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针锋
转眼已是隆冬时节，气候却不如昔年。
雪只是下了薄薄一层，并无丰年之兆。
陈仙一带着陈二在邕宁郡周遭村落逛了个遍，发现农户已然开始计较起来年存粮，心也随之一点点沉了下去。
“师兄，不可以施法冻死害虫么。”陈二不解。
“农为国本，只有掌控人和的帝王才有手段干涉。我们施术作法，难被人和认可，无效是轻，反噬是重。”陈仙一答道。
“这是什么道理？”
“俗话中，行事欲成，需思及天时、地利、人和；虽然并未如同俗世理解那般，但是此三项，此消彼涨之间，确是完全涵盖事物发展。天时地利暂且不表，至少人和这千万年来就没人说得清楚的东西，确确实实存在，也实实在在对我等修者有影响。今日施法干预天时地利，人和必定受损，反倒行了恶事。”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来年饥荒横行？”
陈仙一没说话。
宋慕将大周商业搅成一滩浑水，由他所建立的商家粮路已经完全停摆，仅仅依靠官仓赈济，可照顾不了如此多的灾民。更何况，层层盘剥下来，真正到了灾民这一环，又能吃进肚里多少。
宋慕到底要干什么？
做这么多影响人和的事件，分明是逼迫着各地起义，国祚如此受损，人和定然散乱不堪。
定要逼着六皇子去收拾这种烂摊子，对他宋慕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陈仙一不愿多想。
自与宋慕谈话过后不久，陈仙一便带着陈二和四郎离开了邕宁城。即便陈仙一心中隐隐有感，矛盾的涡旋似乎已然成为自己这个小师弟，潜龙在野的短暂自由，还是释放了自己长久以来积存的不安。
这段时日以来，小师弟修心并无甚成效，颇为遗憾，但是至少，没有往更极端的方向发展。
又到了以药物淬炼体魄的时候。
陈仙一眼看四周荒凉无人，设下雷池阵法，又多加了几重障眼法，便要陈二除去上衣盘膝坐好。
从甲子一那里搜刮而来的上好丹药，被导引手诀一颗颗唤出，揉炼成散发浓郁药香的药液，均匀渗入陈二肌理。
不过半炷香世间，药力催发陈二本身血气，将身周积雪全部蒸发，这便是已经开始吸收转化药力的征兆。
陈二的骨相极好，若是从小养得好些，皮囊或许不比这个叫四郎的小东西差多少。可惜陈二不知为何，这具身体的气血运转较之常人，约莫翻了番，这才呈现这么一种气血亏损的状态来。若不是前段日子闲来无事好好查探了一番，还真就给忽略过去了。
四郎气血甚足，本是不冷的，但是终究也没有抵住诱惑，伸出手用陈二散发出的热力烘起来。
陈仙一见了哈哈大笑，便也伸出手蹲下，边烘边搓手。
待陈二醒了，就见两双手直挺挺地伸在面前取暖，气得陈二半天没理二人。
三人在沉默中继续前行。
陈二灵觉敏锐，察觉到若隐若现地淡淡杀意，便对陈仙一说道：“师兄，前方似乎有人。”
陈仙一早早便有感知：“知道，你护着些四郎，到我身后。”
说罢道剑出手，剑光横亘千里。
“陈仙一，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知何处传来话语。
“那也比藏头露尾好些不是？”陈仙一眯缝着眼，笑道。
“哎呀哎呀，这不是怕你多年不见，修为倒退，一头扎进口袋里，那多没意思。”
“哦？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黑甲卫不太自信啊。怎么？怕我出手杀得太干净？”
陈二听着师兄和那神秘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来回讥讽，倒是好奇，师兄怎么跟什么人都是这种作态。
能有朋友么。
不过自己倒是能从对话中感受到师兄浓浓的嫌弃，这点倒是和当初那宋慕不大一样。
这两人看来是真不对付。
太子眼见着嘴巴上没讨上好，便自觉地带着黑甲卫现了身。
陈二这才发觉，自己一行人原来早已进入了包围之中。若不是师兄的威慑力足够，或许这些人早已经动手了也说不定。
“来吧，第一回合结束了，该第二回合了。”
来人大手一挥，芥子中抖落出桌椅酒具，便招呼着陈仙一坐下。
陈仙一拉着陈二和四郎到自己身边站定，眸光不定，似乎仍在考虑。
“还想什么，不来我可就当你认输了，直接开始第三回合。”
陈仙一坐下，陈二和四郎就站在陈仙一身后。
太子煮酒，陈仙一则斜靠在椅背上看着，似乎面前并非何等针锋相对的对手，而是多年挚交故友。
许是看得累了，陈仙一揉揉眉心：“我说，堂堂太子殿下，寒冬腊月不去准备祀礼，跑来这野地里饮酒作乐。你那皇帝老子，就能放你出来?”
