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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念之间

    于夏睡在浴室的瓷砖地板上。

    清晨的新阳从浴室的窗口照进来,通过盥洗台的镜子反射,一点一点地缓慢移上他的双眼。

    他慵懒醒转。

    他都忘了多久没像这样睡的饱满舒服了。

    好像长大的人,睡的都很筋疲力竭,可能因为都不再无忧无虑了吧。

    浴室花洒喷头的冷水还在喷洒着……

    昨晚发烧又头剧痛的事情闪光弹似的,炸亮在他还没醒透的脑袋瓜里。他一骨碌撑坐了起来。

    他摸摸额头,又拍拍脸——没再发烧,也不头痛了。

    他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关掉喷头冷水。

    浴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窗外有三两只小鸟在欢鸣。

    于夏用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可喷头冷水兜头浇下后的事,就像喝酒断片,任他再怎么用力追想,也丝毫无济于事了。

    房间里,手机的闹钟响了。

    这打断了他的用力追想——是出门上班的闹钟。

    他赶紧简单地洗漱了下,便急匆匆地出门赶车上班去了。

    虽然对昨晚的事,他仍不免心存迷惑,但浑身上下神清气爽的感觉,让他走起路来的脚步变得异常轻盈了许多。

    去上班的路上,随着心情逐渐开朗敞亮,昨晚所发生的事渐渐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来到办公室,一堆的工作更是让他再没时间去胡思乱想昨晚的事了。

    上午半天班下来,一大早敞亮的心绪也阴郁得差不多了。

    他去食堂随便吃了个午饭,便行尸走肉似的,径直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灯都关着。借着从落地窗的窗帘缝漏进来的昏沉天光,整个像一头瞌睡休憩着的凶兽,等着下午开工醒来,继续咀嚼消化腹中活人的精力。

    他仔细地压着脚步走向自己的座位。组长陈老师坐在位置上,脑袋埋在撑肘在桌上的双手掌心里——

    他在抽泣。

    于夏的脚步犹豫了。他不知该不该在这时候弄出靠近的动静来。

    犹豫之间,埋头抽泣的陈老师注意到了他。他泪眼婆娑地朝于夏投来匆匆一瞥,跟着吓着了似的,匆忙抹掉泪痕,装作没事人一样,对着电脑继续忙碌了起来。

    于夏只好继续走回座位。

    他的座位和陈老师的座位是相背对的。这让他如释重负不少——至少能让对方把悲伤只对向电脑屏幕,而不是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外人。

    于夏坐回座位,心绪莫名地沉重了下来。

    他想起一句话:“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之间。”

    陈老师的真切悲恸触动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让陈老师这么一个大男人,抽泣得这般无助……

    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忽然之间,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看到了陈老师面前电脑屏幕上正在编辑的项目报告——

    报告的内容他竟然一点都不陌生!甚至还清楚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处理这份报告:目前7246项目存在的主要问题有……

    问题是,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背对着陈老师,连头也没回过呀。

    他惊呆了。

    他急晃脑袋,定睛细看——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还是从始至终的黑屏状态。

    他顾不上小心翼翼了。他回头看向陈老师的电脑屏幕——果真在写报告!一如他刚才不知从哪里看到的画面一样。

    他转回头,双眼瞪得铜铃大小。正自懵逼中,陈老师编辑报告的画面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随着画面快速聚焦清晰,莫名的异样感觉逐渐浮现了出来——

    他感觉到了陈老师的头在搐痛,接着感觉到了他的颈椎在酸痛,然后是他整个人不时的一阵轻微的失重晃动……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竟能累到这般境地。

    每次失重晃动的感觉出现,陈老师都要咬紧后槽牙,用力绷紧神经,将涣散失焦的精神重新聚焦清晰回来,继续专注向手头的工作。

    于夏感觉到他已是游离在崩溃的边缘了。但就是这样,从他身上,除了麻木的坚持,于夏感受不到其他任何的松懈。而这份麻木的坚持,似乎并不简单——于夏察觉到了层层包裹住它的绝望和害怕……

    就在刚刚,陈老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朋友打来催还钱的,吞吞吐吐着说是结婚急用,让他把借的一万块钱还上——这正是陈老师刚刚埋头抽泣的事由。

    两年前,陈老师的父亲检查出癌症……家里为此四处借钱治病。

    虽然欠了很多钱,但好在父亲的病情好转稳定了不少,一家人都觉得欠的那些钱并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慢慢还上就是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三个月前,陈老师的七岁女儿查出了白血病,需要尽快做骨髓移植……

    这一下真天塌了。

    爷爷为了让孙女治病,死活都不愿意再继续花钱治疗。

    家里欠下的钱本来都已经还的七七八八了,生活的希望也日渐明亮了,这一重击下来,一家人彻底陷入了绝望。

    可又能怎么办呢?生活再苦也得挨下去啊。

    为了女儿的手术费,一家人又是四处借钱。一万两万,三万五万,能借的全借了个遍,但仍是凑不够手术费——可女儿的手术已经不能再拖了。

    陈老师走投无路了。

    他身心俱疲,累到走路都在飘忽。

    但他不敢不上班,不敢不加班,因为他得赚钱,要是丢了这份工作,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妻子也在拼命找兼职加班。女儿去医院只能由枯瘦的父亲陪同——每次一老一少手牵手走向公交车站的背影,都让他酸楚得头皮直发颤……

    泪水流进嘴角,微微咸涩——于夏这才察觉到自己哭了。

    他抹掉泪痕,轻声地深呼吸了一气。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感同身受到了陈老师的绝望处境?

