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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解脱

    罗香摇了摇头,说道:“将军没有明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老夫人恨不得立刻拿着免死金牌去救县狱李犿——那样的地方,犿儿怎么受得了啊?她一面心急如焚,一面又担心罗香没听到最要紧的。

    罗香扫了眼四周道:“将军说免死金牌后,嘴里一直念着花如夫人的名字,还说什么到时候牌位放在一起,两人永不分离之类的话。”

    老夫人闻言,思索到:花溯虽然出身卑贱但却是李嗣这辈子最宠爱的女人,当初花溯死后他亲自守灵七日,后来者再多也再无一个如花溯一般受宠。

    难不成·····

    老夫人起身,罗香怕老夫人摔倒,连忙上前扶好,谁料到老夫人才走两步,又转脸看向罗香,意味不明的问道:“将军还说过什么?”

    罗香几乎想都没有想回答道:“将军先是说把我的剑拿来,手乱舞了半天,又笑起来,中途又伸出手来摸什么东西,再后来就是金牌和花如夫人了。”

    老夫人见罗香神色坦然,应对自如,不像是骗人的,心下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又问道:“依你之见,那牌子会在哪里?”

    罗香回答道:“有很大可能在花如夫人的牌位下。”

    老夫人的心这才踏实了。

    她想:罗香昨晚伺候将军,今早来请安,她又一贯机灵,应该早就想想明白了,若她装不懂那才是有鬼。

    “快现在就去宗祠。”老夫人急切的吩咐道。

    罗香应下,刚要喊伺候的女婢,老夫人却急忙拦住了她。罗香会意,小声问道:“老夫人是怕隔墙有耳?”

    “谨慎些总是好的。”老夫人低声回道。

    “那至少把自幼在您身边长大的姑娘们带上,您本来年事已高,若磕着碰着出了什么事奴婢岂非万死难辞。”罗香满脸关心的说道。

    老夫人此刻对罗香仅存的一点点防备也卸下了——如果罗香要对自己不利,怎会独自前来,还力求自己带上心腹。

    她想到罗香自幼在她身边长大,为人最是善良老实,即使当初被将军凌辱也未对自己口出恶言,抬为小妇后几乎是日日过来请安服侍,这样的人怎会要害自己。

    想到这儿,老夫人不禁有些伤感——在这大宅子里待久了,总感觉身边的人都在算计自己,却不想,这地方还是有一丝真心的。

    “好孩子。”老夫人慈爱的拍了拍罗香的手,道,“那些姑娘再多,再久也比不了你啊。”

    罗香愣住,随后转而一笑,道:“老夫人待奴婢好,当初我被将军收房后,还多亏你的威名才免受花如夫人的迫害,这份情,奴婢永世难忘。”

    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便被罗香搀扶着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老夫人没有支开守祠堂的小厮,刻意支开小厮容易让那些眼线觉察有异,但如果只是单纯来祠堂看看,便没有多少人会发觉。

    两人进入祠堂。

    罗香扶老夫人跪在蒲团上,老夫人对一旁的侍女说道:“我要给将军祈福,你们就不用守着了,省的惊动了祖先。”

    两侧守着的两个婢女应了声“是”便利落地退下。

    罗香悄悄走到门口,只见两个侍女并没有走远依旧守在门外,不免觉得有些碍事。她不动声色地把心里的焦急压了下去。

    万分恭敬的在老夫人耳边低语道:“她们都守在门外。”

    老夫人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写着“李嗣妻花氏”的牌子,罗香心领神会,轻声靠近,正要拿,才碰到却再没了动作。

    老夫人虽心中焦急,但又何尝不知道这金牌若真放在这儿将军定留了什么手段,所以看到罗香动作停了的时候她倒反而松了一口气——那牌子果真在这儿。

    罗香又走回去禀报道:“牌子后面连着一根线,我方才一动,似乎听见了铃铛声。”

    老夫人轻笑,将军果真爱那花氏如此,便是牌位也如此珍惜,只是放个铃铛若是别人的只怕弩箭也放了。。

    “事到如今,只能把外面那群奴才打发了。”老夫人无奈道。

    “可若是打发了,旁人哪里······”罗香犹豫道。

    “怕什么,”老夫人喊道,“我拿到手里的东西他们还敢硬抢不成?”说完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罗香点点头,向外走去,隔着一道关着的楠木菱形窗门吩咐道:“你们都出去,不得靠近,若有违背即刻发卖!”

    随后,罗香绕着祠堂走了一圈又一圈,透过窗格确认周围是否确实没人,正这时,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洒进祠堂,照到花溯的牌位上,镀上一格又一格金边······

    罗香转身,对着老夫人点了点头,老夫人此刻是一会儿也等不了了,奈何她腿上没力,没人搀扶根本站不起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跌回了蒲团。

    罗香上前,费力的把老夫人搀扶起来,老夫人赶紧走向牌位,此刻的她心中只有免死金牌,只有李犿。

    她没有看到,罗香脸上那诡异的幸福的笑容。

    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自被抬为小妇她再也没这样笑过,她一直在忍,忍了很久,久到罗香自己都记不清了,但现在一切都会结束了······

    在老太太拿起牌位的一瞬间,刺耳的铃声响起,只一瞬就传遍了整个祠堂,铃声在死一般寂静的祠堂里回荡。

    老夫人嘲笑道:“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如何,不过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也就这点斤两。”

    几乎是铃铛响起的一瞬间,祠堂底下的一个塞子打开了,黑色的油顺着预先铺设好的管道飞速流淌着。

    李家祠堂的外围,地上围了一圈竹子,半埋在地里,积年累月,大部分人都忘了还有这圈竹子。

    只有将军,当竹子要腐烂时,他便会立刻派心腹去采办指定的竹子,然后安回原位。现在,这圈一直被视若无物的竹子,里头正流淌着足以烧毁整个祠堂的火油。

    竹节和竹沥早已被剔除干净,上方还钻上了小洞,只需一点火星,竹子就能迅速燃烧起来,之后便是祠堂。

    祠堂几根柱子的底部已经埋好了火药,当然只是外面而已,里头供奉香火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为了防止里面的火星子窜出来,将军身子很细心的在本该无人看守的祠堂李建都配备了婢女。

    老夫人说话的功夫,火油已经包围了整个祠堂,预先放置每日更换的火折子被打开,火油瞬间化身为火龙,飞速燃烧起来。

    老夫人此刻正在用力地掰牌位的底部,不多时就打开了,一块金色的牌子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老夫人喜极而泣,大声喊道:“犿儿有救了!”

