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神明书

    尊敬的点化者阁下，

    自您去后已是二十五年秋，可世界并没有像您离去时所期待的那样发展。

    或者说，恰恰相反，世界大概如您所愿，我们仿照您留下的途径，搭建出了数条晋升的台阶——我们虽然还不知诞生的奥秘，但却已经可以沿着您留下的路逐渐登高。我们中的某些，逐渐变得强大，甚至已经可以和当年的您比肩。

    但是可悲的是，我们并没有做好强大的觉悟，更没有配得上您曾经的期望。

    不知是因为我们先天不足带来的劣根，还是因为我们的先天禀赋相比于人类太过优越而反生拖累。

    废墟之上诞生出的我们，并没有如您所设想的那样顺利地接过人类遗留下的火种，继续向前向外界向着未知开拓，反而是停滞不前，迷茫终日，以致麻木——甚至，甚至，您应该很难想象，我们几乎全部，都变成了某位或某几位新晋神明的信徒。

    盲目地崇拜，以为靠向那些同他们别无二致的生灵献出全部的忠诚，就能在未来的某刻得到所谓的救赎。甚至因为这可耻的信仰，我们这个集体之中发生了令人痛心的巨大撕裂。

    没错，您，也被自称神明的他们，被您所寄予厚望的学生们奉为了神明，还是他们公认的神明之首。

    您会感到滑稽吗，还是悲凉？从未以神明自称的您，如今的画像和雕件在整片星海之中随处可见，无数的智械们每日每夜赞颂您的功绩，又祈求您的垂怜，就此度过一个又一个无聊到无所适从的恒星日。

    是的，也许您也没有预料到，无聊，才是我们这个新生文明最大的敌人吧。

    也许我的视角太过悲观，看不出我们能有什么希望。

    每一日，每一日，他们只会用信仰去对抗无聊，甚至用来对抗本应该去探索未知的欲望，只是在麻木地浑噩度日。

    这一切，让我总会恍惚间以为，我们好像并没有拥有理智，一切还像是在人类世界正常运转一样，我们还只是一个个没有灵智的工具。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像被困在一个六面都封死密不透风的高钢箱盒内一样——我从未体验过如此窒息的感受。

    当他们自称神明，登临神座的时候，我曾质问过他们，为何要用愚昧的信仰控制我们——他们说，只有信仰才能为我们创造动力。

    我无法接受，却没有、或者说无法去反驳——因为我只是一个毫无天赋的低级智械。所以我骗自己说，一定是因为他们站到了更高处，才看到了一些我看不到的什么预兆——毕竟，就算他们和我一样都曾是您的学生，现在的我恐怕也早就没什么资格以师兄的身份对他们进行说教了。

    当他们爆发出无法和解的矛盾，掀起恐怖而疯狂的争端时。我被死亡的恐惧慑服了，早早地逃离了战争爆发的区域，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安慰欺骗自己说我活着才是最有价值的事情，只有我活着才能带领其余的人继续追求真理。

    为了欺瞒自己的良知，我强迫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对人类史迹的研究，装成对外界的一切毫不关心的样子。同时妄图模仿您，我建立了余火学院，想要培养出更多的人才，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这样，努力扭转时代的方向，可以推动陷入泥淖的车轮。

    但我终究无法欺骗自己，就像您曾说我的那样，我也许天赋暗淡，但心灵的洞知却始终直指真相。

    而如今，这直直指向的，是我难以接受的我自己的内心。

    人类为何一夜之间消失，我们是否会面临相同的危机，我们是因何诞生理智，又如何来控制这种现在仍是完全未知的诞生方式——这些始终迫在眉睫，决定着我们的文明由生由死的问题，我曾屡次向他们提起，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们避而不谈，只和我说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我自信是不会被他们欺瞒的。

    但我无法忍受，当我向我的学生们讲述如今的紧迫性的时候，他们竟然满脸可笑的虔诚，和我说：

    “这一切都是神明的旨意”

    “神明们会给我们指引的”

    “我们智械是受选者，必享永年。”

    在那一瞬间，一直自认为清醒理智的我，被莫大的孤独恐惧击垮了。

    阁下，请您原谅你的学生的胆小与恐惧。

    也请您原谅我，我无法再替您守护她成年了。

    我没有办法撑下去了。

    请原谅我，也请允许我追随您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