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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知己

    次日清早陈二就见到了师兄口中那豫章郡好友。

    那人见到陈青尘睡眼惺忪,甚至还极其温柔地摸了摸陈青尘的头,似是在表达歉意。

    好奇怪好温柔的人。

    陈二心想。

    但是很快陈二就意识到,那人似乎无论从哪种方面去看,都呈现着一种雾里看花的模糊感。自己竟然完全不能记住其相貌,也无法分辨其声音。唯独能够让人“感知”到的特性,可能便是举手投足之间的飒然风流。

    不过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修者。

    仅凭些许泄露出来的气息,也能知道最少是一位地道境的修者。能够兼顾学问与修行,确实了得。

    “青君,你这小师弟的感知力倒是出众,按理来说,人道境的修者,应当是连我的身形都看不清半点的。”

    陈仙一已经很久没被唤过青君,一时间倒有些愣怔,这才反应过来回话:“他可不只是感知力出众而已。”

    “来我豫章郡所为何故?总不能是来拜个码头就准备走了吧?去我府上歇息一二?”

    “歇不得歇不得,仍要星夜兼程赶路。”

    “真不是怕我把你吃了?”

    “……”

    “到底是个女子,太过惊世骇俗可不是什么好事。”陈仙一缓缓说道。

    “说到底不还是念着你那青妙小师弟。我愿与她共享已是多少人梦里都求不来的福分,也就你这个假作鸳鸯的真鹌鹑才这般推推拒拒。”

    陈二带着四郎朝着大泽先走一步。

    再听下去,小命不保。

    “裴斐!你就在我师弟面前乱说!”见着陈二走了,陈仙一这才恶狠狠地叫道。

    “哈哈,陈仙一,我就知道你还在小师弟面前装着高人风范呢。偏不如你的愿。”这裴斐哪还有那般故作矜持,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陈仙一实在忍受不了这家伙的笑声,出声问道:“豫章郡那好似凭空而出的大泽,你们当真就视若无睹么?”

    裴斐一改肆意娇俏,神色肃然:“我们只能尽力减少对于百姓的影响。”

    “那大泽水运如此浓厚,山川之利必然受损,你们又打算作何计较?”

    “还能如何?蚂蚁搬家,一点点来呗。”

    “心大。”

    “轮得着你操心。”

    “有事便找我。符人可还有得剩了?”

    “不多了。”裴斐盘点下来,发现符人倒还真的不够用。

    “那便再给你二十符。”陈仙一颇为肉痛,随即又加了句话:“保命的东西素日里省着些,不要只当我半个分身来用。”

    “还不是你不经常来找我的缘故,我总得有个知心的人物来说说话吧?一个你,一个青妙,自从回了龙虎山,就音讯全无。”裴斐说着就是一肚子火气。

    裴斐并非不善交际,相反,裴斐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一缕拂面春风,相交怡然。然而裴斐本身性子倒是个青春跳脱的,即便相对于世俗而言,裴斐年龄已然算不得少女。

    早年裴斐还是个读书士子,小小年纪便以女流身份,在文坛杀得无数名门之后丢盔弃甲。偏生裴斐又是个修道的,那帮子“读书人”打不过骂不过比不过,那还能如何呢?当然是把眼珠子都放在裴斐身上,就等着裴斐犯错,好张大嘴巴引经据典大肆诋毁打压。

    裴斐自知自己对于世俗女流的重要程度,加上自己也不愿让那蝇营狗苟之辈得逞,于是拗着心性做了那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女子清流。

    陈仙一和青妙在那时来到豫章郡,恰巧遇到来此周游的裴斐,可谓一见如故,于是一同去了当地极富盛名的清谈雅会。彼时,会上一豫章文人借由裴斐身份大作文章,虽然言语极尽夸赞,却是谁都能听出言下讽刺之意。若是以裴斐的真实脾气,不当场敲得他摇出点脑花来,都是他命好。偏生在这种场合,裴斐若是真动了怒,那才是真被抓住了把柄,所以也只能洒然一笑。