    老夫人不知道,李嗣在这儿不仅放了免死金牌,他把供奉祖先牌位的架子钻空了,里面放的全是他从军时从各处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不仅如此,地基里也全是,祠堂的柱子里也有,整座祠堂是名副其实的“金屋”!

    火不能把这些东西烧化,但能把觊觎这些东西的人给活活烧死。

    这招原本是将军怕皇帝发觉派人来探设下的,所以只要有人向他打听金牌,珠宝,他都顾左右而言花溯。

    老太太甩开罗香,摔倒在地,颤抖着捡起金牌,擦了擦上面灰,却不想飘来一点火星,她终于意识到起火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火苗已经窜到了里面,房梁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老夫人急忙向门爬去,此刻她浑然不记得罗香,这个她眼中真心对她的人,甚至连一句“快跑”都没有说。

    罗香看着老夫人奋力向门方向爬去的样子,笑出了声来,像是一个孩子和友人下棋赢了一般——得意,猖狂,剩下的便是解气了。

    老夫人听见罗香的笑声,瞬间想明白了,问道:“你早就知道?”

    罗香此刻已经笑够了,她伸手,扶正笑歪了的发髻,淡淡的回道:“别人每次旁敲侧击,将军都说花溯,摆明了是圈套,我只消看着他的心腹,常年累月下来,自然就知道了。”

    诚然,这个布置只需多加调查不贸然进入祠堂便很容易露出破绽,更何况罗香在府里多日,众人对她不怎么设防,只消用些手段,知道不是难事。

    短短一刻不到,老夫人大喜到大悲,本来就重病如此她怎么受的了。

    老夫人心口绞痛,眼也花了,门外不停有浓雾飘来,她呼吸愈加困难,似有数不清的针在扎自己的肺一样。

    凭着最后一点力气,老夫人坐起来,沙哑的问道:“我待你不薄,我养你,护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说完,她咳嗽起来,吸入过多浓烟,她已经支撑不住了。

    一旁的罗香情况也没好多少,她虽没重病可到底是个弱女子,此刻不过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她知道外头满是火油,只需粘上一点就能把人活活烧死,她已经逃无可逃了。

    其实她也没打算逃,她拔下自己的珠钗,这支簪子是她被抬为小妇的时候出门买的,上面黑珍珠实则是一颗毒药,服下即死,没有痛苦。

    原本她是要用这个去杀将军,但看着将军妻离子散被自己亲儿子下毒,罗香改变了主意——杀了李嗣太便宜他了,诛心之痛,她要李嗣也尝尝。

    罗香没有立刻咽下药,倒不是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她的人生早就在那一晚毁了,女子失节,即使出府也不过沦为乞丐、妓女永世不得翻身。

    更何况是她,她自幼熟读诗书向往两情相悦的爱情,心气也高,看不上普通的小厮,侍卫,却被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粗鄙不堪的男人玷污了,她早就恨这一家人入骨。

    如今将军已死,老夫人不过苟延残喘,她决定大发慈悲,还老夫人一个明白。

    “有恩?”罗香冷冷道,“把我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算有恩?老夫人,您外出买匹布是不是觉得做成衣服是布应该报的恩啊?”

    老夫人恶狠狠的看着罗香,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您买了我,却没有养我,我每日做工,吃饭,月例是我应得的,您最大的错误就是教我读书识字。”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有房梁塌下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火焰的声音,还有叫嚷着救火的声音,罗香担心老夫人听不见,走近了些。

    “我读书,知道万事有理,我明理,知道为人之所不齿,知君子当洁身自好,但你的儿子却因一时贪欲毁了我,而你居然不加以责怪,反而说是我的过错?”

    罗香想起那天早晨,自己失节的事被李嗣传开,老夫人把她叫到堂上,不分皂白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嘴里骂道:“不知羞耻的下流玩意儿,竟敢勾引少爷。”

    罗香知道普通妇人听说这事都该是这反应,但那个打自己的普通妇人不是别,是自己一心敬仰的夫人,是教她读书明理,犹如再生父母的夫人。

    她茫然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中一片狼藉。

    老夫人曾对她说过,这世上男人总是压着女人,出了什么事也总心安理得地往女人身上推,什么红颜祸水,蛇蝎心肠就都出来了,但同为女人要知道,这其中究竟是谁的错。

    罗香当时没有反驳老夫人,她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道:“奴婢品行不端,愿服侍公子终了此生。”

    转眼,就过了几十年······

    闻言老夫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若早知教她读书会有今日这般下场,当时就该让她一辈子大字不识。

    罗香拿起药,仰头吞了下去。她坐下,靠着背后李家诸位先人的牌位,没有一丝痛苦,永远的睡了过去。

    老夫人还没有放弃,她捂住口鼻,奋力向外爬去,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块免死金牌,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犿儿还在狱里等我,我不能死。

    祠堂的房梁终于撑不出了,轰隆一声巨响,李家祠堂就此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