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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方景波耍花枪

    九点半,侯沧海在高州第一人民医院与方景波见面。

    方景波白白胖胖,远看满头白发,细看头发根上有白发痕迹。他将灰色衬衣扎进裤子,有着国有企业医药公司职工的派头。

    “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侯主任盼来了。我当外公了。家里那位老太婆天天在催,让我马上去。老太婆想外孙想疯子,摧得我心脏病几次发作。侯主任来了,我总算得到解放。”

    “我不是侯主任,按照二七公司惯例,叫我侯子。”

    “你是领导,我怎么能叫绰号。那我叫侯经理。”

    “老方,我不是侯主任,也不是侯经理,大家都叫我侯子。”

    “你在不管部,那就叫侯部长。”

    在称呼问题上争执了一会儿,最终没有达成共识。方景波坚持称呼“侯主任”,侯沧海坚持称呼“老方”。

    第一回合结束后,方景波道:“我和侯主任一起院临床费结了。当面结清临床费,我就可以走得清爽利索。我这人在二七公司工作几年,守住了城内三家大医院,虽然没有将所有医院一网打尽,也对得起二七公司。高州是被杨总遗忘的地方,这几年他没有来过,段经理一共才来三次。”

    杨总自然就是大伟哥,段经理就是老段。由于南州二七公司流行绰号文化,侯沧海几乎忘掉了伟哥是杨总、老段是段经理。

    从公司得来的消息,方景波这人不思进取,几年来满足于守住三家医院,每月销售十七八万,是鸡肋。而在方景波自己观念中,他在此地苦苦支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见到省公司的人就发牢骚。侯沧海没有理睬老代表方景波的牢骚,跟着他到医院结清临床费。

    方景波在医药公司工作多年,与医生们确实很熟悉。凡是年龄稍大的医生都与方景波熟悉,总会开几句表示亲热的荤玩笑,互相调侃几句。遇到年长的女医生,方景波就讲讲儿孙之事。

    在前往高州的车上,侯沧海一直在强记高州三家医院主要医生档案。来到高州时,他已经记住了大部分名字。在交接过程中,他将医生的相貌气质和档案中的名字一一对应。走了几个科室后,他觉得这次交接收获极大,基本将方景波原来的关系掌握在手中。

    发放了高州一院临床费,侯沧海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方景波又主动带着侯沧海去查库房。

    库房大门紧锁。方景波站在库房门口打电话:“老董,你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和领导要看库房。”打电话时,他用了免提,让侯沧海能听到。

    老董毫不客气地道:“我等了一个小时,刚刚接到老大电话,中午有应酬。”

    方景波道:“刚才我在发临床费,耽误了时间。这几年大家合作愉快,我走之前总得把该发的钱弄明白。你能不能抽空回来一趟,我们领导在库房门口,要查二七公司的货。”

    老董大声道:“我是市一院的人,又不是二七公司的人,你的领导关我屁事。我是看你方景波的面子,换个人,我才懒得搭理。”

    打完电话后,方景波急忙给侯沧海道歉,道:“侯主任,你别介意啊,老董就是臭脾气,为人挺好,办事耿直,没有歪心。我办事,你放一万个心,绝对不会有超方。”

    库房无人,侯沧海无法验库,问道:“老方,你这边统方的人在哪里,我们一起吃个饭?”

    方景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去又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打了十来分钟,回来时,他愤怒地大骂道:“现在养女儿也没有用,三天两头催我们去带外孙。山南老年人真他妈的悲催,明明退休了,还要为了家里当牛作马。我说晚两天,女儿还说些酸溜溜的话。”

    他随即又将矛头指向大伟哥,道:“我对杨总还是有意见的,高州堂堂一个地区,三百万人口啊。杨总作为二七公司山南掌门人,从来不来指导工作,临床费也给得少,还没有其他政策。我在这里苦守,没有我,二七公司早就被赶出高州了。”

    发泄一通后,他又道:“侯主任是杨总心腹爱将,你来了以后情况就大不一样,各种资源和政策就要向高州倾斜。我老了,确实该走了。”

    侯沧海一直在观察方景波,从目前情况看,这个老代表牢骚太多,进取精神严重不足,还患有国企职工依赖症。而从昨天大排档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高州煤矿众多,经济条件并不差。另外,高州位置偏僻也有优势,病人只能在高州治疗,很少到省城。

