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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伙计与醉鬼两人的出手之快,众人已然看不清招式,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影子,白影与赭影两相纠缠在一起,忽听“啪”地一声脆响,两人蓦地分开,各自拉开架势,随时准备对方出招,就连他们俩拉开的架势,居然也都是弓步提手,沉肩坠肘,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酒馆里见他们两人毫无征兆就交起手来,起先还是诧异,后来看着两人的招式,竟如同门师兄弟对练一般,都觉得两人必定大有渊源,但都不知道如何出言解劝。

    伙计停了片刻,先收了势,低下头,悄声说了一句:“哥。”

    伙计这一句一字,把众人惊得是一头雾水,这醉鬼居然是伙计的哥哥?那为什么两人一开始并不相认,还要来一场对打?而且看似伙计并不愿意见这个醉鬼哥哥,却又是为何?

    醉鬼此时,已竟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收势傲立,挺身如枪,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但眼神已经变得清亮之极,哪里还有半点醉意?他久久地看着伙计,叹了一声,说道:“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伙计低头不语。

    醉鬼环视了一下酒馆,说道:“也怪不得他们找不到你,你寄身于此,又以面具示人,又有谁能想到,一个跑堂打杂,端茶递水的伙计,就是我们司徒家的三少爷?

    萧铁马刚才看了两人的功夫招数,又听醉鬼说了他们的姓氏,不由心有所动,脱口而出道:“请问,您二位的家承,可是兰陵司徒?“

    醉鬼看了萧铁马一眼,眼神极是犀利,他微微一笑道:“兄台好眼力,在下正是司徒春雨,这位,”他看了一眼伙计,“是我的弟弟,司徒江南。”他此语一出,众人却是不由得一阵低低的惊呼。

    兰陵司徒世家,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四大世家之一,世代簪缨,文武双全。文能治世赋文,武能定国安邦。出过三位开国元勋,十七位宰相,出仕过三公九卿之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曾有“三朝天子,一家司徒”之说,既有“士之楷模,国之典范”的文士之魁,也有柱国大将军的血战疆场,所以对于司徒一家,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敬礼有加。司徒世家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家族之中的男子,每个人都要求必须文武双全,所以他们自小都会受到极严苛的文教武训,而在司徒世家的子弟之中,更是出过一个不世出的大高手,从而在武林中,开创了司徒一家的门派。不过,由于这司徒一派,仅是司徒世家的后人传承,而他们又极少在江湖中走动,加之他们的世家地位,以至于这一派在江湖上极为神秘,知之者甚少,能见到他们身手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听到这个醉鬼,自称司徒世家的后人,酒馆里的众人都是惊疑不已。

    “我已表明了身份,你也不用再戴着那劳什子掩人耳目了,还不摘下来?”司徒春雨语意虽然和缓,却有着一种不容违抗的意味。

    伙计却抗声道:“我不,戴着这个,反倒觉得自己自在些。”

    司徒春雨温言问道:“你在这里隐姓埋名,当个伙计,就是图个自在?”

    “当伙计怎么了?你不也是个醉鬼?”伙计毫不示弱。

    “哈哈哈,哈哈哈,”司徒春雨对他的话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朗声大笑,说道,“不当这个醉鬼,又怎么能找到你?”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司徒春雨轻叹一声,说道:“他们多方探寻无果,我才重出江湖。也是无意间听说这间酒馆。有人说,这里有一个轻功是天下最好的伙计,我想过来碰碰运气,正好听见江南霹雳堂的三颗‘霹雳珠’的巨响,我就循声跟过来了?”

    司徒江南他言语中颇有褒奖之意,似乎很有些喜不自胜,但因为脸上戴着面具,只有一双眼睛,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欣喜之情。

    “你早就来了?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恰好在门口拦住石锐的?”司徒江南好奇地问道。

    “我在门口听了半天了,刚听到江湖会的众人质问计无策,就听到有脚步声鬼鬼祟祟地摸过来,觉得这时此人想跑,必定有诈,所以我才撞门进来的。”说完,还故意看了目瞪口呆的柴问一眼。看得柴问心里大不是滋味:他这是都呆了半天了,我枉自江湖人称“金丝箭”柴问,自认也是听风辨器的行家里手,愣是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你说你要历练江湖,二叔万般无奈,才给了你一年之约,现在已逾半年,你还想怎样?”司徒春雨说到这里,语气已经渐转凌厉,兄长之风立显。

    “大哥,圣人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觉得,这三年所学,远胜过书房十年苦读,我不想用司徒的名号,所以才隐姓埋名,来到了这里。”司徒江南回道。

    “我想。。。,请大哥让我,就此闯荡江湖。”

    “胡闹!”司徒春雨断然喝道,“你莫要忘了,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顶着的,都是司徒江南的名字!倘若你有半点差池,你让二叔如何向老太太交待?我又如何,向父亲交待?”

