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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锈与血(1)

    两百平方米的封闭空间,环顾四周,目中所见只有幽光映照着的冰冷仪器。在粒子加速器的另一端,残片堆积的地面中凝固着黑色的血垢,“亚当”的上半身已经不知所踪。

    仅此而已,四壁,天花板,昔日的围墙坍塌了,统统消失殆尽,浓稠而透彻的黑暗填补了空缺。室内微弱的光芒并未触及黑暗,甚至接触的前一刻便无影无踪,如此纯粹自然,墨色的黑暗仿佛时刻都在一呼一吸,低沉,凝重,彷若燃尽了最后一瞬光辉的寰宇。

    脚下一道道黑色的线条纵横交织,切割起浅黄色的地面。地面微微荡起黯淡的幽光,而黑暗一视同仁,将每一丝流淌而过的光芒吞噬,自然的光晕却投洒于室内的每一件摆设,王坤志非常确信,那些物件本身并不是光的源头。此刻,光与影精心调配作一杯层次分明的鸡尾酒,脚下看不到倒影,无论是自己的身体,那件庞大的粒子加速器,亦或是残骸的地毯,一切都仿佛绽放着明晃晃的光芒。

    王坤志头痛欲裂,万物都在打着旋,流光溢彩,他关闭了炫目的全息影像,试着向出口一步步挪去,地面却不知不觉迎向自己的鼻梁。

    及时撑住了瘫倒的身子,不得不翻过身体,仰面躺倒平台上方。躺下根本没有缓解头颅的疼痛,凛冽的冰冷感化作了一把利刃刺入脑髓,使头痛变本加厉。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黑色,浓稠的黑色。余光依稀察觉得到平台的光晕,水母般招展着纤维状细弱的光须。王坤志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无尽的虚空缓缓分崩离析,每一颗星辰都在破碎湮灭,加速了本该漫长的进程,甚至越过了趋于稳定的结局,它们只是消失了,直到最后一道爆裂的光也如烛火般熄灭。整个宇宙唯独残存了这两百平方米的平台,流泻出微不足道的幽光,在寂寥寰宇的尸骸体内飘荡,静候着旧世界的尸骨彻底腐朽,兀自静待万物的终焉。

    他模糊地记起一段文字,出自谁的口中来着?人类最本质上的情感是恐惧,最强烈的恐惧则源于未知。大意如此,他记不太清了。

    事实上,假如某个人,某个东西真正实现了全知全能,知晓了每一重变量,自现实的起源,直至必将到来的终末。那他的生命未尝不会化作一场更为惊骇的噩梦,不,相较于恐惧,或许用悲哀来形容也许会更加恰当。

    微弱的电流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这是自己亲自为这个平台设定的规矩,外人到访的小小预告。

    王坤志挺起身子,纠缠不休的痛楚转瞬间消褪,他将冲锋武器直直指向声音作响之处。他眯起眼睛,瞧向不请自来的闯入者,那个人的个人信息经由了复杂的加密,手持一柄黑亮的枪械,漆黑的防弹装甲在脚下自然泌出的光下,几乎同弥漫的黑暗融为一体,匆匆扫视着四周,一步步谨慎地前行。王坤志猛地明白了,黑衣人是有目的的,他正焦虑地搜寻什么。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王坤志轻咳一声。

    黑衣人转过身子,四目相接,王坤志注意到枪口下压的趋势,假如不做些什么,下一秒自己的脑子就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王坤志扣动扳机。

    弹片狠狠向着黑衣人的胸膛冲撞,他飞出很远,直直砸向四壁处虚空般的黑暗,随后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那柄步枪也甩出很远,打着旋,直到同障碍物相互碰撞才极不情愿地止住脚步。

    黑衣人颤抖着手指举过头顶,他竭尽全力扯下了漆黑的面罩。

    王坤志瞪着那张柔滑的面孔,瘦削苍白,每一根胡茬都刮得一丝不苟,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平复面部肌肉的抽搐,强烈的恐惧却自橄榄色的瞳孔流溢而出。

    王坤志稍稍放松了紧扣扳机的手指,枪口却依旧瞄准男子的胸膛。

    编号0028,黑衣人加密信息的护盾被彻底粉身碎骨,耗时长达三秒钟。

    “喂,喂,”0028的声音打着颤,他努力向后挪动,身体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墙壁的阻碍,“你不会真的开枪吧?我是......0028!咱们可是合作过好几次的!你是0001,那是个什么项目来着?”

    王坤志撑起身体,稍稍垂下了冲锋武器,一步步接近十米之外瘫倒的男子。

    0028却惊慌失措地向后压向墨色的墙壁,喋喋不休地拼命解释道,双手胡乱地摸索地面,竭力尝试着重新站立,肌肉却萎缩一般不听使唤。

    “别,别,”0028的声音几乎趋向尖锐的惊叫,说着他逐步拆卸了防暴头盔剩余的部分,直到露出满头稀疏的发丝,缕缕褐发间看得到头皮灰白的纹路,“我还没失去神智呢!咱们可都还是自己人......”

    王坤志使劲拽起了0028,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呯”的一声坠向地面。

    王坤志瞪大了眼睛,迅速松开了手指,向后拉出安全距离。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别,”0028轻轻拾起了刀子,摇摇晃晃地站住了脚,手套包裹的食指轻轻摩擦起寒光四溢的刀锋,“我只是需要拿它防身,倒还真的没有攻击你的意思,你倒是来势汹汹的。”

    “我理解,确实,是我率先开火了,是我他妈的错了,我该讲两句话的。”王坤志试探性地垂下了武器,无可奈何地抱怨着,眩晕和头痛还没有彻底缓解,“什么东西劳您大驾赶到这?我刚好准备滚出这地方来着。”

    “倒是你先把我的防弹衣报废掉了。”0028礼貌地笑了笑,刀锋入鞘,他伸出右手,“对了,既然碰见了你,我觉得你可以加入我们,毕竟你可是0001,我们还有三人,一直在尝试进行A组的实验。”

    “你们不会在这地方待了六天?”王坤志皱了皱眉,接过了那只被战术手套包裹着的手掌,“在做些什么?”