“监国可不是你想得那般轻松容易。十九郡下，无数府县机构，光是每日呈上来的行政公文就能摞成人高。好容易挨到年关，自然也是要卸下些担子的。”太子试了试酒水温度，尚可，便斟了一杯酒，推给陈仙一。
陈仙一接过酒，一口饮下。
太子眼见陈仙一如此爽快，哈哈大笑，也为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双方推杯换盏，不过都四五杯下肚，有了些许醉意，而后还是陈仙一主动运转心法，化去一身酒气。
太子这才说着：“那你这回合，可就输了。”
陈仙一不置可否。
待到太子也化去酒气，正要说该最后比试比试，却见陈仙一一指点在桌面之上。
那桌面竟然如同水面般波动起来，甚至泛着些许璀璨耀眼的光斑。周遭的景象几乎是同时便同样波动颤抖起来，很快便一点点消退，显露真相。
陈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那两人分明前一秒还在饮酒，此刻却只是坐在已经不辨虚实的座椅之上，互相对峙。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师兄口中的黑甲卫结成阵法团团包围。即便陈二尚不懂得阵法之道，也可以感受到这阵法气机就牵引在师兄身上，哪怕师兄只是显露丝毫道衍痕迹，都会有不知何等手段以雷霆之势压胜。
“你的手段已经愈发成熟了。不过，你的道站得如此之高，立的意如此之大，就不怕哪天风大，迷了眼睛走岔路么？”陈仙一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
“陈仙一，所以我才讨厌你这种没有脑子的人。把别人的大道根脚说得这么清楚明白，真得是很得罪人的。”太子虽然话语中带着刺，语气倒还是平和。
毕竟认识陈仙一也这么些年头了，若是还不习惯这个蠢货，那只能说明自己也是一个蠢货。
陈青尘看着师兄还在和太子攀谈，心中急切，下意识想要发出讯号，警醒师兄。
不过转瞬之间，却是冷汗涔涔，压下此等心念。
是啊，师兄那般大才，怎么会被蒙在鼓里呢？
“哟，你这小师弟，确实有些意思。”太子看来，陈二便感觉到莫大压力。明明自己已经低下视线，却依旧感觉那视线如同冷日一般，洞穿身体。
陈仙一稍稍释放气息，陈二周身压力便缓缓褪去。
“你若是再多些手段对付我这小师弟，我可就要撒泼了。”陈仙一皮笑肉不笑。
太子嘿嘿一笑，也没有管陈仙一言语中的威胁，直起身子来到陈二近侧，说道：“我这心相世界，可没几个境界低微之人能这么快地出来。你倒是个极有慧根的。要不，我把你拉入梦中，你只要在梦中挨过千世万劫还能守住本心，记得起你是陈青尘，你们三人我就再不干涉，如何？”
陈仙一未等陈二说话，道剑出手，一剑斩过，却只是划破幻象。
只不过一瞬间，周遭一切景象便随着太子身形的消散而崩溃。
陈二苏醒过来，发现师兄和四郎此刻也都是刚刚睁开眼睛。
一行三人分明都还在雷池阵法之中。
陈二一阵后怕。
陈仙一看着小师弟神情，出言解释道：“梦中我也大抵透露了太子的大道根脚，你若是有心，可以试着领会。他的大道，对敌在于攻心，所以才能如此轻易地将我等拉入梦中。”
“天下万般术法，竟然有此奇异。”陈二惊叹。
许是酸了，陈仙一又说：“我在梦中斩了他一剑，此刻他估摸着也在后怕呢。”
陈二不解，陈仙一也没继续说。
三人这才继续上路。
另一边，太子醒来，也是冷汗涔涔。
从未想过，陈仙一的剑道，竟然已经走到这般高远之处。
明明无论内外，身体之上都没有半分伤势，但是却能感受到那一剑对自己生机的压制。明明理性之上可以判断出自己并未被那一剑斩中，无论是灵魂抑或肉体，都绝不应受损才是，可是自己的生机却实实在在地呈现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势”，并且几乎无时无刻被剑气压胜而无法恢复。
太子的黑甲卫，为何从来来无影去无踪，且有无敌之相？为何世人从未能够找寻到任何蛛丝马迹？为何庙堂那位能够准许太子豢养如此精锐私军？
