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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对立

    ****

    庄舟绝没有料到再见鬼目会是这样的情景。他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冲到她面前却直直跪下来,头磕地,痛声说:“属下来晚了!”

    庄舟连忙过去扶起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宫里出了事,属下就出来寻公主了。”

    “宫里出什么事了?”难道他们已经发现她跑了吗?

    “有人刺杀公主,却错杀了在公主床上的宫女。”

    “什么?”庄舟惊骇得不能所以,这么说来,阿紫死了?

    天!都是她害死阿紫的啊!

    “鬼目,怎么会那样呢?是什么刺客?是耶律焱派去的吗?”她抓住鬼目的衣服不停地发问,这时候她真的恨死自己了!

    “大王没有派刺客,主谋应该是皇后。”鬼目无力地说,“只有皇后,才会想杀你,大王做事从来光明磊落,不会做这种暗地伤人的事!”

    “皇后?”她慢慢回想起来,今日在‘射鹿大典’上,皇后一直看她的眼神,也对,自己的丈夫被别人抢了心里难免会不舒服。她今晚却偏偏幸运地逃走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让阿紫替她顶了罪。

    “皇上虽然只有一位皇后,但是皇上从来没有亲近过她,她独独守了快十年的空闺。而这次皇上要立你为后,她就一定会被废黜,到时候她没有子嗣没有靠山,一生都完了。”

    “这个狠毒的女人!”庄舟愤恨地说,“她活该一辈子无依无靠!即使皇上死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

    鬼目诧异地看着她:“公主,请随属下走吧。”

    “去哪儿?”

    “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属下誓死保护公主!”

    “果真吗?”

    庄舟大吸一口气,背脊一阵阵发凉,鬼目护在她身前。她不是害怕,只是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绮臻。”耶律焱策马来到他们面前,似笑非笑地道:“你在皇上身边,是可以安全的,为何跑出来?”

    她闭口不答,没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矛盾重重,她既要扮演绮臻,又要拼命祈求上天他不要把她当成绮臻。

    耶律焱却冷冷地笑道:“今日之事,本王暂时无法在上京逗留,后周不断进犯,明日一早本王领军出发,迎战后周大军,而你,绮臻公主,你要跟随本王。”

    庄舟也冷冷地到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笑得越发狂妄:“本王给你这样的机会,就看你是否把握得住了。”

    “谁要你给什么机会,你从来说话不算话!”庄舟想起前几次,他口口声声说给她机会,可是结果呢?她根本就是一次又一次被他骗了。

    耶律焱一愣,她的话怎么这样熟悉?

    “你别忘了!这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自己选择要和我为敌的。”

    “我……”庄舟抬眼濛濛地看着他,想说的话她憋在心里,这样的活法太累了,她真想一口说出来痛快!

    她深深地呼吸,抬头道:“死去的王妃,是我错手。”

    他盯着她的眼,狠狠道:“你错手?绮臻,你错手杀死的不仅是我的妃,还是大辽国的神啊。”

    她淡淡一笑,也迎着他的目光:“王妃临终前曾说过,用她的命保我的命,你杀我,不怕天下人责骂吗?”

    “她已经死了!”耶律焱大吼,“别再拿她要挟本王,永远不要!”

    庄舟心里狠狠地一震,不在说话了,他的属下用绳索把她的双手绑起来,她不躲也不让。

    再次踏进北院王府,她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了。耶律焱让人把她关进一间屋子里,王府里已经开始流传宫里的事情了,皇上是如何疯狂地寻找她,又是如何重重惩罚了皇后,但是由于皇后娘家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势力,所以皇上只是将她囚禁起来。

    现在宫里宫外都是找她的人,皇上这次是失了理智,什么都不管了,他变得残暴嗜血,动不动就杀死宫里的人。

    庄舟心惊胆颤,原来历史上记载的真的没错,她想要回去,可这一次真的是插翅难飞,北院王府里比皇宫里还要戒备森严,况且‘射鹿大典’上北院大王刚刚遇刺,王府里自然要多加小心了。