    司徒江南沉默不语。

    “你想见识天下,本是好事,但未必要如此执着于此,”司徒春雨知道不能逼他太过,又语气放缓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何处不能历练?”

    司徒江南站在那里沉吟片刻,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猛地一跺脚,说道:“大哥,你若要我这次一定和你回去,也可以,不过我既然现在是这无忧酒馆的伙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把今天的事情办完。”对司徒春雨说道。

    “何事?”司徒春雨问道。

    “你行走江湖,无忧酒馆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你先去把那边那个老道杀了,再把门边这个神机尉砍了,保这两位客人走出这无忧酒馆,我就跟你走。”司徒远山双手指指画画地说道。

    伙计这一句话,可是把璇玑子和柴问气得够呛,这司徒江南简直就不把武当派和神机尉放在眼里,说杀就杀,说砍就砍,就像在酒馆喝酒点菜一样。

    司徒春雨看看远远站着的璇玑子,又看看盯着他的柴问,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是想为难你大哥了,武当派和神机尉,江湖和朝廷,我都为你得罪了,你难不成,想让你大哥陪你一起闯荡江湖?”

    听到最后一句话,司徒江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还是大哥善解人意。”

    司徒春雨苦笑一声道:“怎么家里会出你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全然不知天高地厚。”

    “大哥若是不肯,江南就不回去了。”司徒江南紧跟着说道,像是生怕他反悔。

    “这样吧,你我也算是江湖中人了,就算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这种杀了砍了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还有,别想着让我打了两局,你再想着跑,”司徒春雨道,“你去和神机尉比比轻功暗器,我和武当过过剑法,点到为止啊。”他仔细叮嘱道。

    司徒春雨的话,更是让在酒馆里的璇玑子和柴问,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想着这司徒家都出的是些什么人,全然没把他们俩当回事,心内暗恨,想着要给他们两人一个教训,让你兰陵司徒也知道知道,你们不过是倚仗着祖辈父荫,其实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司徒江南道:“好,那可一言为定,我。。。,”他还要说什么。被司徒春雨拦住话头道:“无论胜败,比完了就跟我走。还有,把面具摘了,司徒家的人,没有这么和人过招的。”

    司徒江南“嗯”了一声,摘下面具,这才露出了他的真面。只见他和司徒春雨同样是面如满月,英俊挺拔,眉宇之间少了司徒春雨的老成持重,却多了一丝的跳脱随意,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他和叶秋风说的所谓疤痕,他看着叶秋风疑问的眼神,歉然道:“我和大哥神似家父,酒馆来人繁杂,多有不便,所以才托词戴了面具,还请叶公子原谅则个。”

    叶秋风这时倒是莞尔一笑,说道:“你倒是不拘小节,任性而为,不过,我可是给你陪了一碗酒啊。”看来,这司徒江南的行事作风,却是合了叶秋风的口味。

    “这一碗酒,江南自然会给叶公子补上。”司徒江南笑着说道。

    司徒春雨转过身,施施然向璇玑子走去,璇玑子此刻已经是气得须发倒竖,双睛冒火,他贵为武当掌门,号令武林,天下英雄为他马首是瞻,今天被他们兄弟俩视若无物,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冷冷地看着站到他面前的司徒春雨道:“兰陵司徒,本是高官名门之后,既在庙堂,就不该踏进这江湖是非之地。”

    司徒春雨一笑,说道:“江湖是非,总有曲直对错,学剑之初,就是为路见不平,难得有幸得遇武当掌门,司徒春雨此番前来,原是被情势所迫,只是想和掌门切磋一下武功,请教一二。”

    这番话里有软有硬,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是有意,但璇玑子不便发作,只得“哼”了一声,说道:“那就废话少说,功夫上见真招吧。你拔剑吧。”

    司徒春雨点点头,从肋下的剑鞘之中,拔出一长一短两把宝剑,他说道:“我们司徒家的剑法,江湖所见甚少,武当的功夫却是天下闻名,人人习得。为得公平而言,我告诉你,我这套剑法叫做天风细雨剑,一共二十四招,一长一短,远近交攻,自与别家剑法不同。”话毕,他左手短剑横于眉前,右手长剑点指璇玑子,身形渊渟岳峙,气度非凡,端的是大家风范。

    “还请道长赐教。”他起势已成,静待璇玑子发招。

    众人看着司徒春雨先将自己的剑法招式,告予璇玑子,都不禁暗暗摇头:“这司徒家的人看来都是书痴,这比武决战,哪里有把自己的剑法先告知对方的道理?

