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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墨佳决裂

    李小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当崔永艳问她身上怎么脏兮兮的,手上还有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被蹭破了一大块皮。

    她胡乱跟母亲搪塞了一个理由后,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仰面躺在床上,开始细细回忆先前发生的那难以置信的一切。

    周国强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就被林凤娥连拖带拽地拉走了。李小墨想追出去,却被雷声给拉了回来。

    这时,李小墨看到身边的董方佳忽然反应过来,扶住她的双肩问道:“佳佳,周叔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这些事你都知道吗?”

    雷声赶紧打圆场道:“佳佳如果知道怎么会不告诉你呢?再说,我老丈人说的那些话也未必是真的呀。”

    “佳佳,你说,我想听你说。”李小墨不管雷声的劝慰,只是继续追问董方佳。

    但董方佳只是任凭李小墨摇晃着自己,眼眶泛红,嘴唇紧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一旁的雷声都看得着急,不禁催促道:“佳佳,你说话呀,你们姐妹关系这么好,不要因为误会伤了感情。”

    又过了片刻,脸色煞白的董方佳才终于开了口:“小墨,对不起……”

    “对不起?你说……对不起?”李小墨眼中的疑惑,慢慢变成了震惊,她松开董方佳,颓然倒退了两步,脑中开始飞速地运转,试图去厘清头绪,“如果周叔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爸要这样害我们家?他跟我爸妈有到底有什么仇怨,值得他这样处心积虑、步步紧逼?而且……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听我爸妈提起过跟你爸有任何过结啊,要是我爸去世真的跟你爸有关,那我妈怎么可能一丁点端倪都没发现呢?”

    董方佳此时已经泪如泉涌,瘫坐在沙发上,哭得说不出话来。

    雷声见状,默默拿了一包抽纸放到董方佳手边,然后将月嫂支出门去买菜,自己则进卧室帮林周带孩子,并关上了房门,以便留给董方佳和李小墨一点独处的空间。

    李小墨努力控制住跌宕起伏的心绪,坐到董方佳对面,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想等她心情平复后,给自己一个答案,一个她欠了她太久的答案。

    董方佳擦湿了三张餐巾纸后,才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李小墨说道:“大三的时候,我爸妈差点离婚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和林周说,因为我觉得难以启齿,我不想让你们知道他们闹离婚都是因为伱妈妈。”

    “因为我妈妈?什么意思?”李小墨不解。

    董方佳叹了口气,将他们父母年轻时的情感纠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小墨,直听得她瞠目结舌。

    “你的意思是,我妈是你爸的前女友,但他为了前途,抛弃了我妈,跟你妈结了婚?”

    “对,你妈不光是我爸的前女友,还是初恋女友,所以即使我爸跟我妈结婚了,也还是对你妈念念不忘。这让我妈一直非常生气,也很吃醋。他们当初的结合本就是建立在利益交换基础上的,我爸得到了前途,而我妈嫁给了心上人,当时看起来是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可时间长了,各种矛盾也就出现了……”

    “这些事……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难道我爸跟我妈结婚的时候也不知情?”李小墨疑惑道。

    “应该知情的,只是你爸爸不在乎吧。也正是因为你爸妈感情太好了,所以我爸才会……才会处处找你爸的麻烦,把你家逼到绝境,然后再以帮忙为借口接近你妈妈,想跟她再续前缘。”

    李小墨回想起之前去上海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时,董光耀对她们母女的照顾,以及自己毕业后回油城当“子女劳务工”时领导无意中说起是董光耀在其中帮了大忙……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串联起来,似乎确实印证了董方佳说的一部分话——董光耀一直在讨好她母亲崔永艳。可那时候李小墨还天真地以为董光耀这些帮助她们的行为都是看在董方佳的面子上呢。

    “难道就因为还对我妈念念不忘,所以你爸就找那个司机杀了我爸?”李小墨还是难以置信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我爸不会这样做的!虽然他……他自私,也唯利是图,但他是绝对不会去杀人的。这……这肯定是一個误会,我想他应该只是让那个司机去找你爸的麻烦而已,他也没想到那司机怎么就动手了……小墨,你相信我!”

    “相信你?”李小墨含泪冷笑了一声,说道:“事到如今,你让我还怎么相信你?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早就知道!可你还是选择瞒着我!如果不是今天周叔碰巧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一辈子蒙在鼓里?你是觉得把我当傻瓜很好玩、很有成就感吗?!”