    综合以上诸条件,高州一院销量翻两翻都有可能。基础销量低,实际条件好,这是天老爷赐给不管部的大肥肉。想到这一点,侯沧海暗觉兴奋。

    走出医院,方景波带着侯沧海来到当地土餐馆。餐馆大厅,玻璃柜子里养着十几条尖头鱼。尖头鱼整体色彩略淡,身体修长,游动速度快捷,姿态优美。它们更像是观赏鱼,而不是活在鱼缸里,等着被宰杀的食用鱼。

    方景波站在玻璃柜前噼里啪啦地介绍了尖头鱼来历,又亲自指挥服务员抓了两条。

    侯沧海进门时见到价目表,知道尖头鱼很贵,道:“老方,两人吃一条就够了。”

    方景波摇头道:“酸菜尖头鱼,味道霸道一条不够,我们两人一人一条。我老方即将退出二七公司,临走之时,还是让我尽地主之谊。二七公司是我工作的最后一个单位,值得纪念啊。”

    进了包间后,方景波拿出交接表,请侯沧海签字。

    侯沧海回想整个交接过程,除了没有看库外,没有异常,便在交接表上签上名字。

    尖头鱼散发的诱人香气弥漫在房间,让人食欲大开。方景波开了一瓶酒,不由分说给侯沧海倒上。

    喝酒到了两点半钟,侯、方两人又来到高州市二院,发完临床费用,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在方景波强烈要求下,两人接着来到高州中医院。下班时间,方景波顺利地拿到了三张交接表。

    晚餐,侯沧海准备回请方景波。方景波笑呵呵地道:“晚餐就算了,我等会要到农村老家去一趟,看看老人,然后再去给儿子、孙子做牛做马。明天我让侄儿陪你转一转高州,你别瞧不起高州,还是有历史底蕴的,好几个景点值得一看。”

    侯沧海道:“什么时候看库房?”

    方景波道:“我明天从农村老家回来,时间来不及了。后天上午看库。然后我就去当牛作马。”

    稳住侯沧海以后,方景波当天晚上乘坐晚班车前往南州。侯沧海在交接表上签名字,他可以到二七公司结清相关费用。从此以后,他和二七公司再无瓜葛。他想起侯沧海年轻面容,自得意满地道:“一个青屁股娃儿,跟我玩,差得远。想看库房,等着吧。”

    侯沧海原本有心晚餐时回请方景波,不料对方拿到签字后不告而别,找拙劣借口推脱了晚餐,让他产生一丝阴影。

    次日,方景波叫来的人开车到宾馆,请侯沧海参观高州景点。侯沧海对参观景点没有任何兴趣,婉言谢绝。

    上午,他吃过早餐,去租房间。

    高州最大的三家医院就是方景波经营的高州一院、二院和中医院。这三家医院集中在市区,相距不远。侯沧海买来高州市区地图,在三家医院的中心地带画了一个圈,所租房屋就在这个圈内。

    住房除了居住功能,还是二七公司驻高州办事处。侯沧海挑了一个三室两厅的房间,直接交上一年租金。

    不管部成立不久,在省城收获了鸿宾医院、杜青县和李渡县的几所医院,正在攻克山南二院。凭心而论,这个成绩还算不错。但是在侯沧海心目中,这些医院都不能构成不管部主体业务。不管部以后的核心地盘应该在高州,高州有三百八十万人口,三区四县。他相信高州必将成为不管部的发家之地。

    基于此想法,侯沧海挑好房间后,自掏腰包,花了一万多元购买了必要家俱。这些钱有一部分可以在二七公司报销,有一部分需要自己贴进去。他将建立高州办事处当成一项大生意的开始,购买必要办公品正是对大生意的投资。

    医药代表短时间很赚钱,不管部也必将红火,但是这些对于侯沧海来说只是前进的第一步。他心里很清楚,积累了足够原始资金以后,必然要涉足其他行业。至于什么行业,现还难以确定。

    六指给侯沧海打通电话以后,开着越野车来到罗马皇宫小区。

    六指手臂夹着皮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道:“你还缺一套沙发。如果不嫌弃,我们公司办公室有一套沙发,实木的,还不错。张总嫌硬了,要换一套真皮沙发。我给你拉过来?”