    第二天天不亮,她们就启程了,逐渐强大起来的后周对契丹政权已经构成了相当的威胁,周世宗柴荣攻下了契丹边境上的大块地方,北院大王请缨亲自带兵上阵,而皇帝怕他外出作乱,反而威胁自己的统治,起初不答应,后来经过‘射鹿大典’一事,皇上不得不同意北院大王上战场,但是并没有给大量兵力。

    庄舟这次被强行扮成男装,这对她也有些好处,少说绮臻也是位美女,一大个军队几千号男人,她不怕才怪!

    可是这次名为出征,看起来却像去游山玩水,一路上并没有多么严肃的气氛。她又被安插进随行的厨子中去,第一天去居然遇到熟人——胡娘和纬纱。

    她觉得太幸运了,跑上去跟纬纱打招呼,纬纱却打反常态,跪下来给她行礼:“参见公主。”

    庄舟连忙扶她起来,想起自己现在是绮臻,便说:“我现在哪儿还是什么公主,不用行礼。”

    纬纱道:“公主永远都是公主,不会改变的。”

    庄舟正奇怪为何纬纱看起来对绮臻这位落难公主如此尊重呢?想想军队中其他人的态度!一副她是罪大恶极之人似的表情。

    胡娘从门外进来了,对她道:“公主,大王有请。”

    “有请?”庄舟意外地冷笑一声,那个男人恐怕不是‘有请’吧。但她还是让纬纱等她回来一起说说话,然后便出去,两个契丹士兵立刻上前来,一左一右跟着她进了主帅的大帐。

    “大王在里面,进去吧。”庄舟看见鬼目守在门外,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便对他浅浅一笑,让他放心,然后自己走进去。

    地上铺着很厚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地,主帐中间隔了一个屏风,转过去,就是床,她看见他懒懒地躺在床上,有些心虚:他睡觉找她来做什么?

    接着她闻到很浓的一股酒味,立即就猜到这个男人喝醉了!

    喝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连忙转身往外走。

    可是他躺在床上却没来由地喊了一句:“庄舟……”

    庄舟停下脚步,再也走不出去,他刚才……喊得是她的名字吗?心里咯噔一声,像滚落了什么东西。

    耶律焱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醉眼朦胧地对她伸出手,喃喃地道:“你又回来了是不是?我感觉到你了……”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丝的软弱,庄舟倚在屏风上,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双手轻轻托起她的脸庞,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撩人的酒气,她被熏得迷迷糊糊,看着他,恍如隔世一般。

    “是你……”耶律焱低下头去,轻柔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感到莫大的惊喜:“是你回来了!两年了,你又回来了!”

    他又吻下来,辗转缠绵,庄舟晕头转向地沉沦,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幡然醒悟,猛地推开他,后退几步离得他远远的。

    他的表情有些受伤,像个小孩子一样无辜又委屈。庄舟强压下心中的痛楚,沉声道:“我叫耶律绮臻。”

    我叫耶律绮臻。

    这一句话真如当头棒喝,一瞬间把她敲回现实。

    耶律焱呆愣在原地,眼中一片混沌,只感觉手中似乎还留着那个女子的温度,耳边还有她的笑声,可是突然一转眼,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如梦初醒地自嘲:“绮臻……我竟然把你当成她,我竟然会……”

    “你真的那么想她吗?”庄舟哑着嗓子问,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一摔下来,恐怕会万劫不复。

    耶律焱凄凉地笑出两声,转身慢慢走回去坐下:“皇上说得对,是我背叛了你不敢面对。我不知道,不知道她会对我影响这么深。”借着着酒意,他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庄舟说得对,酒是不好的东西,它容易把所有的真相都暴露出来。

    “如果她没有死,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耶律焱看着她,眼神迷乱:“你说她没死……。”