    “不是的,小墨,不是的。我……我只是觉得那是父母辈的事,不应该影响到我们的感情……而且叔叔的死跟我爸无关啊,我何必要说出来引起我们之间的误会呢?”

    “你怎么确定无关,是你爸告诉你的?你相信他,我可不相信!我会去申请重新调查我爸的案子,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李小墨说完转身欲走,董方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道:“小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瞒着你,自私地想继续跟你当朋友。但不管怎么说,李叔叔的案子早就已经尘埃落定,该调查的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如果我爸真有罪,那个喝醉的司机酒醒后怎么可能会帮他瞒着?退一万步说,就算司机说了谎,那法院和警察也不会徇私舞弊啊。既然最后的判决结果与我爸无关,就足以说明他是清白的了。你现在去申请重新调查,除了可能会影响我爸的减刑,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呢?”

    “能让你爸别那么早出来,就是我要的意义了。即便不是他指使司机去杀人,但那个司机总归是他派去的吧?还有当年我爸的工伤没有报上,我爸妈都在第一批下岗名单里,这些统统跟你爸有关。像他这样的人,还想着能减刑早点出来?做梦!”

    “小墨……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董方佳泪水涟涟,恳切地看着李小墨。

    李小墨眼中透出冰冷和决绝,说:“我只是想为我们家讨回一个公道,让你爸知道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说到这里,李小墨又苦笑一声,道:“周叔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白痴,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该恨你们的人,却还大义凛然地在他面前去维护你……道理说起来简单,你是你,你爸是你爸,可只有石头砸到自己的脚,才知道到底有多疼,看来我也无法例外啊。”

    董方佳再次泣不成声,似乎明白了不论现在自己说什么都已经改变不了结局,所以她只是双手紧紧拉住李小墨的胳膊,默默流泪,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而李小墨也不再说话,用另一只手坚定而有力地将董方佳的手全部掰开,然后朝着大门口径直走去。

    “小墨……小墨……”董方佳想追上去,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她还有什么脸面和资格追上去呢?她爸多次针对李崇山,还间接导致了李崇山的去世,而她又将这么多事情对李小墨隐瞒至今,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如此反应吧。

    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一直希望这一天能晚一些,再晚一些到来。而在那之前,她依然可以当李小墨最好的朋友,哪怕多当一分一秒都好。

    现在这一天终是来了,而她们,也永远回不去了。

    从林周家走出来时,李小墨整个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父亲的事过去十一年了,那个看似已经痊愈的伤口,在今天又被生生扒开,一片血肉模糊,直疼得她浑身颤抖。

    董光耀、方素华、董方佳、还有那个醉酒司机的脸,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她的母亲崔永艳。

    既然董光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母亲,那必定会像之前在上海接待她们那样多次找母亲示好。换言之,母亲肯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董光耀对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既然如此,那这些年来她有没有跟父亲说过此事,提醒父亲小心呢?还是说,她和父亲的恩爱,也跟董方佳父母一样都是演出来的?还有父亲的死因,母亲又了解多少呢……

    李小墨不敢再想下去,只想赶紧回家,弄清一切真相。

    回家途中,她由于心神混乱,过马路时被一辆疾驰的电瓶车撞倒,手掌瞬间被蹭破了一大块皮肉。骑电瓶车的大哥吓得魂不附体,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可她却不声不响地自己爬起来,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就仿佛刚才被撞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一样。

    回到家,李小墨看到被尿毒症折磨得形容枯槁的崔永艳,刚酝酿了一路的话,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最后,她只好胡乱搪塞了一个摔跤的理由,然后将自己关进了卧室。

    自己到底想求证什么呢,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她现在只剩下母亲这一个最亲的人了,真的有必要为了那么久之前的事,去质问母亲,惹母亲难过吗?

    可如果不问,她又如何知道真相?总不能让她去牢里问董光耀吧?要不干脆直接去举报董光耀,说是他雇凶杀人?可人证、物证呢,公安局凭什么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脑中两个声音不停地拉扯,让李小墨头痛欲裂。就在她痛苦不堪,难以抉择之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小墨,我来给你上点药。”这些年的相依为命,让崔永艳变得不似之前那般毒舌和严厉,而是多了不少对女儿的关怀和慈爱。

    她拿着医药箱,坐到床边,关切地拉过李小墨的手,举止轻柔地帮她把伤口进行消毒和包扎。

    李小墨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崔永艳,眼中竟渐渐溢满了泪水。

    “怎么哭了,很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李小墨摇摇头,问:“妈,你爱爸吗?”

