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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幸与不幸

    “怎么办,是打还是撤?”方俊明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颈间的冷汗,紧盯着天花板上丛生倒挂的人头。麦冬顿时感到自己警觉的不足,在看到地上没有太多拖行痕迹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这些攀爬能力超群的感染者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爬上天花板。此刻那些人头都诡异地向下垂着,双眼紧闭,恰好有一个人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滴在了麦冬的面罩上。

    “看起来他们都在睡觉,我先试着冲过去,如果可行,你们再跟上。”刘星海手拿霰弹枪帅气地上了膛。麦冬沉吟了几秒,觉得可行,毕竟刘星海身上全套的加强型防护服看起来非常厚实,且拥有霰弹枪这样突击手的强火力,倘若遇见了大量的感染者跳下来,自己也可以手枪来掩护撤出。方俊明不同意让刘星海以身犯险,他坚持应该三个人一起行动,这样不仅效率比较高,也可以相互掩护尽可能减小危险。

    刘星海看着起了争执的两人,竟然一转身直接朝前起跑,连麦冬都惊叹于他身着防护服还能保持如此的反应和速度。方俊明大喊了一声“等会儿”,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会暴露己方的存在和位置,连忙收声。但是这时依然是无可挽回,头顶上的一群感染者纷纷睁开了眼睛,伸展开双臂,方俊明看见他们双臂到两胁生出了半透明的肉色膜翼,争先恐后向已经跑出了好几米的刘星海飞扑过去。

    麦冬已经呆住了,他没想到方俊明竟然会冲动地大喊起来,更没想到这些感染者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变异形态。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开枪掩护刘星海,而是点开了头顶的记录仪开启了增强录像模式。方俊明看了看身旁没有反应的麦冬,拿着刚改装好的锯斧冲向了刘星海,麦冬这时候才开枪,一颗子弹正好命中离刘星海最近的那个感染者的后脑。刘星海也在迟疑中开了枪,鹿弹的钢珠射进了尚在半空中的感染者体内,把几个无处借力的感染者都推开了。他们又挣扎着想要站起身,被麦冬毫无遗漏地爆头击杀了。

    令人意外的是,头顶上尚未动作的感染者看到同伴的惨死,竟然不再飞扑下来袭击了。有些感染者穿着医生护士的制服,另外一些则穿着病号服,甚至有几个脚上打着石膏,此刻却都以一种诡异而灵巧的姿态接近了头顶上的通风管道,猛力拽开大厅顶上几个集中的管道口。在枪口的瞄准之下,似乎有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性感染者在指挥其余感染者进入通风管道,有几个感染者留守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帮她挡枪。

    麦冬和刘星海都没有继续开枪的打算了,如果这些感染者只是想远离他们,他们就没必要浪费子弹了。当然这会给医院的其他科室带来巨大的危险,毕竟其他科室内可能连一把枪都没有,但是现在整个医院的情况都不明朗,两人都默契地节省着子弹。

    方俊明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目光征询麦冬的意见。麦冬冷冷地说:“给他们一条生路,就是给我们自己生路。放他们走了我们在这里就会安全很多。”

    方俊明一屁股坐在了墙角,他内心知道这些怪物会顺着通风管道爬到医院的所有角落,但是他真的有些受够了。在杀死感染的岳清泉的时候,他努力告诉自己那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他锤击的每一下都使得岳清泉的脸凹陷进去一些,直到那张脸再也无法分辨。

    但是当他看见地上的那几个一动不动的身体时,看见了两个小护士的脸。早上他还和这两个小护士一起喝了咖啡,其中一个还送给他一支花,现在她们都面目狰狞地仰面躺着,血红的眼睛似乎在死死地盯着他。手脚弯曲成了夸张的弧度,翼翅把她们的护士服都撑破了,裸露出大片的雪白的肌肤。他忽然感到一种愤恨和悲凉,善良的、美好的人以一种如此狼狈的情状就这么离开人世,他上前去轻轻合上她们的眼皮。

    天花板上只剩下了一些难以辨别的分泌物,所有感染者都顺着通风管道离去了。麦冬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重,他以前没有见过智能如此之高的感染者,更没有见过有感染者变异出非人体的其他组织,那可能意味着黏菌在传播之中整合进了其他生物的遗传物质,而这必然会导致对策的复杂化。

    刘星海没有责备方俊明,相反他对方俊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他知道方俊明只是在未经训练的情况下做出了正常的反应,而这种反应是出于善意,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方俊明。麦冬就不同了,他带着一种后怕的口吻说道:“假如那些感染者智力稍低,悍不畏死地冲上来,我们三个一个都活不了。方医生,你要冷静一些,不要让我后悔带你一起行动。”方俊明默默地点点头。