原因当然是黑甲卫本就是太子梦中才有的一只部队。只不过太子之术法，虚虚实实，真要是在梦中动起手来，虚也是实。
可惜陈仙一动手太过凌厉，而且也太清楚自己的心法神通，破了梦境不说，竟然还切切实实地伤到了自己这个施术之人。
果然不愧于千年来最有望达到神道境的修者这一名头。
至于陈青梧那小师弟，在自己可以诱导之下，竟然能迅速反应过来，若是他当时心念一动出了手，那陈仙一可就真得好好感受一下不生不死，无穷无尽的黑甲卫了。毕竟整个梦境阵法中的气机核心，只在那小家伙身上而已。
“是因为异界之人的缘故么？还是其本身有此大才？”太子敲了敲床边，“这个小师弟真有意思啊。”
“殿下。”阴影中浮现出一人身形，单膝跪于地，不再多言语。
“仔细查探陈仙一那小师弟，将当地各类志异记录、山野轶闻往前追溯百年，汇总交予我手。”
“是。”
待得死士退下，太子这才喃喃自语：“你会是谁的一记神仙手呢？陈青尘。”
对于太子而言，陈青尘本就是大世计划中意外出现的一个极其适格的角色，颇有些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味在之中。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个人的出现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导致自己也就真得认为陈青尘不过是一个在合适时机恰好出现的一个人而已，父亲与自己所行之大计，冥冥中一定也是契合天道大衍，这才能做到如此顺风顺水。
现今想来，确实如此么？
一个区区肉体凡胎的人道境，能够出现在棋盘之上本来就已经足够奇怪了。如果这不是某一位存在设下的神仙手，那可就真得太过低估天下有道之士，也太过高估己方了。
当下对于皇家而言，最大的潜在威胁，便是龙虎山为首的江湖势力。除却大天师以及玄衣真人这两位极有可能已经踏入神道第三境的“老飞升”，江湖水深，又有多少忌惮皇家势力的神道境不曾显露。就前段时间莫名出现于老六身侧的那位赤九，半只脚都已经踩到平地飞升的门槛了，朝廷却没有哪怕只言片语的记录。
也不怪自己的父亲想要重新打散人和气运，从而进一步归拢，达到万世不过一朝，一朝即是一族的目的。实在是江湖中人，愈发的难以管控起来，如若这些隐于暗处的力量不断积蓄，那么整个朝廷掌控的人和只会不断流散，最终重新出现大乱之世。所以，先行一步将人和打散，随后重新收拢，就是一种不得已的顺势而为。
当然，这也是表现给江湖之人所见的第一层意思。
皇家收拢人和，对于山野中的江湖修者，不曾有皇家谱牒之人，可谓是砸碎前路的行为。龙虎山两位天师，决计是不相为谋的。而今这两位却默契的让父亲一步一步引导大世开启，甚至不愿意让那不知为何“生而知之”的龙虎山陈青妙入世，就显得极其耐人寻味。
在太子看来，父亲的想法远远不局限于姜氏王朝的存续而已，他的某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一定与龙虎山那两位江湖至高，殊途同归。甚至双方可能本就暗中携手，谋划了此场变局。
当然，自己所知的也不过是全部计划中的大半而已，老十三和老六究竟有没有收到父亲的暗中引导，亦是未知。甚至那个不甚有城府的老二，是否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下，将会某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时间节点采取某些特定、但却有利于最终目标的行为。甚至太子总有感觉，老六或者是老十三，此刻可能已经洞悉了自己的某种结局，以及父亲的某些目的。
或许，这就是一种帝王心术？
太子笑了笑。
半是自嘲。
雪只是下了薄薄一层，并无丰年之兆。
陈仙一带着陈二在邕宁郡周遭村落逛了个遍，发现农户已然开始计较起来年存粮，心也随之一点点沉了下去。
“师兄，不可以施法冻死害虫么。”陈二不解。
“农为国本，只有掌控人和的帝王才有手段干涉。我们施术作法，难被人和认可，无效是轻，反噬是重。”陈仙一答道。
