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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罪人(3)

    枪械碰撞刺耳的轰鸣。

    王健宇瞪着右前方的高墙旋转着栽向斜上空,只见中央处辐射状黑灰色焦痕被挤得很扁,方才还紧紧攥在指尖的枪械,旋转出可笑的圆弧,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海鸥,慢动作地摔向棕色中黑与灰的巨大涟漪。

    他顺势调整身体的方向,巧妙地落到地面,胸膛差点紧贴着地,他迅速向前几乎水平方向地窜出一米的距离。

    预判没有错,第二枚子弹擦过了裤子,将身后的大理石板炸成了小小的碎石喷泉。

    “这里有枪手!”王坤志大惊失色地惊叫出声,他拽住张智宇的袖子,逃向最近的一侧高墙,脊背贴住墙壁,眼睛疯了似的胡乱转动。

    王健宇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同时,两颗子弹分别命中胸膛和脖颈。两处仿佛同时挨了记重拳。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下倾斜,此时才感觉到,膝盖仿佛凝聚着一团烈焰,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大股的鲜血在地面摔出大朵猩红的花团。

    匆匆瞥向子弹大致的方向,余光中,他看到了战战兢兢的另外两人,他们更是满面惊惧。

    他匆忙抬起前臂遮挡面颊,将义肢的硬度调整至最高。

    子弹在面前激起惨白色火光的浪花,他的整个身体迎受着剧烈的震颤,手臂已然纹丝不动,衣袖转瞬间不见踪影。

    又是一个陷阱!

    难道又是个要我临场发挥,毫无分寸,绕着弯的该死的考验吗!

    他猛然注意到正前方,王坤志的嘴唇正缓缓扯向耳垂,颇有些夸张怪诞,张智宇则冷着一张脸,毫无表情生涩得像是张铁面具。但并没有声音,他们的表情都凝固起来,倒不如说,不止那两个人,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色彩!浓厚的闪耀着的墨绿,如一道道风琴的弦,或是无数根招展的手指,由内至外,天际间流云般的残霞,漫天飞扬的尘埃,焦痕遍布的残垣都流转般陷入黯淡,而那色彩却越发明艳。

    浓烈的色彩几乎淹没了面前的二人,惊人诡谲的色彩,在暗淡无光的世界中,如此的骇人,他感受得到,那色彩中孕育着的令人作呕的厌恶和质疑。

    他不得不去凝视,凝视在晦暗荒芜的世界中交杂着的炫目的赤红,两道热烈而畅快的赤红色光团,他不必回过头去,甚至不必抬头仰望,他确确切切地感受着那滚烫的色彩。

    王健宇意识到了,那就是狙击手的所在之处,如火般炽热的愤怒,和滚烫燃烧着的自行其事荒诞的正义。

    子弹贯穿了枪膛,准镜,使晶莹的右眼成了灌满深红颜料的气球,难看地炸裂开来,随后,丧尽动能的子弹深深嵌进了脑髓深处。

    王健宇迅速起身,不知为何,他清清楚楚感知得到,其中一团烈焰迅速燃尽了,滑稽可笑地沦为一团发疯般挣扎着,扭曲着的满是恐惧与惊恐的深紫。

    他迅速翻滚,规避了幸存狙击手的射击,随后,他故技重施。

    洁白的墙壁霎时糊上了一层粉白交织的烂糊,藏匿窗前壮硕的躯干颓唐下来,瘫倒在躺椅之中。

    王健宇尚不清楚匆匆掠过脑海的一幅幅凝滞的画面,是否真实发生,那摄人心魄诡谲的色彩是否只是幻象,或是这个早已陷入癫狂的世界里另一个可笑怪异的法则。

    不,这个世界本就是疯癫且不可理喻的,只是,有人终究看透了那深不可测的漆黑的水面而已。

    笼罩整个世界的阴影乍然褪去,正如它降临一般突兀,海潮般落入眼眶的四周,那莫名而怪诞的仿佛来自幽冥的色彩,也随之散却了。

    他痛苦地紧闭双眼,膝盖,小腿,大腿,脊背,脖颈,左前臂,右肋……全身各处钻心的痛楚如潮汐般重重迭起,他的身体几乎凝滞在原处了。

    狙击武器的爆鸣迟迟没有响起。

    “我们要不要了结他?”王坤志在加密频道中提问道,“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如果不趁现在,一切就都太迟了。”

    “我好像明白了,”张智宇将回答的文字输送给数据流,“你的医疗机器,修补了他的义肢,可能是纳米机械人吧,依靠营养自我繁殖的碳网。”

    “所以?我可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暂时还是算了,”隔了许久,张智宇才将讯息输送出去,“再等等,他总是会有什么目的的,可以等等,我想知道那个阴谋究竟是什么。”

    王健宇试着活动僵硬的手臂和腰部,终于,身躯回应了自己的意愿。

    时间被拖延了,真是他妈的混蛋!

