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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篝火染红天(一)

    黑暗里队伍逐渐停下,远处是一条长长的灰泥砖阶梯,阶梯的两侧束着暗红色的扶栏,四方形寰宇的檀红色亭阁敞开大门,遥遥矗立在阶梯尽头。

    大门里透出明亮昏黄的光晕,照在亭阁下的阶梯上折出一层层影子,亭阁两侧两颗人为栽种的巨大樱花树饱满亮丽,花瓣被亭阁内的光穿透,泛出殷明的粉红。

    这就是南岸广场面向大海的入口,樱钟亭。

    也叫樱钟门,实际上是以四方寰宇的亭阁作为大门供人出入。

    但事实上平常从这个入口进入广场的人并不多,再往东不远处就是贯通城主府的南主大街,人们一般都是从主街的入口进入广场。

    正如其它几个人数庞大的队伍,此刻都是从主街依次进入广场,苦离所在的队伍比较特殊,是进入广场的最后一个批次。

    已经能听见樱钟门内广场上的喧闹声。

    白色的巨鹿缓缓踏上阶梯,在即将踏入大门的时刻停了下来,它没有进入大门,而是转了一个向侧身伫立在大门左侧,青色的泛着幽光的瞳孔望向阶梯下的队伍。

    拎着铃灯的舞女踏上阶梯,身后的队伍也一个个跟着向上行进。

    靠的近了,大门里昏黄的光晕照在孩子们洁白的脸庞上,白光在他们清澈的瞳孔中荡漾,每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众人一个个穿过大门,宽阔的圆形广场上灯火通明,耀眼的光芒和喧闹的嘈杂声隔绝了门外的黑暗与冷寂,里面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整个广场人满为患,人们紧贴着环绕广场中心的巨大白色高台,却在靠近樱钟亭大门处空出了一片空地。

    这是留给进入广场的最后一支队伍。

    热烈的波浪般的掌声和呼喊声铺天盖地席卷整个广场,人们注视着正从大门外行进而来的孩童队伍,火红裙袍的舞女带领着他们朝场内走去,一个个穿着奇装怪服的孩子踏着局促笨重的步伐向里走来,新奇的眼神配合着脑袋四处扫射,引得已经到场的站在外围的其他队伍的大人们纷纷向孩子门投去逗笑声。

    这群孩子的到来,意味着百衣节的狂欢,即将开始。

    随着孩子们走到广场中央,整个局势也就明了了,广场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由外围阶梯堆砌起来的白色高台,孩子们呈环形围绕这高台,而他们身后数量更为庞大的大人们则环绕着他们。

    有人群充斥的地方只占了广场内环的相当一部分,在广场的外围,形态设施各异的彩绘区,游乐场,夜灯区,美食街,舞台秀等都维持着空荡冷寂的氛围,等待着狂欢开始人群涌入的那一刻。

    嘈杂喧闹在整个广场蔓延,孩子们相互打闹,大人们互相观赏调侃对方的服饰说着新年的祝愿词,有人已经在人群中分享美食,还有人讨论展示着即将表演的舞蹈,热火在每个人心底燃烧,一片又一片浪潮激荡起欣愉而凶猛的浪花。

    “尊敬的每一位故梨城居民,亲爱的女士先生们,还有可爱的小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阶梯上缓缓走上一个穿着笔挺白色正装的男人,利落的短发呈背试往后梳起,高挺的鼻梁和剑眉在雪白的灯光照射下即使隔着数十米也能让人觉得端庄大气,他微笑着走上台,向着台下的群众深深鞠了一躬。

    又是海浪般的更加热烈的掌声响起,连带着台下大批群众的“好!”

    “在海浪声的陪伴里,我们又一次相聚在南岸广场的辽阔夜幕下,踏着新年宁静的钟声,共同迎接一个平安、祥和、活力的夜晚。”

    广场上的嘈杂声逐渐安静了下来,纷纷侧耳倾听着主持人的开场致辞。

    “百衣竞相舞,篝火染红天。大约一百五十年前的今天,一对举家从遥远内陆千里迢迢而来的夫妻在故梨城,在我们世代生活的地方扎下了根,他们用惊奇的思想和灵巧的双手给质朴忙碌的故梨城带来这里从来没有过的精致与欢愉。”

    “从那以后我们对生活的理解刻着他们的烙印,我们对未来的期盼带着他们的祝愿,我们看向海平面的目光里有他们纵越千山万水的一瞥,我们在心底燃烧的投向未来的热火里就住着他们真挚的灵魂。”

    “我们即将到来的世界就是他们期望的世界!”