    “不,我只是假设而已。”庄舟连忙解释,心里不知所以地喜悦。

    “只要她愿意,我就去找她,我再也不会强迫她。”他想起初次遇见的情景,他处处强迫她,才会害得她送了命。

    庄舟笑起来,同时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无论这次灵魂的回归会给她怎么样的结局,有他的这句话,她无论如何都无怨无悔了。

    “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不是她,你不知道。”他自我嘲笑,“她不喜欢我,对于她来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庄舟忍不住笑起来,她虽然也这么认为,但想不到他这么有自知之明。

    可她就是喜欢坏人……

    “如果。”她咬紧嘴唇,问道:“如果我是庄舟,她的灵魂在我身上,你会杀我吗?”

    耶律焱斜眼向她:“你在害怕吗?”

    她怔住,他果然不会相信……而她又没有什么更有利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心中凄然,她微微摇了摇头:“绮臻从来不怕死,只是怕死在别人手里,我是应该死在你手下的不是吗?”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对我赶尽杀绝,是想亲手杀我是吗?你也怕我死在别人手里吧。”

    耶律焱疲惫地躺下去,似乎是累了,对她挥挥手:“你出去。”

    “你是不是想亲手杀死我!”庄舟大吼,这怒气明明是绮臻发出的,她为绮臻活得好累了,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即使她此刻说出了真相,而他也相信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凭着绮臻的身体来爱这个男人。

    绮臻多恨他,若是真的绮臻在这里,一定会不顾一切去刺杀他了,可是她没有,她只有绮臻的身体,没有她的灵魂,她下不了手……

    她现在真的好矛盾,为什么偏偏是绮臻,偏偏是绮臻才让她这样为难。她突然害怕那一天——等到耶律焱和绮臻终于生死决斗的那一刻,她究竟是拼尽全力为绮臻报仇?还是说出真相,祈求苟活,让绮臻的身体重新归入耶律焱的怀抱?

    她缓缓的走出去,步履维艰,门口守着鬼目,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道:“如果绮臻真的死了,你不要难过。”

    鬼目看着她,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愿意认输把性命给耶律焱了吗?

    他感觉她变了,可是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绮臻离他越来越遥远,其实……绮臻从来都是在离他很遥远很遥远的位置上。

    庄舟走回厨帐里,纬纱刚刚洗了衣服回来。两年过后她还是那么漂亮,微微一笑,让人很舒服。

    “公主,我悄悄留了一些肉和饼给你,你饿了吧。”纬纱端出一盘食物,笑眯眯地递给她。

    庄舟厚着脸皮结果,她确实饿了,“纬纱,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你为何还对我这么好?”

    纬纱笑道:“因为你是北院王妃用生命换来的,那件事我听说了,北院王妃救过我,我和我娘都要报答她。”

    庄舟大惊,原本以为是绮臻什么时候给过这个女孩一饭之恩,然后她就……她承认是电视剧看得太多了,可是也想不到纬纱是这么重情重义的女子,她竟然是因为自己才照顾绮臻的!

    纬纱又腼腆地说:“那次天鹰寨一役,北院王妃真的很厉害,没有她,我恐怕早就被那些强盗给侮辱了。”

    那次是运气好而已。这句话庄舟没有说出口,只是笑了笑。从帐篷里走出去,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滚滚地伸向无边无际的天边。

    不知道现在,她到底是庄舟,还是绮臻?