    “确实是的,我们就没离开过工作地。”0028用力握了握,“中心可不分昼夜,那晚我们及时锁死了平台,真的,你都想象不到这几天前是有多么混乱!”

    “我猜得到,外边也是很乱,总有人想闯进我的屋子弄死我。那么你来这里,是打算偷走我的数据,还是想借些设备?”

    “怎么可能?”0028露出一副震惊的神情,“你的位置信息已经上传到中枢了,我可是专程来迎接你的。”

    “我开玩笑的,都这种情况了,你们当然随便使用这的数据和设备,”王坤志礼貌地露出微笑,伸出手来,短暂地握了握对方黑色的手套,“歇息了这么久才来找到我,也是辛苦了。”

    “你的话里有刺。”0028扬了扬眉毛,紧接着热情洋溢地说,“来吧,最近出入口不太稳定,我就是步行赶来的,由我带路。”

    “的确。”王坤志点了点头,一小时前,他尝试返回自己的房间,但那些门都只是形同虚设了,“你打算怎么走呢?”

    “看好了,”0028眨了眨眼睛,“是有技巧的,某位兄弟破解了禁区的部分程序传送到了主页,但很快就被删除了。”

    伴随着嘶嘶的电流声,墨色缓缓分割作一道矩形的门扉,明朗的光亮透过黑暗的缝隙,突兀地暴露在明朗的光芒下,王坤志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看,先提醒你,你绝对会震惊非常。”0028叹了口气,他率先步出平台,“我承认我当时也是。”

    平台在黑暗的肌肤包裹之下,厚度却有如纸片一般单薄,王坤志甚至无法判断出具体的厚度,无法观测,这是他第一次步出那扇传输门,他从未质疑过那扇门外确实存在着空间,但那天方夜谭般的却是现实。

    四周浓郁得彷若虚空般的黑暗的墙壁,事实上只是若有若无的细微线条,仿佛一道凝固在三维空间中的二维画面,无限趋近于无的厚度。然而那墙壁却始终将漫洒其上的一切光辉统统吞噬,使光在地面投下了矩形的倒影,仅此而已。

    “对了,我想要纠正一点,”王坤志为自己复制了一份0028保存在临时文件中的全息地图,他悄悄取出一柄稍小的加速器,“咱们的编号没什么特别的,我排在一号只是因为我排在一号,别给我弄错了。”

    “据说是以咱们的智力水平为基准排序,”0028撇了撇嘴,“毕竟这些数字总得有什么意义吧,你就不用在意这些东西了。”

    王坤志向那四道极细线条勾勒出的门外迈出脚步。

    喧嚣声,一时无法准确地形容的声音,平台曾彻彻底底阻碍了对外界一切的观测,现在,在无阻挡的声浪阵阵冲向他的耳膜。声音回响,彷若无穷引擎的轰鸣,电流嗡鸣,化身肆虐旷野间的飓风,但那些噪声却又遥不可及,仿佛如梦前耳畔电流若有若无的流动,却又显然作为狂风骤雨捶打着世间万物。

    别出声,中心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混战,很多实验体都被释放出来,没到达平台前,咱们得用“偷窥狂”对话。

    可以理解,我还想那么告诉你来着。

    王坤志回应道,他明白那些声音的来源了。

    难以置信,这么多年,自己甚至从未步入此处。王坤志第一次向中心的骨骼投出视线,相比之下,能看到眼前的奇观,冒着一些风险也是值得了。

    他如饥似渴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机械性地跟随前方的男子。在担忧的同时,想到再不会为任何平台囚禁,能足以在永恒逝去前享用生存的喜悦,一份满足的快感油然而生。

    系统显示,重塑初始外观的选择无法生效,但他还是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它真实的模样,还是系统友善施行的该死的安全措施。

    望着系维每一道平台,彷若支撑起禁区肌肤的骨骼,它们无疑是真实的,如此洁白,熠熠生辉,明晃晃的光芒自然而然地向外流溢。两人步在无暇的洁白冰川之上,它毫无一丝阴影的亵渎。

    随着突如其来的一瞬剧痛,王坤志瞥到了一瞬幻象。

    王健宇瘫坐在锈蚀染红的狭小空间中,破损的双手垂在腰际,头颅偏向一旁,曾经凛冽的双眼宛如一滩死水。像是一只废弃的人偶,他倚靠在背后运转着的厚重机械,了无生气。

    钢铁的灌木,金属的土地,机械的天穹,猩红色,严重腐蚀,到处都是如血般猩红的锈。沉重的机械交互错杂,凌乱无序,状如遮天蔽日的灌木。机械堆叠成天空,徜徉着死亡般浓稠的黑色。云,干涸土地上诡谲的血色水汽,边缘颤抖着若有若无的死灰。猩红的光抑如日光挥洒,那是燃烧着触目惊心的血与锈色。

    王健宇并未移动,瘫倒于此,缄默无声,任由刀刃般冰冷的狂风鬼哭神嚎,任由那骇人诡谲的猩红光辉洗涤,他是如此僵硬,如此死气沉沉,似乎只是一具损坏的人偶,抑如那血与锈的金属世界般残破。

    视线角落运转着的洁白构造纵横交错,转瞬间幻化作一道诡谲,而越发骇人的幻影。

    王坤志皱了皱眉。

    那幻象消失了,仿佛只是一场白日梦,一个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