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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归乡的浪子(1)

    王健宇俯下身子,将背包内的武器一字排开。义眼提供的夜视状态中,连飞扬的埃土都泛着荧荧绿光。坏消息,金属蜘蛛们突破了防线,化身汹涌的洪流。好消息,蜘蛛们澎湃的潮汐暂时停歇了,通过监视器,他看到不计其数的金属怪物蜂拥般涌入隧道的第一处创口。全息地图内,无数密密麻麻的亮点于摇摇欲坠的隧道间横冲直撞,尽情粉碎着遍地的残砖碎瓦。

    也许都是好消息,也许都是坏消息。

    预计十几秒钟后,自己就会迎到那些无坚不摧的利刃。

    王健宇轻轻掏出一根香烟,摩擦,燃烧,手指却禁不住颤抖。

    他狠狠甩了甩手臂,尘埃像是蒙蒙的雨幕,沙与土的细雨中,依稀的火光随着那火的飞舞而熄灭。他将面孔埋入五指之间,轻轻上下揉搓,潮汐渐渐漫上眼底,酸楚的气息于鼻梁内蔓延。

    王健宇觉得很疲惫,很虚弱,他厌倦了,但还不愿放弃唾手可得之物。

    这东西绝对不是义人!它也他妈的是个机器怪物!是被什么人远距离操纵的傀儡!

    王坤志的声音,信誓旦旦,同隧道间蜘蛛行进之声交融。

    张智宇回忆着王健宇最后轻柔的苦笑,语音系统尚未启动,他却清清楚楚听得到每一个音节,在那无尽虚无中绚烂的色彩,伴随刺透隧道嘈杂的坍塌声,蜘蛛尖锐的嘶鸣,萦绕着直到最后的声调降下帷幕。

    ......

    张智宇不再掩抑,他将情感糅合成一团,自新区柔顺海风间机械降神般的相遇,到穿越狂风骤雨中烈焰升腾的隔离区,在霏微萧瑟的末世之城中......他竭力追忆着短短三天来的情感,每一声对话,每一瞬神情,都化作缥缈的感情,未加任何虚伪的修饰,压缩,凝汇,注入语音系统,传递给身旁的禁区男子。

    那是一段时间的旅程,数十个小时的情绪起伏,数十个小时的经历和臆测,人们从相遇到时间终末处的糅合。

    他不去肯定对方的观点,也没去做出否定,他只是将数十小时的回忆,揉捏成变化莫测的光影。

    张智宇能够看到色光的影子,缭绕着空气内漂浮着的尘埃,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穿梭,袅袅萦回纤长的光须,芒刺般游入王坤志的每一只细小的毛孔。

    张智宇不得不扪心自问,自己因为什么替他开脱?王坤志的疑虑极有可能正确的,他不能不否认事实。但他又明白,是那双被悲哀浸透了的眼睛,那双色泽漆黑,如同无星夜空中凝结的黑暗,它们意味着,他不过是个被痛苦折磨着的普通的人。

    所以,他着重传输了那一刻的情绪,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那缕微微拂动着的靛蓝,那是虚弱的怜悯,宛如幽冥般的飘渺,同时,又如同少女的纤纤发丝,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说得对,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我们大概从来都没有任何的选择吧。”

    王坤志的声音越发消沉,他犹豫着,直到那声音被沉默肢解,消散在空气之中。

    情感,真挚的,无可凭空捏造的情感,这永远都是人性最有力的证明。

    死亡是真正的终结吗?

    粗略估算后,大概还有十二秒。王健宇恋恋不舍地丢下另一根灼烧着的香烟,截面间流淌着的赤红烈焰,碰撞于尘埃之上,崩散起无数飞腾着的火星。

    或许会被流溢的光芒笼罩,迎来父亲,勃然大怒,粗壮的小臂青筋暴起,母亲含着象征宽恕的微笑与责难的怒火,在纯粹而圣洁的光芒中静静等候。

    王健宇甘愿自己的灵魂在地狱中煎熬,假使能洗净生命中的一切痕迹,重获新生。

    但假若死亡不是终结,那么我们的生与死又有些什么该死的价值?

    王健宇差不多猜得到事态的发展了,但他还是萌生了怪异的念头。他甚至默默祈愿,祈祷着属于自己温暖的黑暗,自此灵魂支离破碎,无论罪孽还是肮脏,统统在虚无中得到洗涤,随着生的破灭而荡然无存。

    距离蜘蛛洪流的逼近还有五秒,他将一柄重型仪器启动,顶着迎头而来的滚滚热浪,向前挪动着,蓝色的光辉越发耀眼,气流翻涌,在前端凝聚。

    王健宇心知肚明,此时此地,不会成为自己的归属。

    看得到那些疯狂了的蜘蛛了,无数利刃高频错综着幻灭。

    粒子束乍然绽放,摧枯拉朽,炸裂在狭窄的斗室中。仪器核心处的爆鸣越发尖锐频繁,他不顾一切地调整方向,冲力彷若直坠而下压路机的重压。王健宇嘶声怒吼,胡乱划出一道弧线,前方摇摇欲坠的隧道随后彻底塌陷,破碎的岩石连同烟尘沙暴般颓然下坠,将层出不穷的火光死死掩埋。剧烈的冲击震荡起无数破碎的飞石,曲折滚烫的金属,化作一粒粒威力十足的弹片。

    他巍然不动。

    湿热的血水沿着面颊滚落,碎烂的皮肉软踏踏地依附在下颚骨旁。

    顾不得那么多了,王健宇数着时间,慢慢向后退着步子。前方,碎裂的石块几近将隧道掩埋,宛如泻落着灰黑碎屑的沙丘,它正震颤着,彷若骇人巨兽空洞腹内低沉的咆哮。

    毕竟“避难所”的上方,存在着无数岩层自然形成的空腔,隧道的崩塌只能造成一些混乱,拖延一些时间。

    当眼神投向双手,王健宇才发觉手指的惨状,十指残存的只是金属的骨骼,翻滚的漆黑粒子间不时迸起幽蓝的光辉。粗壮的手掌血肉模糊,筋腱同肌肤交融一处,化作鲜血淋漓的焦炭。

    我们在这欢笑,我们在这哭泣。

    我们在这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一曲哀伤而激昂的小调,从内心深处徜徉而起。这是远在战争爆发前的金曲,曾家喻户晓的歌声,被时代遗落之物,他莫名其妙地热泪盈眶了。

    他还记得父亲钟爱的那台唱片机,古老的,饱经风霜的古旧机器,他还记得刻印着那首乐曲的黑色唱片,虽然自己本人对此一窍不通,但那是常常使父亲如醉如痴的。

    泻落的沙丘由内至外爆裂开来,蜘蛛的先锋部队已经开辟了道路,破土而出,它们的金属甲胄已然残破不堪,高高跃起,撑开无数道利刃,随着飞散的残骸一同迎面扑来。

    王健宇再度发射聚能已久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