    纬纱走上来,和她并排站着,小声说:“我听说皇上很残暴,杀了很多人。”

    庄舟低下头叹息:“都是因为我。”

    “不,公主不要自责。”纬纱认真地说,“公主逃出来是应该的,皇上若把公主迎娶回去,天下会更乱,各部都会不满而纷纷起来作乱,到时候死的人会比现在更多。长痛不如短痛,皇上会明白的。”

    庄舟才发现纬纱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无助的小丫头了,这两年,她长大了不少,说话都这么深明大义。

    她的话让庄舟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儿,也对,整个天下,不能在皇上手中被毁了。只是阿紫的死,仍旧让她无比的内疚。

    第二天早早地醒来又开始赶路。

    辽应历八年至九年,后周军北上攻辽,想要收复后晋朝割让幽州以南河北诸州的的土地。

    后周皇帝柴荣御驾亲征,手下有赵匡胤,韩通等武将,又有赵普等文官出谋划策,后周大军势如破竹,攻占了辽国好几个地方,气势汹汹。

    北院大王带领的一部分军队前往幽州支援,没有精兵,一路上悠悠闲闲。

    三天走了一小段路程又停下来休息。

    庄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拖拖沓沓的,后周皇帝柴荣是位很厉害的皇帝,可就算这样,耶律焱也用不着这么怕他们啊!

    在沙漠之中扎营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可对于长期游牧生活的契丹人来说,这早已是家常便饭。

    庄舟和纬纱胡娘几个人搭好了厨房的帐篷,走到沙漠里,烈日当空,实在热得让人无法接受。她一身男装,如果不是体型问题,应该可以瞒过所有人了,可是绮臻这个货真价实的契丹女人,竟然生得一副玲珑身材,害得她要拼命躲避军中士兵的邪恶目光。

    可是那些人只敢用眼睛看看他,这些契丹人算是识相,知道绮臻公主一身武艺也不是好惹的。

    但是……她庄舟,可是个武术白痴啊!

    耶律焱从帐篷里走出来,偶然瞥见绮臻站在沙漠中,侧眼看着夕阳的身影。他忽然就想起那天酒醉之后的事情,他以为是庄舟又回来了,那时的感觉就是那么真实,感觉就是庄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种气息,那种心跳,都一模一样。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他上前去,用一根铁链套上她的脖颈,锁好,庄舟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蹬着眼睛大喊:“你把我当什么?这跟链子算什么?”

    耶律焱冷笑道:“本王在保护你,你只有时时跟在我身边才会安全。”

    她顿了顿,道:“什么意思?”

    他继续冷笑,一双眼眸里波涛暗涌:“只有我才能杀你,其他人都不行。”

    烂借口!

    耶律焱牵过马,又另外牵了一匹给她,命令她跨上马背。

    庄舟抬头看着高大的胡马,一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她怎么可能会骑马?平时在电视上看见演员骑马还觉得挺刺激的,她不知道多少次想尝试,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她却哭笑不得。

    绮臻是草原上长大的女子,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这具身体是绮臻的,可主宰者却是庄舟这个胆小鬼!

    她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耶律焱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敢跟我去?”

    “不是!”她爽快地说,“我怕什么?你不怕就好了!可是今天本公主不高兴,不想跟你去!”说完立刻转头跑。

    她忘了脖颈上系着的铁链,跑出两步后立刻感到巨大的拉力在背后,脖子上一阵紧痛,窒息了一瞬间,整个人狠狠地被摔在地上。

    “我决定的事情从来没人能改变!你最好看清楚,绮臻,你现在不是公主,没有资格任性。”

    庄舟狠狠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起来!”他又用力扯了一下铁链,“你不是很坚强的吗?这点苦就趴下了?”

    她咬咬牙,再怎么都不能让他把绮臻看扁了,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所以绮臻有太多‘不可以’了,而她接受了绮臻的这具身体,就要替她承担这一切。

    “就算我不是公主,我一样可以反抗你!”维护平等的脾气又爆发了。

    耶律焱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恍惚,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和庄舟像极了!想到此,他不禁嘲笑自己,他怎么会这么想她呢?竟然会把绮臻当成她?

    她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在一起的。

    僵持了几分钟,一个小士兵就匆匆忙忙跑过来道:“大王,皇上出行狩猎了。”

    耶律焱眯起眼睛,灿烂的光线在他睫毛上舞蹈,欢快地跳跃,他忽然有种妖异的俊美,在这片茫茫沙海之中尤其耀眼。

    他漫不经心地笑笑,转过头看着庄舟,道:“皇上果然是在乎你的,他这么快就知道我把你带到这儿了。”

    庄舟一惊:皇上来狩猎了?这一次就是耶律璟狩猎吗?辽穆宗命运中的终点就在这儿吗?

