性格。

    谷底的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隆隆声,楚军的一名都尉迅速伏地,用耳朵听了片刻,对着项宇点了点头。

    项宇眯起虎目,微微抬手,那名都尉立刻抽出腰间的令旗发令。

    远远二十多骑疾驰而至,他们是北燕援军的斥候,隶属一支叫宿卫的骑兵军队,也就是项宇口中的突厥骑兵。

    领头的士兵突然举起拳头,命令队伍停下来。他看了看周围的峭壁,又昂起头看向峡谷的上方。

    “头儿,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回报吧。”他身后的一名士兵建议道:“再往前面去也没什么,尽是黄土。”

    他们已经连夜奔袭了百余里,起初还和大军在一起,可到了舒番道,领头的将军却派他们来前方打探。此刻这二十余骑心生惰懒,心心想着回去。

    “那好吧。”领头的士兵打个唿哨,道:“兄弟们,回!”

    这二十骑又调转马头,箭一般的回了。而山谷上方的楚军们也开始了行动,项宇站在一块坚石上,一双虎目死死盯着谷底,期盼着北燕宿卫的到来。

    很快,谷底传来了杂乱且沉闷的马蹄声,就如同阵阵惊雷,踏的大地也跟着微微震颤。楚军的都尉没有立刻下令,他在等待项宇命令,而项宇在等待宿卫们尽数进入峡谷。

    烟尘中,绣着“北燕”二字的大纛格外醒目,项宇望着滚滚烟尘中的骑兵队伍,目光中尽是狠恶。

    这支被称为“宿卫”的骑兵队伍看起来人数并不太多,也就只有三五千人,而且有很多没有铁甲,只是穿着较为坚韧的皮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三十余骑具装骑兵,没有上漆的甲片在太阳照射下格外刺眼,头顶的牛尾盔缨耷拉到脖颈。他们身后是十余骑扛着旌旗的传令兵,紧接着就是全副武装的“宿卫”。

    项宇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左侧。远处一名都尉立刻挥舞手中的赤色令旗,在得到项宇的许可之后,那名都尉立刻砸响了手中的羊皮小鼓。

    咚——,通透的鼓声传遍了舒番道的上方。

    楚军们都听到了,宿卫们也都听到了。

    “什么情况?”

    “好像是鼓声!”

    “战鼓?”

    正在宿卫们惊恐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那是楚军们推下山石,将后面道路封死的声音。

    “放箭!”远处山石上的季咘大声下令。

    随着山谷上方楚军阵中一连串的传令声,黑压压的箭雨在令人悚然的弓弦响动声中,将山谷下的骑兵们笼在一片阴影之下。

    箭雨落下,射在铁甲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子,舒番道惨呼声立时连成一片,防护不周的兵卒横七竖八倒下一片。

    三拨箭雨之后,关下人头涌动,穿着各式皮袍的异族军兵像破堤的潮水般蜂拥而上,拼命的要爬上峭壁,哀嚎声更好像要刺破这山谷之上的天空一般。

    “隐蔽!不要乱!不要乱!”军中的一名都尉立刻大吼道。

    他的头顶上突然路过一块斗大的石头,不远处一个落马的士兵躲闪不及,闷声不吭中,半边脑袋已经被石块带走,鲜血和脑浆立时如同喷泉般溅了周围士兵满身。

    石块如同雨点般向宿卫们泼洒着死亡,巨石从天而降,将宿卫们如同玩具般砸的骨断筋折,滚过之处,鲜血横流,在人群中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最致命的还是那半匹马大的碎石,只要落下,即是倒下一堆身影,北燕骑兵的盾牌盔甲在这些石块面前,好像纸糊的一般。

    项宇漫不经意的低头看了看,石头并不算大。从楚军到舒番道时开始,他便命令士兵将舒番道周围数里的散乱石块都收入了关中,甚至五里之内的林子都被他命人砍伐一空,做成滚木。

    如今看,北燕确实不适合攻城等战,不然偌大的北燕也不能只有三座中型城池。

    直到谷壁上爬了不少的宿卫后,弓箭手身后一排排已经养精蓄锐了半天的楚军才纷纷上前,手持兵刃要杀。

    楚军的弓箭手们却并没有退后,而是弯腰向下,不住攒射攀爬中的宿卫,不时有士兵被射中,惨叫着从谷壁上摔下去。纷飞的鲜血将谷道上染的斑斑驳驳。

    奇形怪状的尸体倒卧在地上,鲜血好像廉价的染料般肆意流淌而出。

    “再放!”季咘挥舞着令旗下令。

    季咘目光定定的看着一块巨石落在不远处,人体像纸偶般飞出,巨石滚动了几下,将几个人碾成肉泥,造成十数人的伤亡。

    他的眉角微微一挑,神情好像铁水铸就一般,丝毫不动,他身后的旗手却已经满脸是汗,但身体还是挺的笔挺。

    “再放!开弓!开弓!一百五十步,一百五十步!三连射!三连射!”一连串的命令在季咘嘴中声嘶力竭的怒吼而出。

    随即黑压压的箭雨将天空都挡的一暗,箭雨落下,大片的北燕骑兵立即像割麦子般成排倒下。

    项宇低下头,眼睛聚精会神的看向谷底,心中却是微觉满意,他不由发出一声感慨:“好久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一个不留,虽然对收服北燕人心有影响,但对其军心的作用要大的多啊……”随着微湿的夏风,陈嘉淡淡的自语声传入项宇的耳朵。

    “再放再放!俘虏我不要了!开弓开弓!”季咘手持令旗,再次喊出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