“这是什么道理？”
“俗话中，行事欲成，需思及天时、地利、人和；虽然并未如同俗世理解那般，但是此三项，此消彼涨之间，确是完全涵盖事物发展。天时地利暂且不表，至少人和这千万年来就没人说得清楚的东西，确确实实存在，也实实在在对我等修者有影响。今日施法干预天时地利，人和必定受损，反倒行了恶事。”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来年饥荒横行？”
陈仙一没说话。
宋慕将大周商业搅成一滩浑水，由他所建立的商家粮路已经完全停摆，仅仅依靠官仓赈济，可照顾不了如此多的灾民。更何况，层层盘剥下来，真正到了灾民这一环，又能吃进肚里多少。
宋慕到底要干什么？
做这么多影响人和的事件，分明是逼迫着各地起义，国祚如此受损，人和定然散乱不堪。
定要逼着六皇子去收拾这种烂摊子，对他宋慕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陈仙一不愿多想。
自与宋慕谈话过后不久，陈仙一便带着陈二和四郎离开了邕宁城。即便陈仙一心中隐隐有感，矛盾的涡旋似乎已然成为自己这个小师弟，潜龙在野的短暂自由，还是释放了自己长久以来积存的不安。
这段时日以来，小师弟修心并无甚成效，颇为遗憾，但是至少，没有往更极端的方向发展。
又到了以药物淬炼体魄的时候。
陈仙一眼看四周荒凉无人，设下雷池阵法，又多加了几重障眼法，便要陈二除去上衣盘膝坐好。
从甲子一那里搜刮而来的上好丹药，被导引手诀一颗颗唤出，揉炼成散发浓郁药香的药液，均匀渗入陈二肌理。
不过半炷香世间，药力催发陈二本身血气，将身周积雪全部蒸发，这便是已经开始吸收转化药力的征兆。
陈二的骨相极好，若是从小养得好些，皮囊或许不比这个叫四郎的小东西差多少。可惜陈二不知为何，这具身体的气血运转较之常人，约莫翻了番，这才呈现这么一种气血亏损的状态来。若不是前段日子闲来无事好好查探了一番，还真就给忽略过去了。
四郎气血甚足，本是不冷的，但是终究也没有抵住诱惑，伸出手用陈二散发出的热力烘起来。
陈仙一见了哈哈大笑，便也伸出手蹲下，边烘边搓手。
待陈二醒了，就见两双手直挺挺地伸在面前取暖，气得陈二半天没理二人。
三人在沉默中继续前行。
陈二灵觉敏锐，察觉到若隐若现地淡淡杀意，便对陈仙一说道：“师兄，前方似乎有人。”
陈仙一早早便有感知：“知道，你护着些四郎，到我身后。”
说罢道剑出手，剑光横亘千里。
“陈仙一，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知何处传来话语。
“那也比藏头露尾好些不是？”陈仙一眯缝着眼，笑道。
“哎呀哎呀，这不是怕你多年不见，修为倒退，一头扎进口袋里，那多没意思。”
“哦？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黑甲卫不太自信啊。怎么？怕我出手杀得太干净？”
陈二听着师兄和那神秘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来回讥讽，倒是好奇，师兄怎么跟什么人都是这种作态。
能有朋友么。
不过自己倒是能从对话中感受到师兄浓浓的嫌弃，这点倒是和当初那宋慕不大一样。
这两人看来是真不对付。
太子眼见着嘴巴上没讨上好，便自觉地带着黑甲卫现了身。
陈二这才发觉，自己一行人原来早已进入了包围之中。若不是师兄的威慑力足够，或许这些人早已经动手了也说不定。
“来吧，第一回合结束了，该第二回合了。”
来人大手一挥，芥子中抖落出桌椅酒具，便招呼着陈仙一坐下。
陈仙一拉着陈二和四郎到自己身边站定，眸光不定，似乎仍在考虑。
“还想什么，不来我可就当你认输了，直接开始第三回合。”
陈仙一坐下，陈二和四郎就站在陈仙一身后。
太子煮酒，陈仙一则斜靠在椅背上看着，似乎面前并非何等针锋相对的对手，而是多年挚交故友。
许是看得累了，陈仙一揉揉眉心：“我说，堂堂太子殿下，寒冬腊月不去准备祀礼，跑来这野地里饮酒作乐。你那皇帝老子，就能放你出来?”
