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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蒙:缘始

    三十年前,湘江畔,一处僻静的乡村。

    穆南芙坐在自家的庭院中,像在倾听什么声音。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早,而她在听秋天的声音。松风,秋虫,芒草,溪流,落叶,这些事物在秋天到来的时候都会发出某种细微的声音。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平平无奇的声音就是她用来辨别季节更替的依据。她是一个盲人。

    今年的秋天很不一样,除了来得特别早以外,还多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陌生人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女子家门前。她早已听出了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自信,坚定,行走带风。

    那人道:“在下萧问天,久仰前辈大名,特来拜会。”

    屋子里传出父亲的声音:“出去。”

    那人不恼,道:“前辈既然没有兴致,我过一阵子再来叨扰,此次前来所备的一点薄礼物,还望前辈笑纳。”说罢,把一箱金银放在门边。脚步声响起,他走了。

    秋天总是萧索的。天地间的万物经历了夏日的热闹,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于是天空宁静高远,夕照清冷静谧。这片山谷中的草木呈现出懒洋洋的景象。日子变长了。这是女子对这个秋天最深切的感受。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起那个脚步声,那个人的再次出现。

    等待是一种煎熬。等待将时光拉长而时光又将等待加深。二者如蛛丝渐渐缠成一张蛛网,又如炉火中的铅汞,化为怨念。

    此时,那脚步声终于再次出现了。

    还是同样的语气,萧问天道:“不知前辈这回可有兴致一谈?”

    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何人?找我有何目的?”

    萧问天道:“我是当今靖南王萧玉之子,前来拜前辈为师,学那独步江湖的穆家刀法!”

    父亲道:“穆家刀法乃我祖传之秘,如何能传给你?你走吧。”

    萧问天道:“即便不能得穆家刀法,也希望拜前辈为师,前辈纵横江湖数十载,当有其他功夫可传。”

    父亲道:“滚,把你上次带来的东西也带走。”

    沉默。半晌之后,脚步声响起,萧问天走了。

    萧问天第三次来的时候,父亲正在外访友。他照例在庭院外说了句,萧问天再来拜会前辈。说完安静地等着。

    穆南芙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只盼他知趣自己走开。他的呼吸声,隔着整个院落,在她耳中听得分明。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他走了进来。

    萧问天见到她,道:“小姐,你可是穆前辈的家眷?”

    穆南芙俏脸生嗔,道:“请问是谁给了你自由出入这里的权利?”

    萧问天一笑道:“没人。我是见到小姐芳容,一时心迷,不由自主走进来的。”

    穆南芙心中大怒,一时语塞,末了,只说出一个字,滚。

    萧问天一笑,道:“小姐息怒,我这就滚出去,还望小姐向你父亲知会一声,就说萧问天来过。”说罢,大步而去。

    穆南芙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怒气犹自未消。不过,这愤怒并未持续很久,庭院中的秋意很快冷却了怒火。于是她又感到那份常常伴随着她的寂寥。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她恨萧问天打破了自己宁静的生活,又恨自己的动摇。但这些都及不上再次听到那话语声的渴望。

    萧问天再次来了。父亲闭门谢客。他在庭院门前长跪不起。一夜过去。第二天早晨,当穆南芙打开柴门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声。呼吸声虚弱无力,远不如她以前所听到的那样有劲儿,霸气。

    她用脚探了探,踢到了躺在地上的萧问天。她并没有迟疑很久,将他扶进了自己的房间。萧问天受了很重的伤,在她房间里躺了整整半个月。

    软磨硬泡之下,父亲终于答应收他为徒。

    伤好后的萧问天,眉宇间有了神采。他呼吸绵长,话音洪亮。他不知从哪抓来一只猫。说了声,诺,递给穆南芙。

    穆南芙道:“那是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她已听到了一声懒懒的猫叫,随即,毛茸茸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把猫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心里便渐渐出现了一只有些疲懒的猫。喵,一声绵长的猫叫声之后,那猫在她的怀中盘成一团,似乎是要睡觉。穆南芙由着猫睡去,细细地倾听着猫的呼吸之声。突然,她感到一阵心慌,她发现猫呼吸的节奏竟与萧问天一模一样,她耳根一阵发热,一把把那猫抛开。

    旁边的萧问天哈哈大笑。那猫喵了一声,张嘴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趾高气昂地走了。萧问天对穆南芙说那猫的名字叫“赖皮”。

    乡村的田野,河边,树林间多了两个青年男女的身影,他们时而嬉戏笑闹,时而相对而默。穆南芙解下母亲留给她的红缨,偷偷挂在萧问天的腰间。对于她,脑海中所想象的这个秋天的景色中仿佛多了一层火的颜色。所有声音的出现都不再是为了衬托宁静,而是变得铿锵有力。她觉得自己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萧问天。

    那是一个秋末的傍晚。穆南芙被萧问天借着找猫的借口骗到了山上。在无人的矮树丛中,萧问天轻轻把她放在了地上。穆南芙用消极拒绝的态度接受了萧问天对她的蹂躏。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她想象着漫天落叶像蝴蝶一般纷纷扬扬的飘洒在他们身上。她死过去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死过去,心里想着,那些草啊,叶啊,树枝啊,动物啊,也一定像她一般,在生生死死中,感受着这世间的温度。

    秋尽冬至,冬去春来。穆南芙的的脸上多了笑颜。父亲没有将穆家刀法传给萧问天,萧问天也没再提这件事。他的脸一天天地阴沉下去。

    初春的一天。穆南芙坐在河边,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怀上了萧问天的孩子。她微笑着想象未来的日子。萧问天答应过要带她去长安,那是他的家,那里有高大的城墙,有热闹的街道和美味的点心。

    突然,她听到一声呼喊,呼喊声渐渐连成一片,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她家的方向奔去。她内心一阵惊慌。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家已经被火烧成了一片废墟,人们在废墟中找到了他父亲残缺不全的尸骨。她听着耳边的无数噪音,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已变成了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的可怜人。萧问天不知所踪。家传的穆家刀法也一并消失。

    穆南芙倔强地把孩子生了下来。她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孩子,在她心里,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只有仇恨。在时光的流逝中,这仇恨时而化成伸向四面八方的丝,时而化成凝结在心底的铁。她将这仇恨化在给那孩子喂下去的每一口饭里,喝下去的每一口水里。日复一日地告诉那孩子,你的仇人,是靖南王萧问天。

    孩子长大了。他天资聪颖,十五岁那年便学全了母亲的武艺。他打造了一把长不长短不短的关刀,发誓要用这刀割下仇人的首级。十八岁那年,母亲在一天早上对他说:“孩子,你该上路了。”说罢,递给他一套新作的黑衣,和一串红缨。

    母亲说:“这串红缨,送给你未来的妻子。”

    孩子从母亲的表情中看到了那一如既往地决绝。他知道什么都不必再说。他换上黑衣,久久地望着母亲,走上了那条荒凉的小路。小路在他身前无尽地延伸着,在他身后,居住了十八年的草屋燃烧起来。他没有回头,眼泪簌簌而下。他知道,母亲终于解脱了,而他的解脱,却如面前的小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