    三个人快步向前走去,路过那几个关着早上事故中伤者的病房挨个检查了一下。除了小陆护士以外,剩下的几个病房里的病人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混进了大厅的感染者之中,还是自己从病房内的通风管道离开了。就在走过最接近处置室的那个病房时,方俊明朝里头看了一眼,瞳孔急遽地放大了。

    陆老先生面朝大门,迎面紧紧抱着早上受伤严重的小陆护士,小陆护士背向门的方向,看起来像在挣扎,但是动作相当无力。根据眼睛的颜色判断,陆老先生似乎还没有发病。

    麦冬和刘星海也发现了异状。这次麦冬没有丝毫的迟疑,和刘星海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就站在了门的两侧。方俊明一脚踹开了病房的门,巨大的破门声使得正在挣扎的小陆护士都暂时停止了动作。

    方俊明想过去帮助陆老先生,不料对面竟然传来了弱弱的女声:“快来帮我,我父亲疯了,我挣脱不开!”三人这才意识到看似正常的陆老先生很有可能已经发病。方俊明仔细地看着陆老先生的眼睛,发现他双目无神,对于进屋的三个人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用双臂紧紧箍住了小陆护士的身体。

    刘星海尝试靠近两个人,陆老先生却突然像是系统激活了一样,手没有松开,一转身用自己的背部面向刘星海,脑袋则诡异地扭转过去,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颈椎骨和韧带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小陆护士直接两眼一翻吓昏过去了。

    这时三个人才看到他背部本应服帖笔挺的西装衬衫上,全都是抓挠和嗫咬造成的伤痕。麦冬没有开枪,他想象着这位父亲感染之后不仅没有伤害自己的女儿,还用身体挡住了闯入的感染者的攻击,这才受伤太重症状发作。纵然发病,他残存的理性也只是保护自己的女儿。三个人都沉默了,病房里只有陆老先生喉咙里还在萦绕着低哑的警告吼声。麦冬的脑中忽然回忆起了刚到羽月基地的时候打猎的情境。

    那年基地后面的草场鼠兔群恰好爆发传染病,经过大规模毒杀之后,基地鼓励职员到草场上去捕猎。三个人相约在一个明媚的暮春早晨,程麦两人拿起弹弓就开始搜索瞄准,陶晨只是站在那里用望远镜观看战果。偶尔听见钢珠破空嗖的一声,在陶晨望远镜的视野里,正在四顾观望的鼠兔就被打碎了脑袋,或者因为击中内脏而重伤。当身旁有同类倒下,鼠兔们就会发出警告的重步声,踢踢踏踏的声音在整片草上下此起彼伏。

    一场屠杀下来,这片草场上基本看不到活着的鼠兔了。尸体需要收集起来避免污染,回收之后还可以做研究材料,程雪妍和麦冬都绕场去收集鼠兔的尸体,陶晨则站在原地没有动。麦冬递上手套,邀请陶晨一起去,只当是散步,陶晨却拒绝了:“我没有勇气面对它们,因为它们的生命是被残暴地剥夺的。我知道它们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速死,无论是被你们杀死还是死在传染病当中,但我畏惧这个剥夺的过程。我一直以来是一个伪善的人,就让我伪善下去吧。”

    麦冬当时不理解他的那番话,如今似乎有些理解了。他举着枪面对着脖子扭转的陆老先生,却迟迟不扣动扳机。在羽月基地他对着很多扑向他的感染者开枪,每一颗子弹都剥夺了一个生命,在他眼中那些都不是人,而且威胁到了他自己。但是今天他看着这个不具丝毫攻击性的遍体鳞伤的感染者,心中却有了别样的滋味。

    “如果我们靠得更近,他大概还是会有所反抗吧。”刘星海低声说,似乎怕惊扰到发病的陆老先生。方俊明也静等着其他两人的决定,只是手里紧紧握着锯斧站在那儿。

    “我来吧,以现在还没发病的人最优先。”麦冬声音有些低沉。方俊明说:“我们不能把他隔开么?如果他不攻击我们的话,是不是可以像刚才那样不开枪啊,比如把他控制起来?”这样的对策麦冬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也不愿冒着被攻击的风险去接近感染者,更何况感染者的怀里还有一个未发病的人可以挽救。方俊明提出的初衷和立场自然无懈可击,但是放到此刻的情境之中,他并不赞同。

    “如果他不攻击当然最好,一旦他攻击碰到我们任何一个人,这将是没法挽救的事。”刘星海轻声说。“我们自己已经无法挽救了,但我想尽可能让这个早上受伤的护士活得久一些。”麦冬说得更加直白。

    方俊明的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刻闪过什么东西,他语气坚定地说:“那么就由我上前尽可能控制住他,麦先生用手枪来结束吧。”

    “不行。”麦冬和刘星海几乎同一时间轻声喊了出来。麦冬罕有地有些急躁了,他压低声音但急促地说:“你是不是没有听懂我们的意思?不能接近他,依靠手枪就可以直接解决,我的枪法在局里也是可以信赖的,你上去只有可能激怒他而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不试试的话,就轻易地直接放弃了,我觉得可惜。”方俊明说,“如果把他铐在这里,事后给予对症治疗,不是还有恢复的可能么?”

