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十章 螳螂
“时平舅舅，大好的日子，怎么不让那几名新得到的歌姬陪您逍遥半日，反而到朕这里来了？可是那些凡桃俗李够不上您的口味？”醍醐边笑边说，看不出丝毫天皇应有的庄严，倒更有些市井小民的癖性。
藤原时平静如止水地看着前面卧榻之上这个好似吊儿郎当的皇帝外甥，心里不知道是高兴才好，还是应该懊恼。当年宇多上皇逊位时，为是否让这个当时还称为敦仁亲王的小子继承大位而忧郁不决时，正是那个时时与自己针锋相对的老寒酸右大将菅原道真一锤定音，促其即位。此事未知会藤原氏，搞得措手不及，令自己及族内大老强烈的不满，但生米煮成了熟饭，再反抗也没多大意义，若强硬下去反倒还会落下个不忠义的恶名，且事后看来这小子也算是勉强如意了。一来此子乃妹妹藤原胤子所出，又生得聪敏清秀，在其他那些皇子、亲王中可谓鹤立鸡群；兼之其与本家显得那么的亲昵，不似以往的天皇除了傀儡的身份外，胸中剩下的只有对藤原家近三百年专政的怨恨和蠢蠢欲动极欲爆发的抗争之心。
然而登基才仅仅三年，醍醐就变的越来越让时平放不下心了，平时朝政有自己和一干豪族大臣领衔，自是不要醍醐操心，这个少年天皇好似也乐得清闲，对此甚少过问，多半时日都是在皇室或游猎巡幸中逍遥蹉跎，但惟有一事醍醐却是紧抓不放，尤其令时平起伏难安，那就是执意升迁他的老师菅原道真，而今已是作到了堂堂右大臣的高位，仅在自己之下，区区学士能有这般机遇，可是恒古未有的奇迹了。
这个菅原一向以儒家代表自居，向来瞧不起像自家这样的门阀大族，尤其是对于藤原家，好似有世仇一般。和自己也是从不搭调，只要是自己在醍醐听政时提出的政见言论，菅原一概否之，并且背道而驰，每每结果都是大家撕破了脸皮，在醍醐面前互相讦谯，搞到不欢而散。所以如今双方都是单独面见天皇，政务也是在各自的制所处理。不过说来也怪，菅原对于忠平还算不错，二人虽不能说是莫逆之交吧，但也能聊上两句，可能是因为都酷好汉学的缘故吧。
“陛下，又在和为臣开玩笑了。”时平轻‘咳’一声，微笑着回答到。“为臣确是有要事上报。”
“哦？”醍醐天皇反倒是奇怪了，心中怪道：你这个左大臣从来都是越权定夺，到我这来就是通禀一下了事的，怎么这次还要上报？
醍醐觉得又奇怪又新鲜，急急问道：“不知藤原大人有何事要禀告啊？”
嘴上说有要事，可也没见藤原时平有多紧张，只见他不紧不慢的从袖口内抽出一份书折，交给内侍呈了上去，然后说道：“陛下，前日兵部省使人来报说，近日截获一则关于北方虾夷乱贼新情报，下官经过仔细核实后，觉得事关重大，因而未敢擅自定夺，请陛下御断。”
醍醐一听是关于虾夷的，马上紧张起来了。这些虾夷贼扰乱北方已经几十年了，刚开始时官军一到就平定了，等官军一撤，马上又死灰复燃。历代天皇，每朝大臣都承认要想治理这个凶徒结党，群盗满山的鬼地方，没有一个强有力皇亲贵族在此坐镇的话，是摆不平的。可是先前的皇族要么贪生怕死，要么碌碌无为，没有一个能担此重任的。直到前朝时，一位不世出的皇族干将的出现，才缓解了朝廷的两难局面，这个人就是平高望，新崛起的豪门平家首领。
平高望即是桓武天皇的第五子葛原亲王之子高见王的儿子高望王（够罗嗦的…）被赐以平姓而下放关东（也作坂东），任上总介（按照官名来看，介只相当于大唐的刺史），脱离皇室而列为人臣。平高望确是能臣，到了上总后励精图治，几年下来，不仅操练出一支劲军，也将乱军压制住了，以至近些年乱军不敢再和官兵正面接触了，只要坂东的兵一出，虾夷人就望风而逃。现在的局面是，虾夷人出不来，坂东兵也不能速战速决，双方处于胶着状态。
