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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知者不言

    抬棺护驾的守卫三班轮倒,僧侣道众念念无休此起彼伏,在第五日的时候叶子阳后知后觉般放飞一只信鸽,在玉蟾探究的眼神里彷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信鸽从龙眠山脉飞出,跃过冗长的军伍头顶,笔直向南而去。在现今紧张严肃的局势下,若有眼尖的斥候将它当作通敌打箭射落或被好事者捉来充饥殿胃,那只能算作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途径初光城发现城中有专门豢养唐门信鸽的铺子,虽没有见到铺面的主人洛凉王爷,但叶子阳还是凭借两人的裙带关系顺走一只据说日行千里精力充沛的健壮信鸽。

    至于鸽子究竟会飞到哪里去,说不准。

    稚子都能算过来的数学题,黑压压的仆从列队排在帝陵的入口前,正午的烈阳被阴云遮蔽,他们跟随龙棺进入漆黑幽深的地宫,然后不消六个时辰就一并殒命,而那时鸽子不知有没有飞到河州地界。

    所以玉蟾甚至没有询问的欲望,反倒对山脉中起伏的古城墙产生好奇,毕竟对于天下绝数人而言,进入龙眠山脉的经历有且只有一次:“你看。”

    像叶子阳和玉蟾二人抬头张望的人不多,但在普遍哭哭啼啼或小声抽泣的氛围里,统御者会给予一些死前的仁慈,大方的表示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他们看的是铁面卫。帝陵的入口如同一座古老遗迹,四道石柱长约三丈将大门切割成不等的三道,龙棺自正门入,其余人都走侧门,门前有九十九级下沉台阶,再往外围则是嵌入山体的宫墙,将整座山脉包裹圈起,驻守数不尽的铁面侍卫,他们按照数字编号投放,无名无姓,区别身份的标识以镂刻数字的巨型铁锤代替,同时作为制式统一的武器人手一个,平时行动滞涩,安静无息,舞锤时却行风携雷,凛凛赫赫。

    持帝王之玺通过第一道禁制,御冕,卜辞,祭礼等等旧时代礼制要在第一道与第九道禁制之间尽数完成,目的是为了告诉陵墓本身,他们是受帝王庇佑的随行者,奉召前来,平息亡灵怨怒。

    除去今年才加上的花里胡哨的礼制,穿越屏障本身只需要玉玺和龙棺,而依靠皇帝死去之后残留的气象笼罩遮蔽,才能让他们这群相当于供品的队伍进入朝圣。或许这也是礼部需要严格控制人数的原因,就像原本护送的军队如今被全部拦在了山外,他们天生和帝陵气场犯冲,按神神叨叨的卜辞所言,则是杀伐气太重,不吉利。

    叶子阳不信这些。

    术法至诡,道法至玄,他不否认彼者存在有无,但确实一直试图在异人横行的大荒寻找客观运行的法则和规律。

    因此在浮想联翩假死的朔帝该如何煎熬过六个时辰,缓缓掀开沉重的棺盖,独自一人孤单寂寞的面对冷酷无垠的地下建筑群的时候,叶子阳终于被玉蟾再三的不安打断。

    他从罩的严严实实的黑袍底下掏出两副面具,吻部拓宽加长如同鸟嘴,又给她三粒圆润漆黑的药丸。在某些层面,被称为盗墓贼的专业人士的理论知识可以因地制宜发挥优势,在对方似懂非懂的眼神中,叶子阳解释道:“除此以外,龟息也好,服药也罢,需将活物的体表特征比如行为,呼吸,都要降至最低,与死人无异。”

    “就像那些铁面卫一样?”