    “没什么恢复的可能了。”麦冬打断了他的话。

    刘星海不了解研究的进展,但是一年前他跟随秦朝英撤出羽月基地的时候,确实没有听说这种黏菌目前有什么可行的抑制手段。当他得知面前这些人可能都已经感染的时候,他首先大为惊骇,再则就是对于林千叶和医护没有表现出过激反应感到惊奇:假如说对此相当了解的程雪妍和麦冬可以坦然接受这一点,那么没有任何经验和训练的平民又是为何毫不惊慌地站在这里?

    这时候他明白了方俊明等人存在希望的方向了,看来方俊明以为这种感染已经有成熟的治疗办法。对于从医科大学毕业的方俊明而言,没有什么疾病是不存在治疗办法的,区别只是当下有没有发现,即使这种发现可能需要很多年。他乐观地估计了感染的严重性,即使在见到这么多的感染者之后。

    但是麦冬直言“没什么恢复的可能了”,这使方俊明第一次认真思考这种感染可能的机理和结果。他的专业是外科,虽说外科的人也要对很多外伤感染有所了解,但是并不精深。

    “方医生刚才和感染者交手了吧,结果如何?打死了么?”刘星海有些迷惑。方俊明对待感染者的态度让他非常不解,一会儿又亲手斩尽杀绝,一会儿又要慈悲为怀。

    方俊明似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淡淡地说:“假如感染者没有威胁到我,我绝不会主动尝试杀死他,那是剥夺生命。刚才我杀死了于我有恩的前辈,是因为在那个房间里还有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如果我不杀死他,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三个都会死在房间里。刚才房顶上有那么一群感染者,我以为你们会开枪尽可能消灭他们,结果你们放他走了。我觉得你们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都只会因为自卫而杀死感染者。”刘星海讪讪地笑了笑,他没想到方俊明对于刚才的事有这样的理解。

    在三个人还犹豫不决的当口,陆老先生已经行动了。显然他已经听不懂三个人的讨论了,一边把头翻转过来时刻对着三个人观察他们的动向,身体拖着小陆护士就打算往屋顶上爬。病房里有一根很粗的铸铁管道,是楼里用来排放废水的,此刻却成为了陆老先生的攀援之处。

    “闪开。”麦冬沙哑着嗓子低声吼道。方俊明下意识地一偏身子,一颗子弹从他身边擦过,直接进入了陆老先生已经翻白的眼球中,噗地一声在空气中爆炸开小小的血花。子弹没有从后脑穿出,但是那具刚才还相当有力的躯体此时径直地倒了下去,压在了仍然昏迷不醒的小陆护士身上。

    小陆护士因为突然的撞击和重压惊醒过来,睁开眼一看,面前竟是自己父亲的后脑勺,又忍不住惊叫起来。方俊明上去想要拉开抱住小陆护士的那双手臂,这才发现那双手臂是那么紧,费了很大力气才使它们稍微有些形变,小陆护士得以自掰出的夹缝中出来。

    她的颈部再次出血了,因为惊吓碰撞和用力,一圈厚实的绷带全都被染红了。方俊明也不看麦冬和刘星海两个人的脸色,横抱起小陆护士就放在了病床上。

    小陆护士明显是受了严重的惊吓,一张煞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僵硬地躺在床上。但她死命地抓着方俊明的胳膊,方俊明觉得那一双小手就像大弹力的夹子一样夹在他的胳膊上,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挣脱。他只能苦笑着请求其他两人:“两位,能否帮我到隔壁的处置室去拿足够的处置器械,还有尽可能多的补给。那边有处置废物用的大袋子,可以用那个来装。我留在这处理她的伤口,拜托了。”

    麦冬有些无奈,但是在场的三个人里也只有方俊明最合适处理病患的伤口了。他们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陆老先生都已经发病了,颈部伤口暴露这么严重的小陆护士却没有发病的迹象,甚至连体温都是正常的。

    方俊明小心地打开了小陆护士颈部的绷带,所幸伤口迸裂的并不严重,还是拜自己细密的针脚所赐,只是即将结痂的伤口有一些挤压出血。他十分谨慎地用床头的纱布对伤口先进行压迫止血,等待麦冬的返回。

    麦冬和刘星海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门,把门从外面牢牢地锁上了。外面没有枪声传来,这是好事,方俊明心里这么想着,一口气吐出来,坐在了陪护的躺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