    璇玑子却是不敢大意,他凝神看那司徒春雨的双剑,不禁想道:这长短双剑,左右分合,攻守兼备,但是要人分心二用,最是难练的,他敢向我挑战,自是有有他的过人之处,我需小心应对。

    想到这里,他以武当太乙玄门剑法中的“函谷归仙”起势,一剑刺出,斜划司徒春雨上盘,袍袖翻飞,颇有仙风道骨,却让知道他所作所为的酒馆众人,看见他的剑势,生出一种滑稽不实之感。

    司徒春雨长剑轻拨,左手短剑回环而上,直取璇玑子胸腹,璇玑子立掌架住,反手擒拿他的短剑,长剑连挑,点刺其面,司徒春雨一个“清史留名”,身如大鹏展翅,双剑直突,中路疾进,璇玑子剑气如虹,一个“长河落日”一剑压下,荡开长短双剑,左掌翻出,挥向司徒春雨的肩头,司徒春雨不敢怠慢,斜身避过,右手长剑顺势横扫璇玑子下盘,左手短剑

    隐于肘间,近身递出,正是一招“干戈鱼肠”,璇玑子一个“九宫落霞”,侧身跃起,剑收身侧,挡住短剑。两人堪堪斗在一处,

    虽然璇玑子和司徒春雨的出招都是留有余地,未作杀招。但璇玑子想的是,自己无意与兰陵司徒世家结怨,故此留有后手,而司徒春雨却是因为这天风细雨剑法,乃是司徒世家所创,剑法讲究剑意平正中直,剑式挥洒自如,颇有一个儒生在挥斥方遒之感,好看是真的好看,却不如武当太乙玄门剑的实用狠辣。

    而这司徒江南和柴问的比试,却又是一番不同。

    司徒江南摘下面具之后,似乎一身轻松,他一脸嬉笑地看着柴问道:“柴副都统,都说你是云南柴问,金丝夺命’,刚才见你发金丝箭的手法,确实不同凡响,江南也正想领教领教。”

    柴问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心内正自有气,就厉喝道:“无知小儿,你知我是神机尉副都统,此次是来捉拿钦犯,谁又要和你比什么暗器!再者说,你这是阻止公差办案,罪行可是不小,兰陵司徒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这道理,还用我来教你吗?”

    司徒江南微微一笑,“柴副都统,你刚才也听大哥说了,就是个切磋一下武功,点到为止。”

    柴问冷笑道:“切磋武功?哼哼,谁信啊,不是你刚才要砍翻谁了?”

    司徒江南看着他,突然变得疾颜厉色,高声道:“好你个柴问,我看,你这就是公报私仇,你进门时被我折了威风,怀恨在心,现在又不敢和我比试,就是个缩头乌龟!”

    “我告诉你司徒江南,你这是辱骂朝廷命官,可要想好了再说话,啊,小心明天我就奏请五台御史,参你们司徒家一本!”

    “参人?我告诉你,你可找对人了,我们家最能干就是参人,现在上殿面君能参人的,六个人里有三个姓司徒!剩下那仨,还有一个是我姐夫!”

    “果然你是嚣张啊,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现在就是一个小伙计,还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怎么着?你还要杀我?那你来啊!真是国有酷吏,民不聊生啊!就凭你,居然想要弄死我?你也配!”

    “司徒江南,你若再口出狂言,等神机尉大军一到,到时候把你押进监牢,想再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们俩人手上一招未过,嘴仗却是打得震天响,你来我往足有两盏茶的光景,这时司徒江南突然冒出一句:“你甭拿什么公差吓唬我,你口口声声说这萧铁马是朝廷钦犯,他的海捕文书呢?刑部的公文呢?皇上下的旨意呢?”柴问被他这一句,还真给问住了。

    宣布萧铁马为朝廷钦犯,是神机尉正都统贺追风给他下的,来无忧酒馆拿人也是他说的,因为柴问的弓箭手都是快马轻骑,行动最速,所以才会先行赶到这里,所有关于萧铁马的事,他都是听贺追风所说,不过朝廷钦犯一事,斯事体大,他为神机尉正都统,更不会随口一说,所以他是绝对相信贺追风的,不过要让他拿出司徒江南说的那些东西,他却是一个也没有。

    司徒江南看他语塞,正要乘胜追击,忽然看见柴问眼珠一转,往他身后看去,突然叫道:“你小子要使诈!”

    再看司徒江南身后,只有萧铁马和叶秋风两人,酒馆主人和小杏花徐,不知何时,已经不知所踪。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阵衣袂带风之声,听声音来者甚急,两个人同时收了口,却见一个黑影冲进酒馆大门,来人穿着一身神机尉的黑色暗纹虎头衣,身形虽然略显瘦小,行止却极是迅捷,刚一进门,他就翻身拜倒,说道:“柴大人,贺都统和谭副都统已到妙溪,现已往此处赶来!”

    柴问大喜过望,对司徒江南狞笑道:“小子,不管你想玩什么鬼花样,大军一到,就是你们的死期!”

    “贺都统还说。。。,”这个信使的语声忽然低了下来。柴问忙靠近他问道:“贺都统说了什么?”

    “现在就是你的死期!”只听信使突然一声断喝,身形暴起,手中一柄如同圆月的弯刀,

    借着门口的依稀月光,倏地急挑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