国司的官职期限都是四年，不过平高望作了四年上总介之后却赖着不走，反倒住在那里生儿育女了，朝廷鞭长莫及，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替换，不得不倚仗平高望的威望抑止乱军，所以只能任其胡为了。结果平家势力越来越大，已经牢牢掌控上总，下总，常陆，并且影响到了下野，武藏，相摸，陆奥等地。高望的妻妾也真争气，前前后后给平高望生了八个儿子，个个孔武有力，武艺高超，都是平高望的左膀右臂。
说到底平家也是个赐姓的皇族，对天皇还是很忠诚的，替朝廷镇扶虾夷出了大力，醍醐也数次诏令嘉奖了平高望，甚是信任。在醍醐的眼里，只要平高望再加把劲，要不了一年半载，虾夷乱军就会被消灭干净。
而现在左大臣又提及虾夷，难道有什么异变？醍醐连忙夺过折子，展开仔细观瞧。
不看则以，看过之后醍醐吓得心惊肉跳，脸色泛白，哑口无言。藤原时平就好似料到了天皇会有这样的举动，也不发音，只在那里静静的跪坐着，等着醍醐开口说话。
过了半晌，醍醐好不容易稍稍的平复了紧张的心情，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询问时平：“左大臣，这奏折中所写的可是属实？”
“回陛下，千真万确。”时平坚定的答到。
醍醐心中又是一紧，刚刚还想到大唐颖王的英姿，没料到本国的贼人敢去捻虎须，立时怒道：“大胆虾夷反贼，竟胆敢蓄谋抢劫大唐颖王的官船。真真是胆大妄为，传旨，着令上总介平高望点齐人马，立即挥军北上，一个月内必须消灭乱匪。”
时平听了醍醐的话，心中窃笑，暗道：一个月消灭乱匪？真是痴人说梦，平高望就是有八百个儿子也做不到月内消灭乱贼。病急乱投医，为什么就不能冷静的思考，找一条可行的办法，天皇性子太急，哎，还是太嫩了。
时平胸中早有定策，此时连忙制止，面作哀求状的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
“嗯？为何不可？”醍醐正在气头上，忿声问道。
“陛下，还请三思。陛下现在命令平将军出兵，有三不利。
只会打乱了坂东那边原有的作战计划，不利于战局，此其一；
再者，呃，恕臣斗胆，就算坂东现在出兵，也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除进乱匪，如此冒进，恐会被乱贼钻了空子，流窜出来，那就大不妙。
三者，据密报，大唐粮队十数日后就要出入海北还了，而虾夷距扬州何止千里，其若想劫粮，恐怕贼船早就出海了，就算坂东一个月之内剿匪成功，也是无济于事。
因而，还请陛下三思，细作打算。”
这三点说得醍醐头都大了，心中更是没了主意，口中喏喏的问道：“舅父，那你说怎么办啊？”
“回陛下，臣认为这是上天赐给我国，赐给陛下的一个大好机会啊。”
“哦？此话怎讲？”
“陛下，虾夷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劫大唐的粮，这说明了一点，他们缺粮已到了难以维继的地步，上总介的策略是对的。现在，当务之急，陛下应该先下旨嘉奖上总介，并令其继续坚持围而不剿的策略，这样用不了多久乱贼就会不攻自破。
同时为臣会下令调集精锐海军南下，虽然现在已经无法得知贼船的确切位置，但其决不敢在大唐的近海动手，只要大唐粮队出了海，我军就可以隐在远处相随，只等贼船来自投罗网。这样不仅使贼人的奸计不能得逞，而且又可以卖个人情给渤海，日后必有所用。
陛下认为如何？”
注：恒武平氏家族的强盛过程也是日本早期武士阶级的发展历程。日本平安时代赫赫有名的造反派‘相马小次郎’平将门就是平高望的孙子。