    而且是为了她?

    “不!”她大呼,“你让我回去!我要把皇上劝回去!”

    他扯着嘴角邪佞地一笑:“本王留着你还有用。”

    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她似乎从他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什么嗜血的东西。

    微妙的君臣关系,亲近的血缘至亲,为何会突然间变得剑拔弩张?

    手握重兵和大权的北院大王,和拥坐天下的九五之尊,这两个人对立起来,会是多么可怕的局面?

    庄舟抬手挡着头顶的阳光,难耐的燥热让她有些脱水,她舔着干涩的嘴唇,道:“‘射鹿大典’的事情,真的要逼你造反?”

    耶律焱万万没想到绮臻会如此聪明,他的心思连身边的亲信侍卫和大哥都猜不到,她为什么就一说就中?

    庄舟看到他震惊的表情,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她道:“你很早就想造反了是吧?如果不是耶律璟,大辽的王位可能是你的,只可惜那个时候你没有跟随先皇出征,所以比起你差了很多的耶律璟登基,你心里不服气是吗?”

    他不说话,嘴角始终保持一丝冷笑,庄舟也冷笑,道:“而‘射鹿大典’的事情,让你有了造反的决心和借口是不是?”

    她一连问了四个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着说:“如果你没有在我的眼前,我会以为这些话是庄舟说出来的,她一直都能这么冷静看一些事情,能有很独到的见解。没想到,你也和她一样。”

    他这没头没脑的回答让庄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他从马背上跨下来,拉着她走进主帐里去,庄舟感到莫大的羞辱,她这样子分明是拉着一条狗,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尊重人!

    “你把我放开,你不知道尊重你的敌人!”她对他大吼,虽然知道无济于事。

    耶律焱将她栓在床脚上,抬头看着她道:“我现在发现你这么聪明,更不能让你到皇上那儿去,没有人能破坏我!”

    她愤恨地说:“耶律焱你就是一个懦夫!周朝的军队你不敢去打,偷偷跑到这里来躲避皇上,你真是个没用的懦夫!”

    他对她的骂声不屑一顾,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她的刁蛮任性,比这个难听的骂词他都领教过,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你不放我,等我逃走了,一定会要你好看!”

    他对这一句倒是感兴趣起来了,懒洋洋地躺倒床上去,问她:“你怎么要我好看?”

    “我……。”庄舟半天想不出来,她只是习惯性的说话,没想到这个卑鄙的男人竟然将了她一军!

    他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震得帐篷都仿佛摇摇晃晃的:“绮臻,你还是没变,我发现,我会那么注意到庄舟,完完全全就是因为我初次见她时,在她身上找到了你的影子。”

    庄舟突然黯然,听着他的话,仿佛掉进一个满是冰霜的深渊里。

    “她一点儿都不起眼,可是她和你一样倔强无畏,又聪明机灵。那时候我以为是上天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又给了我另外一个你。”

    庄舟勉强笑着,说:“那么,你娶她,关心她,都是因为我吗?你喜欢她吗?”

    他依旧习惯不理会她的问题,自顾自说道:“可是慢慢地,我才发现,她和你一点儿都不像,她身上有你全部的东西,更有更多你没有的东西,我被她那些致命的特点吸引了。”

    “是吗?”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可是绮臻,那时候我也发现了,我们一直以为的互相之间的爱情其实不存在,那些都是我们年少时轻狂的想法而已。遇见庄舟,我才明白爱情是会痛的,会嫉妒,会发疯,你明白吗?”他转头看着她,发现她满脸的泪痕,便不再讲下去。

    庄舟转过脸去擦干了泪水,低着头道:“她知道会很高兴……一定会很高兴。”

