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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世上再无潘秋夕

    “我日日在竹坊里等着,盼着他来,我知道,即便他不愿意来看我,凭着有你在,他看你便会想到我,想到我的可怜,便不会抛弃我,多少年了,就从那一日,你端来了红花,我喝下了,到如今,他一步都没有踏入竹坊。

    我与他的一切过往,都有你的影子,我想恨,不知道该恨你还是恨他,我想怨,可我明知道王爷心中所想,更知道一切皆有我而起。”

    刘丽华手轻轻擦拭眼角落下的泪,她想起阳生的死,想到毒酒入肠,依旧保持恬静的男子,是怎么样的信念,让他甘心这么做。

    “丽华……很美的名字。”潘挚道。

    “你与王爷的相遇,本就是一个错误,乞巧节那日,他遇上了你,带着残破的画卷来找我,他说,他要娶画卷中的女子,还吩咐哥哥,去寻秘药,只待事成之后,悄无声息的结果了画中人,我与他争执了一番,我以为你身边有能人,平常把戏根本近不了身,可没想过……”刘娥苦涩。

    “刘娥,你是不是也失望了,赵元侃自始至终,眷念的只有权势,他今日能伤我,他日兴许就是你。”

    刘娥苦涩,她永远不可能告诉潘挚,赵元侃为什么会用如此的药物,诚如赵元侃也不会告诉刘娥,陈菱的的确确不是他用的。

    “他今日只是王爷,来日当上了帝王,他会不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像他的伯父一样的,至女人弃之如敝履,二十多年前的花蕊夫人是这样,当今的李皇后亦如是,这世世代代君王,有几个付诸了真心。”

    潘挚右手微抬,抚上右侧额上,外伤已经愈合,看不到痕迹:“这里,是我赠你淮红花那一日,王爷砸了此处,从此落下了头疾,只要犯起病,痛不欲生。”

    潘挚又抚上面颊已经结疤开始脱落的伤口,“这里,就在一月前,一支冷箭,毁了我的容貌,这便是我的床榻之人,刘娥,你说他心中有我,那……他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了。

    父亲一直没有参与争储,只是不明白赵元侃胜算,诚如个中也有我的缘由,只是到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你的愿望能实现,只要你能替我护佑瑶君,保她一生周全,一生康泰,不要再步我的后尘。

    你我恩怨纠缠,今日便算是结了,我不想带着怨恨去见离开,没有怨恨,便没有执念,我所想所求,兴许下辈子便能实现。”

    刘丽华无心理会潘挚所说的瑶君究竟是何人,她站起身,抓着潘挚的胳膊,“挚儿,如今已不是谈论恩怨的时候,我既能找到此地,王爷必定也能,快跟我走。”

    “走?你不明知道我不会走的,我早知自己不久于人世,阳生本就只是府里的养着,一切与他无关,若我真的不愿离开,谁都逼迫不了我,若阿姊仍觉得亏欠,那挚儿便求阿姊,护他一命,我愿用我的命,换他平安。”

    刘丽华怔住了,这样的话,就在不久前,她也在另一人处听过,原来,这两日从一开始,目的就是一样的,只是,挚儿,太晚了……

    “挚儿,我没有骗你,他的确已经死了。”

    刘丽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绢帕包裹着的东西,放在潘挚就近的榻边:“这是他留给你的,很抱歉,王爷发现了我去寻他,这些……”

    潘挚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相信了刘丽华,正因为相信了,她伸过去的手,忽然变得游移不定,颤抖着。

    刘丽华见此,缓缓打开,一一展示在潘挚面前。

    血玉镯残碎,只能从残玉身上看到往日的影子分辨。

    “这个,我小产后,这镯子便不见了,原来是他拿了去,我竟一直不知……”

    残玉包裹着的,还有大片的碎纸,潘挚翻找着,只在一片碎纸中,找到一片上有着字——“等”。

    等……阳生,你是说,你会等我找来你吗……

    太原府最后一面,潘挚曾允诺阳生,她一定会来找他,一定会。

    一滴滴泪珠,滴在仅有的字上,阳生的墨迹,一点点被溶化。

    “他竟然是要我活着,他竟然这么做了……”泪水模糊了双眼,颤抖的双手,最后一片碎纸也落下。

    刘丽华将一条罗缨放下:“真是命,王爷找到了信和镯子,急怒之下,竟没有看到这个,上面有你的小字。”