藤原时平静如止水地看着前面卧榻之上这个好似吊儿郎当的皇帝外甥，心里不知道是高兴才好，还是应该懊恼。当年宇多上皇逊位时，为是否让这个当时还称为敦仁亲王的小子继承大位而忧郁不决时，正是那个时时与自己针锋相对的老寒酸右大将菅原道真一锤定音，促其即位。此事未知会藤原氏，搞得措手不及，令自己及族内大老强烈的不满，但生米煮成了熟饭，再反抗也没多大意义，若强硬下去反倒还会落下个不忠义的恶名，且事后看来这小子也算是勉强如意了。一来此子乃妹妹藤原胤子所出，又生得聪敏清秀，在其他那些皇子、亲王中可谓鹤立鸡群；兼之其与本家显得那么的亲昵，不似以往的天皇除了傀儡的身份外，胸中剩下的只有对藤原家近三百年专政的怨恨和蠢蠢欲动极欲爆发的抗争之心。
然而登基才仅仅三年，醍醐就变的越来越让时平放不下心了，平时朝政有自己和一干豪族大臣领衔，自是不要醍醐操心，这个少年天皇好似也乐得清闲，对此甚少过问，多半时日都是在皇室或游猎巡幸中逍遥蹉跎，但惟有一事醍醐却是紧抓不放，尤其令时平起伏难安，那就是执意升迁他的老师菅原道真，而今已是作到了堂堂右大臣的高位，仅在自己之下，区区学士能有这般机遇，可是恒古未有的奇迹了。
这个菅原一向以儒家代表自居，向来瞧不起像自家这样的门阀大族，尤其是对于藤原家，好似有世仇一般。和自己也是从不搭调，只要是自己在醍醐听政时提出的政见言论，菅原一概否之，并且背道而驰，每每结果都是大家撕破了脸皮，在醍醐面前互相讦谯，搞到不欢而散。所以如今双方都是单独面见天皇，政务也是在各自的制所处理。不过说来也怪，菅原对于忠平还算不错，二人虽不能说是莫逆之交吧，但也能聊上两句，可能是因为都酷好汉学的缘故吧。
“陛下，又在和为臣开玩笑了。”时平轻‘咳’一声，微笑着回答到。“为臣确是有要事上报。”
“哦？”醍醐天皇反倒是奇怪了，心中怪道：你这个左大臣从来都是越权定夺，到我这来就是通禀一下了事的，怎么这次还要上报？
醍醐觉得又奇怪又新鲜，急急问道：“不知藤原大人有何事要禀告啊？”
嘴上说有要事，可也没见藤原时平有多紧张，只见他不紧不慢的从袖口内抽出一份书折，交给内侍呈了上去，然后说道：“陛下，前日兵部省使人来报说，近日截获一则关于北方虾夷乱贼新情报，下官经过仔细核实后，觉得事关重大，因而未敢擅自定夺，请陛下御断。”
醍醐一听是关于虾夷的，马上紧张起来了。这些虾夷贼扰乱北方已经几十年了，刚开始时官军一到就平定了，等官军一撤，马上又死灰复燃。历代天皇，每朝大臣都承认要想治理这个凶徒结党，群盗满山的鬼地方，没有一个强有力皇亲贵族在此坐镇的话，是摆不平的。可是先前的皇族要么贪生怕死，要么碌碌无为，没有一个能担此重任的。直到前朝时，一位不世出的皇族干将的出现，才缓解了朝廷的两难局面，这个人就是平高望，新崛起的豪门平家首领。
平高望即是桓武天皇的第五子葛原亲王之子高见王的儿子高望王（够罗嗦的…）被赐以平姓而下放关东（也作坂东），任上总介（按照官名来看，介只相当于大唐的刺史），脱离皇室而列为人臣。平高望确是能臣，到了上总后励精图治，几年下来，不仅操练出一支劲军，也将乱军压制住了，以至近些年乱军不敢再和官兵正面接触了，只要坂东的兵一出，虾夷人就望风而逃。现在的局面是，虾夷人出不来，坂东兵也不能速战速决，双方处于胶着状态。
国司的官职期限都是四年，不过平高望作了四年上总介之后却赖着不走，反倒住在那里生儿育女了，朝廷鞭长莫及，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替换，不得不倚仗平高望的威望抑止乱军，所以只能任其胡为了。结果平家势力越来越大，已经牢牢掌控上总，下总，常陆，并且影响到了下野，武藏，相摸，陆奥等地。高望的妻妾也真争气，前前后后给平高望生了八个儿子，个个孔武有力，武艺高超，都是平高望的左膀右臂。