    耶律焱神色黯然地道:“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不是的,她都听到了……庄舟在心里默默地想,再次擦了一大把眼泪,嘴角却不自觉咧开,想笑,又怕被他看出破绽,连忙转过身,躲在角落里偷偷抽泣。

    有他这些话,她已经足够了,她能够在黑暗中穿行,能够背负着绮臻的仇恨,只要想到他说的话,就觉得莫大的幸福包围着她。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跨越了千年时光,遇到他……

    ****

    那一夜她靠着他的床脚没有睡着,他恐怕老早就睡过去了,在身边绑了这么大的一个敌人居然还能睡着,这么自信大胆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或许她根本就是拿准了绮臻爱他,不会对他下手吧。

    她打定主意了,皇上那儿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历史上绝对没有北院大王造反的一幕,她不能再次改变历史了。

    而绮臻,她也不愿意继续扮演下去,这具身体背了太多的仇恨,太沉重了她背不起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耶律焱,像个婴孩一样平静的睡容,只有这样的时刻,他才会这么安静,没有白天的暴戾乖张,其实他是一个英俊柔情的男人。

    只是位高权重,他更需要一个冰冷的外表来武装自己。

    火盆里的火光上下跳跃,沙漠在夜晚是十分寒冷的,然而在这座帐篷中她却感到温暖如春,也许有他在的地方,都会这么温暖的。

    只可惜她现在是绮臻,等到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之后,她希望有一分钟她变成她自己,亲自来告诉他:其实动了心的不是只有你一个,我也一样。

    她倚着床沿,昏昏沉沉感觉到了一丝睡意,她什么都不想了,闭上眼睛睡去。

    火光明盛,黑沉的夜晚将这一片光明拥在怀抱中,士兵来回巡视,目光像是沙漠中的苍狼。

    王账中灯火通明,偶尔有一两个人进去又出来,神色匆匆。终于到了半夜,灯火灭了。

    安静的帐篷里却传来一声叹息,有点儿悲凉,像这沙漠里夜晚吹过沙丘的风,沙土也看不见被卷起,只有那凄楚的声音,在回荡。

    耶律璟在黑暗中坐起来,又命人点了灯,帐篷里不留下一个人,就那样坐着发呆。

    他脸上长了青森的胡渣子,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已,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灾。

    “来人!”他唤了一声,门外立刻走进一人,他问:“北院大王到了哪里?”

    “回皇上,快到幽州了,只是半路上大军分成两路,一路往幽州去,一路却往北方去了。”

    “北方?”北方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吗?

    “北院大王兵力不足,恐怕去了幽州也没有胜算。”那人担心道,恐怕是北院大王为了保存实力,所以让一路虚兵去幽州,自己领着精锐避开。

    “朕自有安排,你下去吧。”

    耶律璟又躺下去,没闭眼,嘴角却冷冷地扯起一个弧度:耶律焱,无论你耍什么花样,这天下还是朕的!朕的东西你永远都抢不走!

    庄舟从帐篷里走出去,栓在脖子上的铁链长度刚好够她走到门口,外面还是毒辣的太阳,今天耶律焱早早地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纬纱在厨房里做完了事情就过来陪她说话,她问耶律焱去哪儿了?纬纱也一脸疑惑地摇头,大王做事从来都是这样的,让人永远都猜不透。

    “为什么军队的人少了这么多?”庄舟问,她昨天没注意看,记得刚来时是有很多人的。

    “不知道。”纬纱还是摇摇头。

    “鬼目都走了呢。”她四处看看,没有鬼目的影子。

    纬纱道:“鬼目大人是大王的近身侍卫,从来不离开大王左右,也是大王最信任的人,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昨天起就不见了。”

    庄舟也觉得奇怪,神神秘秘的,他到底想干什么?不会这么早动手对付皇上吧?