    台下掌声雷动。

    “值此新年之际,我希望听到大家更加热烈的掌声,为每年都陪在我们身旁的,这对夫妻而鼓掌,为他们送去新年的祝愿。”

    掌声热浪一样此起彼伏环绕广场,久久不息。

    “每一年我们故梨城的人们都不一样,每一年我们都在进步,这也必然推动每一年的百衣节不断进步。百衣堂作为唯一一个恒久以来为故梨城源节提供服饰和部分设施的品牌,今年在全城禁封的这样一个特殊时期依然为我们的节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让我们掌声有请百衣堂故梨城区总负责人顾纮珍发表致辞!”

    伴着掌声,一个穿着黑色裙摆的女人缓缓走上阶梯,纤细雪白的长腿使整个人显得极为轻佻,可一头乌黑的长发,伴着整齐切分的细碎刘海,深色的眼影下漆黑的瞳孔散漫,却给人一种端庄而凌厉的感觉。

    园台四下传来不少惊叹声。

    “大家好,我是顾纮珍。”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嗯......我去过很多地方......”女人声音沉稳而明亮。

    “故梨城我是第一次来。我十八岁时第一次踏入百衣堂的大门,堂里的前辈告诉我,故梨城是百衣堂的发源地,它一切的一切都从这个海边的城市发展壮大,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有一天我一定要来到这个地方。”

    “一年前我来到故梨城,被居民们的热情包围,游走在乐海海岸的沙滩上,惊叹于这里海浪的辽阔雄远,内心对这座城市的崇敬愈发强烈。”

    “我们故梨城的人们对服饰的热情对和对百衣的理解不愧是百衣堂发源地所能拥有的,这次有一大批新奇的服饰涌现,包括有几件灵巧天成,我们正在考虑纳入百衣堂典藏馆进行新的研究与尝试,当然是取得了成品人的同意的前提下。”

    “堂里对故梨城百衣节十分看重,对这边新负责人的筛选和考核也极为严格,我很荣幸今年能够作为总负责人为故梨城百衣节献上自己的一份力,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能够提出意见,我定将勤补拙,继续努力为大家提供更好的的服务。”

    “最后,大家新年快乐!”

    又是在一片掌声和欢呼声中,男主持人绅士地将女人送下阶梯,又回到高台。

    “感谢顾纮珍女士的精彩致辞。”

    “那么,废话不多说。”

    “我宣布——”

    男人静默了一会,环视人群。

    “379年度百衣节,”

    “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最外围环绕广场的雕柱顶端忽然一同燃起了篝火,扑哧闪烁的火焰在广场上空升起飘荡,将黑色的天空染上一层彤红。

    与此同时,广场外围的彩绘区、游乐场、夜灯区、美食街、舞台秀刹那间灯火通明,庞大的人群像开闸的河水一样迸发瞬间朝各个方向涌去,节日正式开始刚响起的欢呼声瞬间被又喧闹声压盖,全民狂欢的洪流在整个南岸广场冲荡。

    陈深发了疯似的拉着周葵跟着人群朝游乐场的方向冲去,陈浅怎么拉也拉不住,前排的孩童队伍像脱了绳的羊羔毫无秩序地四处冲撞。

    苦离想转过身来寻找余娘的身影,可前排庞大密集的人群向海浪一样扑向他,将他推离场中心,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行。

    为了防止汹涌的人群将他踩在脚下,他只能顺着人群往较近的彩绘区的方向靠拢,等疏散了再往回走。

    彩绘区就在广场中心附近,大多数人如此激动都是奔着游乐场,美食街还有舞台秀去的,彩绘区虽也有一大批人涌入,但流量并不算多,热闹却不会显得拥挤。

    他就站在彩绘区和广场中心的转角处,汹涌的人群和喧闹声像河流一样从他身边流过。

    他立了立领口,将下巴埋在领口里,瞪大着眼睛望着广场中心等着人群散去。

    这时左侧转角处的店铺突然亮起了灯,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没想到转角处也有店铺,如果不是突然亮起的灯他还以为那一直是一堵墙,没开灯时幽黑的几乎和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

    透过斑驳的窗子隐约可以看到店铺内挂在墙上的几幅巨大壁画,这么看来应该也是彩绘区的店铺,可那看起来老旧沉重的壁画给他的感觉和彩绘区的彩绘格格不入。

    为什么彩绘区几乎是同一时间亮灯的店铺,这家店没有亮?

    他不太看得清壁画上的内容,往店铺靠近了几步想要看清上面画的内容。

    “你没有穿那套衣服。”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愣了一下,向后转身。一个身穿着白衫的少年站在他眼前,就站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那是个极静美的少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红色的结坠挂在耳垂下摇摆,正如他的脸一样安宁端庄。他笼罩在雪白的广服里,那袖服紧贴着他纤细的身形,服尾在夜灯下悠然浮动。

    他正微笑着看着苦离,眼里的神色像是看一个很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又出奇的宁静。

    “是......你。”

    苦离呆住了,两个月前那个夜晚的记忆像海潮一样在他脑海中浮动,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那个戏台,那个坐在板凳上的人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就像是被深深刻进他的灵魂里。

    “你......你是谁?”