    “好啊,我正想弄点家具把房屋填满。”侯沧海看了来人几眼,笑道:“那天晚上喝酒,我醉得太快,桌上很多人我都没有记住名字,这位哥,怎么称呼你?”

    六指举起手掌扬了扬,道:“我的名字就是这手指的名字,六指。中午,张总弄了三瓶二十年茅台酒,找你喝酒。”

    侯沧海洗了手,跟在六指身后。六指用脚踢了踢越野车大轮胎高,道:“会开车吗?”

    “会开,有证,只是开得很少,技术不算好。”侯沧海以前在黑河镇的时候,跟着司机陈汉杰学过开车,到了政法委之时又由单位统一办了驾驶证,算是技术一般的正式司机。

    得知侯沧海有证,六指将驾驶位置让了出来,道:“昨天打了一晚麻将,困得很。你来开车。”

    侯沧海是胆大之人,见到越野车甚是心喜,坐上驾驶室,稍稍熟悉一下,大越野就在油门轰响中开动起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很少开车会显得笨拙,结果开起来还行,很快在六指带领下来到别墅区。这个别墅区名为高州森林,从名字来看,高州森林应该受到电影《重庆森林》影响,明显强于俗气的罗马皇宫小区。

    张跃武和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白衬衣和西裤的人坐在客厅聊天。白衬衣和西裤如今成为职业装,比如医药代表,比如银行职员,都是如此打扮,差别在于衣服质地。

    一男一女皆为当地建设银行的工作人员。男银行工作人员以为侯沧海也是张跃武手下管理人员,客气地发名片。名片上的头衔是高州建设银行房地产信贷部主任——方天东。

    “山南菜在全国名气不响,实则最为健康,味道纯正。我这人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美食。前几天从山南挖了一个特级厨师,以后各位想吃正宗山南菜,不用打电话,直接来就是。”张跃武身穿非常休闲的老头衫,大老板的自信心突突向外冒。

    方天东笑道:“张总开流水席,这是好事,我随时要过来叨扰。”

    “不算流水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张跃武特意介绍侯沧海,道:“侯沧海,来自江州的青年才俊。他以前在政府机关工作过,办事牢靠。”

    侯沧海在聊天时一直在琢磨张跃武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热情?仅凭江州老乡,绝无可能是这种态度。他转念想道,自己是初出茅庐的小人物,对方无所可图,那就放放松松地享受美食,谈论乡情。

    张小兰从楼上下来,见到侯沧海时有点意外,坐在其身边,道:“你一个人来,杨兵过不过来?”

    侯沧海道:“杨兵在李渡县搞开发,正顺手,暂时不过来。”

    张小兰又道:“姚姐什么时候过来,我请她吃饭。”

    侯沧海道:“姚琳没有在山南,调到其他省搞开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张小兰一本正经地又问:“你和姚姐关系挺亲密,怎么不知道她的行踪。”

    侯沧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同样一本正经地道:“她是华魏公司的人,不在二七公司工作。她的事业是星辰大海,怎么能在小地方过多停留。”

    侯沧海和姚琳这种情人关系,让张小兰总觉得与大学时代的爱情故事不一样,大学时代想象的爱情故事是主人公们爱得死去活来,生离死别,充满爱恨情仇。现实生活中的爱情故事是侯沧海和姚琳式的爱情,上床之后,各奔东西,新生活各顾各。

    厨房上了冷菜。这是两盘做工精细的工艺菜,一条由白萝卜雕刻出来的凤舞,栩栩如生,刀功精湛。随后的主菜是高州人最喜欢的酸菜尖头鱼,大盆鱼刚端上来,香味立刻扑面而来。

    主厨徒弟热情介绍道:“尖头鱼还属静州最好,今天用的尖头鱼是专门派人从静州弄来的。这条尖头鱼是土生土长的野生静州尖头鱼,质量上乘。为了不浪费食材,我们师傅还特意到静州的霸道鱼庄学过手艺,用我们的特长菜换他们做尖头鱼的手艺。”

    所有人都被色、香、味俱佳的酸菜尖头鱼所吸引,一时之间,筷子翻飞,咀嚼之声大起。外面有汽车刹车响起,随后,两个汉子提着编织袋走了进来。

    张跃武问道:“上午多少?”