    崔永艳一怔,笑笑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今天听佳佳说,原来她爸妈曾经闹过离婚。亏我还一直以为她爸妈感情很好,没想到全是假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崔永艳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也正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人会把家丑外扬。”

    “可他们居然连佳佳都瞒着,说是怕耽误她高考,所以等她考上大学才开始闹离婚,但这对佳佳的打击很大,她从没想过爸妈会有这么一天。”李小墨嘴上说着别人的事,目光却一直盯着崔永艳的反应。

    崔永艳关上药箱的盖子,对上李小墨的眼神,平静地说道:“我和你爸可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装过恩爱,我们实际是什么样,表现出来就是什么样,你觉得我是那种过不下去了,还非要藏着掖着不说的人吗?”

    是的,她不是,如果真的跟李崇山过不下去了,她肯定会直接告诉李小墨的。即便为了李小墨的高考,不能第一时间说,她也绝不会故意装得夫妻恩爱,来混淆视听。

    这也就是说,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是真的,可这并不能代表母亲对董光耀所做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妈,我已经知道你们结婚前的那些事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李小墨决定进一步试探。

    崔永艳“哦”了一声,似乎对李小墨说的话并不意外,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听些什么呢?”

    “我爸之前没有报上工伤,还有你们一起下岗,都是他搞的鬼,对不对?”

    崔永艳不置可否:“这些是佳佳跟你说的?”

    “我去上海参加新概念比赛的时候,他是因为你才专门去火车站接的我们,后来我回油城签了‘子女劳务工’,也是他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从中帮了忙,是吗?”

    崔永艳没有回答,但她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已然说明她对这些事早就知情。

    “那个喝醉酒的司机,那个捅了我爸的人,就是他派去的,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所以不让我上诉?”李小墨喉头滚动,终于绝望地发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而此时崔永艳终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小墨,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男人,你的初恋,派人去修车铺找我爸的麻烦,把他给害死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为了维护他,才不让我继续上诉,想赶紧收钱了事?”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李小墨的脸上。

    崔永艳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李小墨怒道:“这也是董方佳那丫头告诉你的?她说了你就信,难道自己没有一点脑子吗?居然还跑来质问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和董光耀合伙害死了你爸?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李小墨捂着被打肿的左脸,冷笑一声,道:“是啊,得不到了,毕竟他都进监狱了……”

    “你——”崔永艳气极反笑,说道:“看来,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现在只是来找我求证一下罢了。如果我说我跟董光耀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从来不曾做过对不起你和你爸的事,你还会相信吗?”

    这回轮到李小墨不说话了,她仔细观察着崔永艳的表情,试图从中判断出她刚才那番话是不是在说谎。

    “我想去申请重新立案。”最终李小墨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测试母亲对父亲的真心。

    “好啊,如果你拿到了什么新证据,那就去吧,不用问我的意见。”崔永艳的心绪已然平静了一些,轻描淡写地说。

    李小墨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二话不说,直接下床走了出去。

    崔永艳也没有拦她,默默看着她穿上鞋,背上包,然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崔永艳不觉深深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丈夫去世十一年后,她会被女儿误解成是杀害丈夫的帮凶?

    她确实早就知道那个喝醉的司机是董光耀派去的,但以她对董光耀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会买凶杀人的恶徒,再加上她当时悲痛过度,既要料理李崇山的后事,又要照顾即将高考的女儿,便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把这个案子全权交给了警察,一心等待法院的判决。后来,李小墨大学毕业回不了油城,她便将这件事作为要挟,让董光耀帮李小墨签下了采油厂的“子女劳务工”,权当是让他将功补过。

    如今,李小墨重新把这件事摆上了台面,令崔永艳不得不再次审视丈夫的真正死因。她不知道董方佳是什么时候听说他们这一辈人那些前尘往事的,也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突然要把这一切告诉李小墨,还挑拨她们母女间的关系。

    她崔永艳作为受害者家属没有对董光耀落井下石已经够仁慈善良了,可人善不能被人欺啊,理亏的一方如今竟敢骑到她头上来,那她便也不能再继续忍气吞声。虽然他们李家和董家现在都只剩下孤儿寡母,但董光耀好歹还活着,她们母女仍有盼头。而他们李家则是既没有盼头,也没有牵挂,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定要去找董方佳那个小丫头把这件事好好掰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