    叶子阳颔首,但即便如此,谁人能保证他们一定能够安然无恙的逃出去,作为理论的首批践行者,他突然觉得有些冲动,有些亏了。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被紧张到手足无措的人群推了一把,没有看清门前雕刻的凶神恶煞的咒言,便踉跄着撞入无尽无边的黑暗之中。

    ……

    飘摇的鸽子中途丢了道,在鸟兽群集的鹭桥湾停泊,打算先找个眉清目秀的爱侣筑巢过冬,再不情不愿的回到战火朝天,百家歇业的洛凉。值得运气的是,那封窄窄的短信浸了脏水晕成一团糊字,让分不清来历归属的信鸽顺利逃过一劫。

    自朔帝驾崩昭告天下之后,唐绵绵就失去了师兄的音讯。

    在左海三壁犹豫不过三日,不顾千录阁书生的喋喋不休语重心长的劝阻,唐绵绵风风火火的踏上归程。腐儒们喜静不喜动,喜宁不喜斗,但他们有句话说得对,此时的帝师是个有去无回的火坑,跳下去是和琅琊郡王一起陪葬,莫说他们不建议,唐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大小姐跑去送死。

    唐绵绵悬崖勒马,一鞭子赶往河州梧桐丘。

    这样的决定很没有道理,但烈火般的姑娘扬鞭闯入楚军的防线内的时候,还是眼明心亮的金瞳和尚急急忙忙拴住弓箭手,没把这个穿着一身银杏黄却像尾巴着火的姑娘当场射落。

    若不是今日他好巧不巧就在前营巡防,那唐绵绵就凉透了。和尚上下打量对方风中凌乱日夜兼程的苦寒客模样,临了改口道:“你方才是想冲进来?”

    唐绵绵潇洒下马,三两下将头发重新绑齐:“当然不是,我带着千录阁的信物来的,他们说看到这个楚军会放行。”

    和尚瞅着她手中灰不溜秋的简书片刻,没有认出来。

    也许程骁认得,但他总觉得这卷书简不能让一个快马加鞭的姑娘安然冲进哨塔的警戒范围,最多在她死后慷慨立碑厚葬。

    “罢了,卸兵甲,信物给我。”

    冷风呼啦啦的过耳,唐绵绵一路思多想多,此时热血下头回过味来,倒有些后怕。她乖乖的把随身的匕首和书卷奉上,连带包袱也敞开让兵卒一一检查,手上不停,事情也不停:“你听我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求见楚王,与帝陵有关,与朔帝也有关,只是三言两语难以讲明,我只知关系重大,任之不管定会酿成大祸,但我不过人微言轻江湖一草芥,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刻不容缓?”

    “十万火急!”

    和尚问:“什么事?”

    唐绵绵欲张口,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路上我思虑良多,但还没有缕出一条清晰的脉络,你再容我想想……”

    “楚王不在梧桐丘。如果不能给予一个足够信服的理由,我便不能让你见他。”

    长久未见的好友没有预料中的一团和气,唐绵绵这才觉得懊恼,可看着对方郑重其事的灿灿金瞳,她怎么也说不出寻常叙旧的话来。

    “抱歉。”

    和尚一愣:“什么?”

    “那日在左海三壁,我买了酒却一直不曾等到你,后来天火燎泽,千录阁遣人护送叶师兄安全,我也一路跟着,事出突然,顾不上知会你们就匆忙转移离开了。”

    这并非万分抱歉的大事,但唐绵绵的表情满是遗憾和悲戚。

    错过了那一面,就仿佛错过了很多年,再听到和尚的消息已是江湖和百姓口中妖异流光的策士,楚王的近侍门客,好的坏的,真的假的,不论怎样他们的确立场变了,身份变了,连带着身后背负的理想和责任也变得复杂难以言说。情感从来都非说的唱的那般可以天长地久的保鲜,所谓物是人非和无可奈何大抵就是如此。

    和尚沉默了许久,很多事情存在遗憾,却不分对错,时间和岁月将人打磨成陌生的模样,但给足了他们接受的余地。

    所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距离相遇的地点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谣言虽有夸大的部分,但关于楚王信臣的一部分总算有据可循,你拣最要紧的来说,讲明二三四条非王不可的道理,我便带你去见他。”

    唐绵绵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修剪平齐的指甲几乎掐进腕上皮革:“朔帝妄想起死回生,酿造灵灾为祸,他想要天下人都与之同归于尽,待他下葬帝陵之后,时间便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