说到底平家也是个赐姓的皇族，对天皇还是很忠诚的，替朝廷镇扶虾夷出了大力，醍醐也数次诏令嘉奖了平高望，甚是信任。在醍醐的眼里，只要平高望再加把劲，要不了一年半载，虾夷乱军就会被消灭干净。
而现在左大臣又提及虾夷，难道有什么异变？醍醐连忙夺过折子，展开仔细观瞧。
不看则以，看过之后醍醐吓得心惊肉跳，脸色泛白，哑口无言。藤原时平就好似料到了天皇会有这样的举动，也不发音，只在那里静静的跪坐着，等着醍醐开口说话。
过了半晌，醍醐好不容易稍稍的平复了紧张的心情，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询问时平：“左大臣，这奏折中所写的可是属实？”
“回陛下，千真万确。”时平坚定的答到。
醍醐心中又是一紧，刚刚还想到大唐颖王的英姿，没料到本国的贼人敢去捻虎须，立时怒道：“大胆虾夷反贼，竟胆敢蓄谋抢劫大唐颖王的官船。真真是胆大妄为，传旨，着令上总介平高望点齐人马，立即挥军北上，一个月内必须消灭乱匪。”
时平听了醍醐的话，心中窃笑，暗道：一个月消灭乱匪？真是痴人说梦，平高望就是有八百个儿子也做不到月内消灭乱贼。病急乱投医，为什么就不能冷静的思考，找一条可行的办法，天皇性子太急，哎，还是太嫩了。
时平胸中早有定策，此时连忙制止，面作哀求状的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
“嗯？为何不可？”醍醐正在气头上，忿声问道。
“陛下，还请三思。陛下现在命令平将军出兵，有三不利。
只会打乱了坂东那边原有的作战计划，不利于战局，此其一；
再者，呃，恕臣斗胆，就算坂东现在出兵，也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除进乱匪，如此冒进，恐会被乱贼钻了空子，流窜出来，那就大不妙。
三者，据密报，大唐粮队十数日后就要出入海北还了，而虾夷距扬州何止千里，其若想劫粮，恐怕贼船早就出海了，就算坂东一个月之内剿匪成功，也是无济于事。
因而，还请陛下三思，细作打算。”
这三点说得醍醐头都大了，心中更是没了主意，口中喏喏的问道：“舅父，那你说怎么办啊？”
“回陛下，臣认为这是上天赐给我国，赐给陛下的一个大好机会啊。”
“哦？此话怎讲？”
“陛下，虾夷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劫大唐的粮，这说明了一点，他们缺粮已到了难以维继的地步，上总介的策略是对的。现在，当务之急，陛下应该先下旨嘉奖上总介，并令其继续坚持围而不剿的策略，这样用不了多久乱贼就会不攻自破。
同时为臣会下令调集精锐海军南下，虽然现在已经无法得知贼船的确切位置，但其决不敢在大唐的近海动手，只要大唐粮队出了海，我军就可以隐在远处相随，只等贼船来自投罗网。这样不仅使贼人的奸计不能得逞，而且又可以卖个人情给渤海，日后必有所用。
陛下认为如何？”
注：恒武平氏家族的强盛过程也是日本早期武士阶级的发展历程。日本平安时代赫赫有名的造反派‘相马小次郎’平将门就是平高望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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