    “什么我是谁。”

    “你问的问题好奇怪呀。”

    少年随意地叉着双手转过身面向广场中央,目光落在巨大的白色的高台上。又像是越过高台望向深邃黑夜里的海平面。

    “今天是百衣节诶,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苦离愣了一下,也向着他看去的方向望去。

    “我在找我家人。”

    “那你找到了吗。”

    苦离的视线向高台下的内环扫去,此刻中央区域的人相较之前已经变得十分稀疏了,几批人成群结队的在高台下溜达,那里时不时会有人上场表演节目,现在是孩童队伍表演的一个小话剧。

    有人在那里溜达,有人伫立在原地看着表演,只是距离有点远,苦离分辨不太清哪个是余娘。

    突然有一阵轰隆声在广场四周响起,中央高台的外围升起一圈矮柱,矮柱内向着高空喷射出一束束光团,光团在夜幕下绽放。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整个天空被明亮而又鲜艳的火光充斥。

    夜幕下升起的烟火的光倒映在白衫少年眼中,让他的眼睛变得十分明亮。

    “前面有烟花,我们上前边看看吧。”

    说着他便迈开步子向着广场中央走去。

    望着前面环抱双手悠哉悠哉的白色背影,苦离也跟了上去。

    烟火升起时就渐渐吸引了一大批人,不断有人朝广场中央靠拢,苦离他们站在靠前边的位置,但仍旧和最中心的地方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每一次烟花的升空绽放都引起周围一阵欢呼声。

    一阵流云般轻快的音乐忽然随着烟花绽放的节奏响起,优美浓烈的旋律和节点让人忍不住跟着摆动起来,内心深处好像有一股极大的欢快想要诉说出来。

    高台上纤纤细步走上来一名嘴角挂着红纱的舞女。苦离一眼就认出了她,他敢肯定是那个牵着铃灯带领他们队伍的女人。

    随着音乐的响起和烟火的绽放,她开始舞动起身姿。本身气质端庄的她却有一副妙曼的身姿,跳起舞来雪白的手肘和脚踝带来奇特的律动,逐渐升腾起一种意想不到的欢愉的感觉。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典雅舞蹈,很轻巧很欢快,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怪异。

    有人忍不住在台下放开动作跟着舞女一同舞动,四肢笨重动作蹩脚引得周围的人大声嬉笑。

    这让周围的群众更加沉浸在奇妙愉悦的海洋里,放开自己加入舞蹈的人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人被广场中央的氛围吸引。不断有人被拉入人群中一同舞蹈。

    不久,整个广场中央就变成了一个大型舞会,没有人在乎他们会不会跳舞,每个人哪怕一个随意的动作都在表达他们内心的欢愉。

    有人手拉着手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有人在人群里激情拥吻,还有人跳到一半突然蹲下来泣不成声,萦绕在空气中的热浪旋律似乎触动着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柔软最冲动的地方。

    各种各样的情绪伴着音乐和舞蹈在空气里发酵,人们喘着粗气拼尽全力让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动起来,火红的肌肤刚流出汗水就被燥热的空气蒸发,青筋在人们脖子处和额头迸发,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体香混杂的奇怪味道。

    苦离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快乐,所有人都在肆意地舞动身姿尽情地挥洒汗水,他忍不住跟着周围的人一齐摆动,那个白衫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踪影,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现在昂起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根看不见的绳把所有人都联系在一起,他们互相能感受到彼此的情绪,他们一同呼吸,一同悲伤一同欢笑。

    他牵着身旁大人或同他一样大的小孩的手,一同起跳着双腿,甩动着头颅,仿佛要把所有的欢乐都从身体里跳出来。

    他不经意间地往高台上瞥去了去一眼。

    突然,他停下来了,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这一瞥——

    瞳孔剧烈地缩笼,他死死地盯着高台上,脸上刹那的错愕让他看上去十分狰狞。

    高台上,在红袍舞女的身后,一道黑袍身影直直地站立。看不清宽袍里幽深的面庞,可一对流动着金黄色火焰的瞳孔在黑暗中透着清冷的幽光。

    所有的欢快烟消云散,燥热的氛围顷刻间冰冷到极点。

    苦离站在原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清楚的感觉到冷汗瞬间打湿夹背,他已经看不见那个舞女,看不见周围的人,视线尽头只有那个幽深的身影,其他一切都消失了,胸口仿佛被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压住,难受地想要发出点什么声音,却只听到自己陌生沙哑的呻吟。

    那双金黄色的目光忽然和他对视了,隔着红袍舞女将他锁定。那黑暗里的幽冷火焰无声跳动,无边的恐惧像海水一样将他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