    刘丽华是第三次看见如此颓废的潘挚,第一次是她丧子之时,第二次是她亲手给自己端来红花,第三次刘丽华要亲手将她逼走。

    “走吧,王爷派遣了兵力,很快就能发现这里,你走了以后,我会把这里烧了,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回来。”

    “是他杀的吗?”潘挚问。

    刘丽华愕然,沉默良久才道:“他是何许人也,怎么会亲自动手。”

    “也是,他已不是从前的赵三郎,只要他想,为他效力之人必定不少。”

    潘挚捡起罗缨,血色的红珠子上,刻着的“挚”字是如此的刺目。

    执手到老吗?如今真的印证了那首诗经,与夫生死别离,想到此处,潘挚不由得就笑了。

    她将绢帕重新包好,裹着绢帕的手,不经意抚了抚腹部,下了床,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看着紧闭的门,这个门,决定了她今后的一切。

    须臾,她扭头对着刘丽华道:“我不会回来了,刘娥,你最好每日都要烧香拜佛,祈祷我不会再回来,若天地间真有因果循环,有我潘秋夕归来的一日,那便是我为阳生复仇之时。”

    刘丽华怔怔的无法言语,她看着此刻的潘挚,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潘挚,原来,这才该是真正的世家子弟。

    “你是我的劫。”

    “你也是我的劫。”刘丽华回以凄婉的一笑,眼中含泪,尽是哀伤。

    刘娥,你我本就不该相遇,所谓命数,皆由人定,既已定,我甘愿成为那个输家,无怨无悔,只是,从今以后,你我各走天涯,再无交集。

    潘挚打开房门,含翠直愣愣的站在门边,面上无任何表情,她没有偷听,她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无论是谁来来往往,她一直在这。

    潘挚抓着她的手,拉着她一道离开,却不想含翠后退一步,淡淡的说:“娘子,六郎君他安好,奴婢亦安好。”

    “含翠,他……”

    “娘子,他在奴婢心中。”

    潘挚僵住的手,木然垂下,她走近几步,紧紧拥住含翠,在她耳边说道:“含翠,是我对不住你。”

    含翠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伤感,她推开潘挚,四目相对的瞬间,眼眶登时就红了。

    “娘子安好,六郎君便很好。”

    潘挚用力擦掉含翠掉落的泪珠,缓缓放开含翠。

    一路无人,毫无阻碍,潘挚走到后门,首先看到的焦急守候着的龚美:“快走快走,那些人拖延不了许久,就要被发现了。”

    邹小乙悠闲的倚在马车边,昂头看着天空,脸是那样的恬静。

    邹小乙下了马车,走近几步,望了望潘挚,朝着潘挚身后的刘娥深深作了一揖。

    刘丽华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在潘挚身上。

    潘挚没有再往后看,径直跨上马车,不多时,马车缓缓起动,“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和车轴子的声音有律的响起,那座院子离二人越来越远。

    龚美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回身问刘丽华:“妹妹,真的让她走吗?那我们怎么办?”

    刘丽华道:“走了也好,京城以外,是我此生都无法踏足了,那里,自由,广阔。”

    “哎,世人皆想踏上云顶之巅,或是仰望,却不想,碰上这么一个女子。”

    “哥哥,若非是命,我亦愿。”

    离真定府城门尚有段距离,潘挚打开马车小门,唤住驾车的邹小乙:“兄长,你看。”

    邹小乙回头顺着潘挚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方黑烟缭绕,隐隐能看到涌起的火光,正是他们方才出来的小宅院发出的火光。

    四周驻足围观议论的百姓愈来愈多,邹小乙趁着人群涌动,一扬马鞭,马车再次缓缓行走,潘挚手心紧握罗缨,眼泪滚滚落下。

    今日之后,她爱的人,爱她的人,都将彻底失去,这世上,已没有潘秋夕。

    “柴熙诲。”

    马车外的邹小乙依旧缓缓驾车,他似是没有听到,似是在思索此人究竟是谁,又似是在想究竟要不要应答。

    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

    那年他还太小,没有见过父亲,可这个父亲亲自给他取的名字,伴随了他些许时光后,便被抛弃了。

    “嗯。”一声低低的应答,足以让车内的潘挚听到。

    “你没有死,真好。”

    马车外再次沉默,就在潘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只听车外,粗犷的声音,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对天呐喊。

    “我柴熙诲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我柴熙诲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我柴熙诲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天地间久久徘徊着前朝七子,柴荣后人,柴熙诲掷地有声叫唤。

    “我潘秋夕,也不会这么容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