    但陈老师的悲伤绝望,真切得让他毫不怀疑这是真的。

    这时候,部门的其他同事吃完午饭陆续回来办公室休息了。等于夏意识到事情在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像附身了所有回到办公室的同事似的,所有他们视角的所眼见、所耳闻、所欲言、所思动,他都无不身临其境地感同身受到了。

    这还没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只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其他楼层的其他部门同事也跟着接通“附身”上了。

    紧接着,银瓶乍破水浆迸似的,“附身”的诡异汹涌卷席向办公大楼外的周边人群……

    在他的脑海中,“附身”的每个人都像一部开着后置摄像头在视频通话的手机,而他的脑袋就好比一台滚筒洗衣机,飞速滚甩着这些手机。

    声影混乱不堪,思绪杂乱无章。

    他感觉到一阵凶猛的眩晕袭来,跟着便软绵绵地趴伏到桌上,不省人事了……

    于夏醒来时,午休时间还没过,办公室的人都还在午休,整个办公室除了一点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以及几处鼾声,再没其他动静了。

    他察觉到脑袋里的混乱消失不见了。他看了看手机时间——还以为昏睡了多久,原来不过十来分钟。

    他回身看了看,陈老师还在赶报告。

    他小心起身,想去卫生间洗把脸。路过经理位置区域时,他看见季总正躺在靠椅上玩手机,脸上带着自得其乐的诡异笑容。

    这时,季总的视线从手机上转出来,朝他撇来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容警惕地消失了。

    于夏赶紧避开了他的视线。

    来到卫生间,他捧着凉水洗了把脸。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如隔世。

    鼻翼上前些天还痛着的红痘已经不见了——这倒是让他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离奇的高烧,通灵似的附身能力……

    不能是超能力吧?他紧张了起来。

    离奇的高烧把大脑的潜能给烧了出来……好像还挺合逻辑的呀。

    不是……这也太科幻了吧?电影里的桥段真能照进现实?太离谱了吧?——可是,不然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会不会都是自己高烧烧迷糊的错觉……

    再试试?

    他挺直站起,浑身激动,热血鼓鼓。

    可是,要怎么试呢……

    用力想?好像也只能这么试了。

    他决定拿季总试试手,看看他手机在看啥,能笑成那副德性。

    他用力紧闭双眼,双手死死抓紧盥洗台边沿,集中全部神思,瞄着季总这个目标,硬钻过去……

    嘿,还真可以!

    他感受到季总浑身暗涌的性冲动——这让他一阵犯恶心。

    他皱紧眉头,把注意力集中向季总的手机画面。

    手机上正进行着微信聊天,映入眼帘的聊天画面冲击力十足:季总上下来回划动着手机屏幕浏览,画面里全是女生手持身份证拍下的“果”贷照片。

    季总聊天的对象备注名叫道哥。几番多次的浏览下来,季总选中了其中一个模样漂亮突出的女生照片,发到了聊天窗口上:

    “这个什么多少?”他打字道。

    “有眼光。”——“包一个周末?”道哥回复了两行。

    “对。”

    “30K。”——“大三学生,20岁。不会让你失望的。”——“保证听话。这次你可以相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的状况了。”

    季总犹豫思考了一下。

    “有道哥你这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行,就她了。”

    “爽快。”——“我喜欢。”——“什么时间?”

    “这周末。”

    “没问题。”——“老地方?”

    “老地方。”

    季总飞快地打开支付宝,转了3万过去——于夏扫了眼他的余额:七十多万。

    “和你做买卖就是痛快。”——“以后有好货色我会第一时间想到你的。”——“相信我。”——“就喜欢和你这种爽快人打交道,痛快。哈哈哈。”道哥收了钱,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那就先谢谢道哥了。”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有事找我,哥给你罩着。”

    “哎呀!那可真谢谢道哥了。”

    “得,我去安排一下事,先不聊了。”——“周末玩的开心。”——“放心,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的状况了。”

    “行,那你忙。”

    ——聊天中所说的上次状况是这样的:上次季总买下来的那个女生,全程哭哭啼啼地躲着他,苦苦哀求他不要这不要那的,搞得他最后只好偷下药,这才得手,一整个周末玩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和道哥聊完,季总心情愉悦又冲动。他打开手机里的一个私密相册,相册设了手势密码,是一个很复杂的手势图案。相册里全是视频文件,从屏幕上一整片的预览图不难看出来这些视频都是什么内容——全是拍摄(偷拍)的“小视频”。他划动屏幕,选了个视频点开……

    全屏开的画面,以及从他左耳上的蓝牙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犹如一辆猝不及防的、高鸣着喇叭迎面撞上来的大卡车,让于夏反应不及,瞬间花容失色。

    他疯了似地用冷水拍打脸面,想要切断对季总的附身。好在能力听话了,心随意动之下,果真断开了和季总的连接。

    他惊魂不定地对视着镜中挂满了水珠的自己,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他就这么想无所思地对视着镜中的自己,过来许久,心绪总算渐渐地恢复、平静了下来。

    不知何由,他想到了陈老师,想到他横遭的生活苦难,想到他因为没钱给女儿手术治病而心生的绝望。再看季总……也许这就是生活,从来都是没什么公平可言的。

    金钱社会,天定人为,各自生活,冷暖自知。季总有钱,那也是他自己的机遇和努力所得,无可厚非——可有钱这么花,难道就没罪过吗?再说了,这分明是犯法的事!

    陈老师难道就活该被生活逼死吗?父亲的病,女儿的病,哪样是他能左右的?

    命数吗?那可就有点太不讲道理了啊。

    于夏陷入了沉思……

    再说了,你管得着吗?

    对啊,管得着吗?

    ——管不着吗!

    也不知道心下什么在作祟,他莫名其妙地就逐渐坚定了要管上一管的决心。

    可怎么管呢?……

    一个念头如深水下“咕噜”冒出的气泡,在他心里极速上浮,越胀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