    远处突然一震马蹄声,卷起的灰尘把一片天都遮蔽了。

    庄舟眯眼看着,心里很清楚是耶律焱回来了。

    果然,片刻后沙尘后出现几匹马,耶律焱在最前面,意气风发,胡人的装扮让他更有撑开天地的霸气。

    很快他们到了近前,几个人下了马立刻往大帐里走,纬纱连忙躲到别处去,庄舟站在门口没人理她,耶律焱带着几个人在里面不知道商量什么重大的事情。他们并不避讳她,她也很自觉没有去偷听。

    可是凝结的气氛还是让她感觉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过了不多久,沙漠里又来了一匹快马,匆匆在营区里停下,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道:“大王,鬼目大人快到了!”

    耶律焱立刻站起来,问:“到什么地方?”

    “二里外,马上就到。”

    “人带回来了?”

    “带来了,安全的,没有出意外。”

    耶律焱一拍屏风,高兴地道:“好!本王要去亲自迎接!”

    庄舟心下奇怪,鬼目是去办什么大事,何以耶律焱要去亲自迎接?按理来说鬼目只是个小侍从,就算打了胜仗也不用他这位堂堂的北院大王亲自去迎接!

    莫非迎接的另有其人?

    耶律焱走出来了,她立刻走上去,拦着他道:“带我去!”

    “你去做什么?让开!”他看也没看她,推开他就要走出去。

    庄舟凝声道:“我也要去迎接他,我有这样的权利吧。”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英俊的侧脸上像是突然飘过一片暗云,他道:“走吧。”

    庄舟上前几步,却被铁链拉住,急得大喊:“等等,你要放了我呀!”

    耶律焱折回来把铁链从床脚上解下,拉着他快步出去,又像上次一样给了她一匹马,她两眼发愣地杵在原地不动,他急了,不耐烦地催促:“你到底走不走?”

    “走!”她一点头,极其英勇地冲了上去,抓住马镫往上爬,这匹北方的胡马实在太高大结实了,像座小山一样高不可攀,她好不容易要跨上去了,那马居然前蹄一扬,嘶吼一声把她摔在地上。

    “妈呀……”她打了个滚,趴在地上呻吟。

    耶律焱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声:“绮臻,你让我越来越失望了。”

    听到这样的话,她身体里属于绮臻的东西似乎被激活了,绮臻叛逆的性格也被激发出来,她立刻爬起来,仰着头一声笑:“绮臻从来不会让你失望。”

    她想再去骑马,耶律焱却策马朝她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抓起来,让她横坐在他前面,然后一匹马像箭离弦一样冲出去!

    庄舟恍惚地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把她抱在怀里,策马驰骋在沙漠中。

    那些记忆随风而逝。

    马儿没有跑出去多远,停在一座沙丘上,从这里望过去,正好看见鬼目带领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庄舟看着远方,那队人马中间有一辆马车,里面似乎坐了很重要的人。

    微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有几缕飘在他脸上,像柳丝抚过水面,能够激起一层涟漪,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飞速地蔓延出来。

    他看着怀中这个奇异的女子,她不是绮臻……她一点儿都不像绮臻,可她不是绮臻,又会是谁呢?

    庄舟想到耶律璟出来狩猎的事情,这么劳师动众,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如果历史没有错误的话,这次狩猎,会出一件大事,再结合耶律焱和皇上的矛盾,那么耶律焱此次出行的目的便很明显。

    “耶律焱。”她忍不住说道,“我劝你别打皇位的主意,皇位不可能是你的。”

    鬼目的人马接近了,耶律焱策马慢慢地走着,口中悠闲地道:“你越来越聪明了,绮臻。”

    “多谢。”

    “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他忽然凑近她的耳畔,轻声说话,把呼吸全都喷洒在她耳后,似笑非笑地说:“你和我一起长大,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庄舟缩着脖子,身子前倾躲过他无礼的调戏,脸上却晕红一片,大声嚷道:“谁知道你的心思,谁会那么无聊啊!”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这一笑把前面一队人马都惊动了,他们看清是耶律焱后,加快了速度,不过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鬼目下了马,跑过来跪下道:“属下参见大王!”