    其中一人道:“三十万。”

    张跃武喝了一碗汤,放下筷子,道:“这是上午买主付的煤炭货款,三十万,这些钱存在建设银行吧。”

    方天东赶紧放下碗,喜出望外地道:“张总,每天的营业额都放到我那里?”

    张跃武苦着脸道:“大家都是朋友,我也没办法。这样吧,每周两天营业额放在你那边。”

    方天东道:“四天。”

    张跃武道:“三天。”

    三天亦有九十万,方天东接受了这个方案。

    编织袋里满满的人民币如一颗颗地雷,在侯沧海的耳朵边、心脏里爆炸。与这种编织袋装钱的土豪相比,原以为医药代表不错的收入变得十分可笑。

    喝了土豪的三十年茅台酒,坐着豪车回到寝室,侯沧海努力从虚幻星空踏入真实世界。那编织袋里装着的三十万钞票留给了他太大刺激,让他心情难以宁静。睡了一觉,早上起床,他的心情才彻底平静。

    来到市一院,侯沧海抽空与交接时相识的医生见了面。医生态度不冷不热,聊了两三句后,道:“上个月临床费得赶紧发,你是新来的,要讲信誉,不能拖。”

    侯沧海惊讶地道:“临床费,老方已经给了。”

    医生态度强硬地道:“老方给的是上上个月的临床费。他说这个月的临床费由你来给。签字时你在现场,怎么就不认了。以后还想不想让我们开方。”

    接连问过一院的三个医生,都是相同说法。侯沧海又来到高州二院和中医院,遇到的情况与一院基本一致。他已经意识到被“老实巴交又急着带外孙”的方景波耍了一道:方景波以二七公司财务清账为理由,少发了一个月临床费。自己在交接时没有识破其诡计,白纸黑字在交接单上签了名字,于是将这一部分临床费成功又窝囊地接了过来。

    具体来说,二七公司发了这笔钱,交接单上也表示发了这笔钱,但是实际上医生们没有得到这笔钱。为了开展工作,必须要按照交接单数目再给医生发这一笔钱。这一笔钱公司已经支付过,不可能再出。谁犯了错,则由谁来负担。

    方景波电话关机。侯沧海按照公司传过来的家庭地址找了过去,大门紧闭。据其邻居称,方景波要带外孙,已经走了。至于到什么地方,不清楚。

    站在方景波家门口,侯沧海给大伟哥打电话,原原本本报告了事情经过。

    大伟哥对这事没有太过惊讶,声音仍然不缓不急,道:“嘿嘿,不叫的狗才咬人啊。昨天方景波来到公司,还到我办公室坐了坐,感谢几年来对他的照顾。然后,他把该领的钱全部算走了。有你的交接签字,我们当然认账。”

    “大伟哥,这次被骗得团团转,太丢面子。”侯沧海向来自诩为精明能干,没有料到第一次独掌一方,便犯了让人笑话的错误,极为羞愧。

    “哈哈,吃一次大亏,下次就不会犯错。你去查存货,找统方再核实一下。我让老段代表公司明天来一趟,和你一起抹平此事。”

    “我准备把方景波的关系全部废掉,重建新关系。从现在开始,所有关系都得认我。”侯沧海咬着牙,暗自发誓一定要将高州业务做起来。

    “方景波本来没有把业务开展起来,你放开手脚干吧。这一次算是交学费,没有什么大不了。侯子,我话说到前面,你既然犯了错,多多少少都要承担一些经济损失。但用不着全部承担,我其实也有责任。没有派人监交。”一般情况下,地区级工作移交时,二七公司都会派人监交,三方签字,这样才能确保顺利交接。这一段时间二七公司高层风云变幻,大伟哥心思不在工作上,再加上高州原本就是一个鸡肋,因此没有派人前往。

    大伟哥如此大气,侯沧海更觉不好意思。放下电话,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想起当天办接交的过程,侯沧海发现自己在业务上还真有缺陷。他在短时间内接连攻下鸿宾医院和杜青医院,在二七公司窜起得太快,对医药代表基础工作掌握得并不扎实,或者说书面知识没有变成潜意识的行为。反省之后,他自我鼓劲道:“每个人都会犯错,犯点小错是好事,能提醒自己,免得犯上无可挽回的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