“监国可不是你想得那般轻松容易。十九郡下，无数府县机构，光是每日呈上来的行政公文就能摞成人高。好容易挨到年关，自然也是要卸下些担子的。”太子试了试酒水温度，尚可，便斟了一杯酒，推给陈仙一。
陈仙一接过酒，一口饮下。
太子眼见陈仙一如此爽快，哈哈大笑，也为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双方推杯换盏，不过都四五杯下肚，有了些许醉意，而后还是陈仙一主动运转心法，化去一身酒气。
太子这才说着：“那你这回合，可就输了。”
陈仙一不置可否。
待到太子也化去酒气，正要说该最后比试比试，却见陈仙一一指点在桌面之上。
那桌面竟然如同水面般波动起来，甚至泛着些许璀璨耀眼的光斑。周遭的景象几乎是同时便同样波动颤抖起来，很快便一点点消退，显露真相。
陈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那两人分明前一秒还在饮酒，此刻却只是坐在已经不辨虚实的座椅之上，互相对峙。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师兄口中的黑甲卫结成阵法团团包围。即便陈二尚不懂得阵法之道，也可以感受到这阵法气机就牵引在师兄身上，哪怕师兄只是显露丝毫道衍痕迹，都会有不知何等手段以雷霆之势压胜。
“你的手段已经愈发成熟了。不过，你的道站得如此之高，立的意如此之大，就不怕哪天风大，迷了眼睛走岔路么？”陈仙一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
“陈仙一，所以我才讨厌你这种没有脑子的人。把别人的大道根脚说得这么清楚明白，真得是很得罪人的。”太子虽然话语中带着刺，语气倒还是平和。
毕竟认识陈仙一也这么些年头了，若是还不习惯这个蠢货，那只能说明自己也是一个蠢货。
陈青尘看着师兄还在和太子攀谈，心中急切，下意识想要发出讯号，警醒师兄。
不过转瞬之间，却是冷汗涔涔，压下此等心念。
是啊，师兄那般大才，怎么会被蒙在鼓里呢？
“哟，你这小师弟，确实有些意思。”太子看来，陈二便感觉到莫大压力。明明自己已经低下视线，却依旧感觉那视线如同冷日一般，洞穿身体。
陈仙一稍稍释放气息，陈二周身压力便缓缓褪去。
“你若是再多些手段对付我这小师弟，我可就要撒泼了。”陈仙一皮笑肉不笑。
太子嘿嘿一笑，也没有管陈仙一言语中的威胁，直起身子来到陈二近侧，说道：“我这心相世界，可没几个境界低微之人能这么快地出来。你倒是个极有慧根的。要不，我把你拉入梦中，你只要在梦中挨过千世万劫还能守住本心，记得起你是陈青尘，你们三人我就再不干涉，如何？”
陈仙一未等陈二说话，道剑出手，一剑斩过，却只是划破幻象。
只不过一瞬间，周遭一切景象便随着太子身形的消散而崩溃。
陈二苏醒过来，发现师兄和四郎此刻也都是刚刚睁开眼睛。
一行三人分明都还在雷池阵法之中。
陈二一阵后怕。
陈仙一看着小师弟神情，出言解释道：“梦中我也大抵透露了太子的大道根脚，你若是有心，可以试着领会。他的大道，对敌在于攻心，所以才能如此轻易地将我等拉入梦中。”
“天下万般术法，竟然有此奇异。”陈二惊叹。
许是酸了，陈仙一又说：“我在梦中斩了他一剑，此刻他估摸着也在后怕呢。”
陈二不解，陈仙一也没继续说。
三人这才继续上路。
另一边，太子醒来，也是冷汗涔涔。
从未想过，陈仙一的剑道，竟然已经走到这般高远之处。
明明无论内外，身体之上都没有半分伤势，但是却能感受到那一剑对自己生机的压制。明明理性之上可以判断出自己并未被那一剑斩中，无论是灵魂抑或肉体，都绝不应受损才是，可是自己的生机却实实在在地呈现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势”，并且几乎无时无刻被剑气压胜而无法恢复。
太子的黑甲卫，为何从来来无影去无踪，且有无敌之相？为何世人从未能够找寻到任何蛛丝马迹？为何庙堂那位能够准许太子豢养如此精锐私军？