    耶律焱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看向被骑兵簇拥在中间的马车,脸上出现一种异常激动的表情,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颤抖:“他……回来了?”

    鬼目道:“属下不辱使命!把皇子带回来了!”

    皇子?

    庄舟惊讶的看过去,哪一位皇子?

    耶律焱宽慰地一笑,立刻下了马,又顺手把庄舟抱下去。

    鬼目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包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她迅速别开脸去,跟着耶律焱去看那位皇子。

    车里的人大概也听到了声音,立即从马车里跳出来,大喊着冲过来:“哥!哥!”

    庄舟看清楚那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风尘仆仆地,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的懂事,只是此刻太激动了。

    耶律焱冲上去一把将他抱起来,两个人像是分别了几十年的老朋友,竟然互相拥抱着大哭。

    庄舟没有看见耶律焱的眼泪,只看见他漆黑的眼睛里闪闪的,像是天空中的繁星一样璀璨。

    那个男孩到底是谁?

    等到两个人都哭够了,耶律焱才拉着那个小男孩过来,男孩看见庄舟,立即停下来。

    庄舟心头一震:绮臻估计和他有仇了。

    只听见那个孩子叹息一般的声音:“绮臻小姑姑……。”声音被风吹散了,他却再也没说话,擦着她的身子过去了。

    她感觉绮臻的身体里某个部位轻微地刺痛了一下。

    耶律焱把小男孩抱上马背,一起走了,临走时把铁链交给了鬼目。

    庄舟走过去问:“那个孩子……。”后面的话又忍住了,想想现在她是绮臻,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呢?

    鬼目淡淡地一笑道:“我看到他也吃了一惊,不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多少苦,竟然一下子变了那么多。”

    庄舟越发迷惑了,想问又不敢问,到底那个孩子会是谁?

    她越是努力越是想不到,感觉这个男孩是自己很熟悉的,似乎只要一努力就可以想到的,可是那灵光就是不闪。

    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鬼目回去。这次没有骑马,她坐马车。进去之后才发现那孩子留在马车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带走,其中有些没有写完的书信,她不想看,但又怕被马车颠簸弄散了,她轻轻拿起来,想放进包袱里,却无意间瞟见一行小字:

    贤儿再也不想软弱……

    她把纸张放进包袱里去,包袱打开就看见一块玉佩,很上等的羊脂白玉,温润剔透,上面用契丹文写了三个字——耶律贤。

    她瞪大了眼睛!那个孩子居然就是耶律贤吗?‘火神淀之变’后他下落不明,现在终于被找回来了!

    这个时候……天哪!她真的完完全全小看耶律焱那个男人了,他根本不觊觎皇位,做皇帝多累,他看得更远,是整个天下!

    她轻轻碰了一下那块白玉佩,缩回手,把纸张放进去。

    她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色,千万年都不会改变的沙漠。

    耶律焱曾经也给过她一块玉佩,她带回了现代,没能带回来。

    纬纱勤快地把自己的床铺好,笑嘻嘻地说:“公主你睡这儿吧,今晚我和阿娘一起睡。”

    庄舟看着很窄的两张床,很过意不去,今晚她像侍寝的妃子被皇帝打入了冷宫,被耶律焱赶出来,可怜兮兮的只好来求助纬纱,要不然她今晚要在风沙里过一夜了,说不准半夜魂就飞上离恨天了。

    纬纱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公主要是不睡我今晚就睡不着了。”

    “呵呵,谢谢你,纬纱。”

    她也想明白了为什么耶律贤会用那种眼神看她了,绮臻的父亲泰宁王造反,刺杀了先皇,就是耶律贤的爹,他哪有不恨绮臻的道理?

    可是她是庄舟,偏偏就是这么冤,无缘无故在古代结识了这么一帮仇人,真是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