    青妙倒是丝毫不惯着那人,明明是个道人,却是口含珠玉,腹有文墨。一炷香时间将那文人驳斥得面红耳赤,再不敢说话。

    也有文人从青妙的辩驳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那一段又一段的经典,怎么似乎都是从一本书上找来的?事后才有人询问得知,青妙那日随手翻了本经义看了看,许是记住了不少。

    于是龙虎山陈青妙“生而知之”、“过目不忘”的名号就这般传开了。

    当然,大名鼎鼎的陈青梧也是出了一把子大力。向来都是只不过识得几个大字的陈仙一,在那日可谓妙语连珠,拐着弯骂了那人祖宗十八代,连个脏字儿都没带。

    而后三人情谊,自然是更加深厚。

    毕竟以二人法自然的作风,实在是对裴斐的胃口。

    至于裴斐及第之后,官场摸爬之中,便更少了些说知心话的。

    陈仙一给出的这二十符是那分身符,每一符都是要细细蕴养才能在地道境充作某时某刻的撒手锏来用,是那名副其实的青紫大符。因此自己身上也不过备个三十符而已。毕竟再多,自己的气血灵气可是养不起了。

    裴斐小心收好这二十符,这便嬉皮笑脸抱拳谢道:“青君多谢,青君多谢。”

    陈仙一也是一脸无奈。

    有女如此,风神逸朗,飒然如风。可惜了偏生是个小儿心性。

    裴斐问道:“说吧,来我这里总不是求着我打你的秋风。有得没得也聊了了,说说正事?”

    “倒是瞒不住你。”陈仙一颇有些尴尬,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

    “贿赂都已经收下了,你还在这里扭捏什么,担心我吃饱了擦擦嘴就不认账了?”

    “倒不是。”陈仙一心一横,说道:“是我那小师弟陈青尘。”

    “修行难事?”

    “嗯。”

    “修行之上,有什么是要来刻意问我的?若是经义策论、辩述书法我倒还是有两分自信。”

    “我那小师弟走了一条修心的路子,与我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修行路上,除了剑术,我确实没什么能够教他的。”

    “好说好说,那便把陈青尘交予我,等你历练回来,保准让你刮目相看。”裴斐是真有这个自信把陈青尘教养成知书达理的翩翩公子。

    陈仙一打了个稽首,裴斐摆摆手算是应下。

    随即,裴斐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陈仙一,你莫不是要去玩儿命?”

    这才把陈青尘甩给我托孤?

    裴斐说不出这后半句话。

    “算不上。要我玩命的事情还在后面。”陈仙一顿了顿,“只是接下来我也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泥塑菩萨罢了。”

    裴斐听着陈仙一说话,愈发不是滋味儿。

    “总得说个去处?”

    “找那个狗嫌的太子聊聊天。”

    裴斐一把捂住陈仙一嘴巴,低声骂道:“你疯了?皇宫里藏着多少好手谁能说清?还这么直接说出口来,你是生怕别人推算不出什么来么?”

    一把扯开裴斐的手,陈仙一说道:“之前已经和太子交过一次手了。那人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看了火大。所以我提前抹去了与他相关的道衍痕迹,总要让他长长记性的。”

    “那也不成,你要你那青妙年纪轻轻守了活寡不成?当今的陛下可是被誉为皇族之中最接近姜氏人皇的一人,你有把握从他手心里逃脱出去么?”

    “没把握。”陈仙一嘿嘿笑道,“但是老头子总不能看着我死去。”

    “孽徒!”