原因当然是黑甲卫本就是太子梦中才有的一只部队。只不过太子之术法，虚虚实实，真要是在梦中动起手来，虚也是实。
可惜陈仙一动手太过凌厉，而且也太清楚自己的心法神通，破了梦境不说，竟然还切切实实地伤到了自己这个施术之人。
果然不愧于千年来最有望达到神道境的修者这一名头。
至于陈青梧那小师弟，在自己可以诱导之下，竟然能迅速反应过来，若是他当时心念一动出了手，那陈仙一可就真得好好感受一下不生不死，无穷无尽的黑甲卫了。毕竟整个梦境阵法中的气机核心，只在那小家伙身上而已。
“是因为异界之人的缘故么？还是其本身有此大才？”太子敲了敲床边，“这个小师弟真有意思啊。”
“殿下。”阴影中浮现出一人身形，单膝跪于地，不再多言语。
“仔细查探陈仙一那小师弟，将当地各类志异记录、山野轶闻往前追溯百年，汇总交予我手。”
“是。”
待得死士退下，太子这才喃喃自语：“你会是谁的一记神仙手呢？陈青尘。”
对于太子而言，陈青尘本就是大世计划中意外出现的一个极其适格的角色，颇有些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味在之中。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个人的出现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导致自己也就真得认为陈青尘不过是一个在合适时机恰好出现的一个人而已，父亲与自己所行之大计，冥冥中一定也是契合天道大衍，这才能做到如此顺风顺水。
现今想来，确实如此么？
一个区区肉体凡胎的人道境，能够出现在棋盘之上本来就已经足够奇怪了。如果这不是某一位存在设下的神仙手，那可就真得太过低估天下有道之士，也太过高估己方了。
当下对于皇家而言，最大的潜在威胁，便是龙虎山为首的江湖势力。除却大天师以及玄衣真人这两位极有可能已经踏入神道第三境的“老飞升”，江湖水深，又有多少忌惮皇家势力的神道境不曾显露。就前段时间莫名出现于老六身侧的那位赤九，半只脚都已经踩到平地飞升的门槛了，朝廷却没有哪怕只言片语的记录。
也不怪自己的父亲想要重新打散人和气运，从而进一步归拢，达到万世不过一朝，一朝即是一族的目的。实在是江湖中人，愈发的难以管控起来，如若这些隐于暗处的力量不断积蓄，那么整个朝廷掌控的人和只会不断流散，最终重新出现大乱之世。所以，先行一步将人和打散，随后重新收拢，就是一种不得已的顺势而为。
当然，这也是表现给江湖之人所见的第一层意思。
皇家收拢人和，对于山野中的江湖修者，不曾有皇家谱牒之人，可谓是砸碎前路的行为。龙虎山两位天师，决计是不相为谋的。而今这两位却默契的让父亲一步一步引导大世开启，甚至不愿意让那不知为何“生而知之”的龙虎山陈青妙入世，就显得极其耐人寻味。
在太子看来，父亲的想法远远不局限于姜氏王朝的存续而已，他的某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一定与龙虎山那两位江湖至高，殊途同归。甚至双方可能本就暗中携手，谋划了此场变局。
当然，自己所知的也不过是全部计划中的大半而已，老十三和老六究竟有没有收到父亲的暗中引导，亦是未知。甚至那个不甚有城府的老二，是否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下，将会某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时间节点采取某些特定、但却有利于最终目标的行为。甚至太子总有感觉，老六或者是老十三，此刻可能已经洞悉了自己的某种结局，以及父亲的某些目的。
或许，这就是一种帝王心术？
太子笑了笑。
半是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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