    “快……”他不得不抹除自己的情绪,露出一副苦笑,他颤颤巍巍地挪动仿佛僵死了的躯体,膝盖却不争气地坠向地面,男子顿时垮倒了,“快扶我起来,得他妈的赶紧了,那些狙击手恢复意识,只是时间的问题!”

    面前的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下视线。

    伤痛开辟了蹊径,异样,若隐若现,无以言表的冰凉之感。当那些义体,被包裹在皮肉内部时,始终使人不以为意。王健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颅后,唯有金属质感的冰冷,汩汩的鲜血,则是它极好的润滑油。金属粒子仿佛河流暗潮汹涌,他感受得到,破损的骨骼正渐渐恢复如初。事实上,他很好奇,蜂拥的纳米机械,和本我的重构的骨,究竟哪一方会占据上风?

    三人已沿着地势向上走了很远,他别过头去,望向城市的影子在愈发变得昏暗,在惨烈的残霞中沉降,搀扶着自己的另外两人也随之驻足。

    “很美,是真的漂亮。”

    王坤志赞叹道。

    柔滑的肌肤很快顶替了冰凉的触感,浓郁的发丝破土而出,宛如杂草般葱郁,轻轻撑起指尖的压力。

    看着遥远的,遥不可及的那一轮猩红的落日,王健宇莫名其妙地想要发笑,癫狂一般放声狂笑。但那丝稍纵即逝的触碰是如此的寒冷,冰冷的气息越发寒冷,沿着指尖向全身蔓延。日暮下凄冷的晚风吹卷着沙的幻影,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慢着!”王坤志突然惊呼起来,“是蜘蛛!它们回来了!”

    视线所及的尽头,只见无数蜘蛛如云似海,密密麻麻的蜘蛛仿佛无数黑色泡沫向前蠕动。天穹间紫红的浪潮翻涌着渐渐退却,蜘蛛的装甲漆黑如夜,甚至将天际间流淌的最后一抹鲜血吞噬至尽。它们的利刃则浸透着鲜血的色泽,刀刃的轮舞,使主干线上层层阻挡的残骸被高高抛起,如雨般坠落,无数蜘蛛正以势不可挡的趋势逼近而来。

    “它们怎么阴魂不散。”张智宇喃喃自语般轻轻说道,他瞥了瞥身旁的男子。

    那名白人一闪而过的目光是如此尖锐,凶狠,直刺前胸。

    去他妈的。

    无论梦境多么诡谲荒谬,深陷其中之刻,即为梦醒之时。哪怕遥不可及的真实,即使仅仅残留下一道幻影,也会犹如阴魂不散的幽灵,化作隐隐约约的担忧,缠绕着时刻如影随形。在幻梦中,人们行走,死亡,生活,每一步行动,每一处思绪,都是已然消逝的现实之中,扭曲的倒影。尽管每个人都是行走人间的神明,却总是自然地投身长梦,仿佛所在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素晴之日。哪怕压抑和痛苦排山倒海而来,却都只是随同着幻影们奋力前行,直到梦境分崩离析,整个世界,宛如随风飘扬的小小气泡,随着轻微的破裂声,无影无踪,灰飞烟灭。

    我的一生如同一场该死的梦。

    王健宇艰难地挪动步伐,他从未觉得双腿是如此沉重。那些自出生起,由那个烂漫的少年,到了被那逐步腐朽,一复一日,周而反复,永无止境的时间尘封的棺木。现在他都记起来了,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被他亲手埋葬的时光。他不愿缅怀的记忆正残忍地撕扯着他的心灵。

    透过无尽回忆混乱的旋涡,王健宇感觉得到,那无穷无尽的,源自生命的痛楚,终于要迈向终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