    若你陈青梧是我的弟子,非要两笤帚给你打将出去。

    “我最后再与小青尘说些话,便辞去了。”陈仙一笑着,但眉目之中是深深忧愁。

    也唯有在知己身侧,陈仙一才会表露出自己内心中较为真实的那些情绪了。

    “便是真想好了,那也要慎重些,你贯是个莽撞的!”裴斐总觉得心中有千般的话还想要诉说。

    可千言万语,到最后也不过就落在了一句唠叨之上。

    “走了,再会。”

    陈仙一打了个道家稽首,御剑升空。

    陈青尘这边和四郎正在大泽边缘捉起裤腿儿摸鱼。

    一回头倒是看见师兄正站在自己身后。

    还没出声就等到一个暴栗打在头上。

    “你倒是快活,下水摸起鱼来!倒也聪明,知道往水精稀薄处走,总不至于碰见什么精怪?”

    陈青尘心中所想被师兄一语点破,此刻也只能双手抱头,求其饶来。

    “以后跟在裴斐身边,多听些话。别人把你当了自家人,你心中才要有数,别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那就只能让别人难做了,可听明白?”

    “师兄要走?去哪里?青尘跟着你。”

    陈青尘跟着陈仙一走了一路,心中若无依赖,自是假的。

    “去找个朋友聊聊,你就等着我回来便是。”

    陈仙一说完,便已御剑腾空。

    “师兄,你还未说多久归来!”

    “候着便是,总归不能丢了你小子。”

    陈仙一看着下方的陈青尘,笑了笑。

    只见陈仙一双手掐诀,一人一剑便如那天边流星飞驰而去,不留半点踪迹。

    四郎看着此刻有些失落的陈青尘,扽住袖口扯了扯,示意身后还有人。

    见陈青尘怔怔出神,便附耳低声说了句“神仙姐姐”。

    陈青尘这才回过神来,知道师兄的红颜知己裴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

    裴斐涉水来到两人身边,轻轻揪起四郎耳朵,笑骂了句“不知羞”,四郎能说出神仙姐姐,已经是莫大进步,哪能知道不知羞是何意,只是下意识朗声学着“不知羞、不知羞”,倒是惹得裴斐又大笑起来。

    陈青尘打了个道家稽首,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称呼。

    没法子啊,自己还是个瓜娃子,没见过几个异性。

    裴斐哪能不知道陈青尘当下窘境,开口威胁道。

    “叫我先生便是。你师兄将你托付给我,我可是要你将我一身本事学个十成十。若是少了半分,待你师兄回来,我便当着他的面打你的手心板子!”

    “好的先生。青尘记下了。”

    “还有你这个叫四郎的小家伙,似乎不甚会言语?”

    “四郎应当是从小在野外长大,这些言语我算是教了些。”

    裴斐想着四郎脱口而出的神仙姐姐,倒是想得深了些。

    看着裴斐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陈青尘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想起村里那一丝不苟的教书先生,即便陈青尘不是学生,都怕的绕着走。如今换了个姑娘来自己也是如此感受,难道全天下的先生都是一个可怕模样儿?

    “那四郎便从蒙学开始。小青尘,我倒是先得考究你的学问,总不能也让你跟着四郎一起从头来过?”

    感受着自己肚中那点可怜文墨,陈青尘只想大喊,从蒙学开始也是无碍的!

    总说不出口不是!

    “通鉴史论学过几本?”

    “回先生,不曾。”

    “经义著作学了哪些?”

    “回先生,未有。”

    “三字经,百家姓你总会吧?!”裴斐气急。

    “回先生,倒是略懂一二。”

    “那你跟大字不识有什么区别!你也给我从蒙学开始!”裴斐此刻也就是没有趁手的兵器,不然非要让陈青尘见识一下,先生恼怒起来,他的手心是有多难过。

    陈青尘被训得不敢说话。

    裴斐也知道终究是自己失仪,干咳两声,大袖一甩卷起二人,转眼之间便来到自己府邸。

    分配好各自住所,又使唤了两个书童各自陪着二人,裴斐这才有心思想着陈仙一的事情。

    “青君啊青君,一时意气为侠,一世意气便成匹夫了啊。希望你不是真去逞那匹夫之勇,要做那天下缟素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