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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建筑工地

    火车呱嗒呱嗒的向南方驶去,车厢里的温度在慢慢升高,各种食物混杂的味道越来越浓。

    有人从家里带的烧鸡,卤肉,各种咸菜都开始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和烟酒味混杂一起,不停地刺激着张怀诚的胃,一股酸水,在嗓子里直往外冒。

    车厢里太拥挤,根本挤不到洗手间的地方,挤到窗口,向外呕吐,也有人直接在车厢里呕吐。地上满地的花生壳、瓜子壳、鸡蛋壳,以及散发着酸臭味的呕吐物。

    张怀诚感觉靠近身体的衬衫,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他强忍着车厢里的味道,吃了两个鸡蛋。

    有片刻的时间,他站立着僵硬的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随着车厢的颠簸和人群的挤来挤去,偶尔睁开眼睛。

    有的人夜里有一点点的响动都能惊醒,但有的人在呱嗒呱嗒的火车里,在火车的鸣笛里,在四周嘈杂的环境里也能鼾声如雷。

    火车每停靠一个站点,还在不停的挤进乘客,目的地都是广东。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这是大家奔往广东的发财梦。

    火车越往南开,气温渐渐升高,很多人开始脱下厚厚的棉衣。经过三天三夜的颠簸,终于到达。

    下了火车,大家都长长的松了口气,有的人走下火车开始呕吐。

    操着不同口音的人从检票口涌出了火车站。

    出了火车站,他们在车站外的台阶上把身上带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分享着吃着。

    跟着张国利,他们还要坐两三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到达目的地。张怀诚和张怀友对南方的城市充满了好奇,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大城市渐渐消失,看着大巴开往偏僻的,荒芜人烟的郊区。

    下了车,他们又背着行李走了半个多小时,在一处工地停下。

    刚一到来,他们俩就懵了,什么都没有,一片荒凉,这或许是这个城市最荒凉的地方吧。

    感觉在城市,又像是在农村,因为周边全是农村的那种村子包围着,但是不远处又有几栋高楼和厂房。

    张国利给大家安排了住处,就是一个个简易木架搭起的帐篷,里面是双层床。

    张怀诚和张怀友两个是刚来的,没有床位,只能在床铺之间的地上打地铺,地上坑坑洼洼的,硌得背疼。

    天刚暗下来,大家来不及洗漱,就躺下了。不一会儿,鼾声就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早晨,天还没有亮,大约五点半,张怀诚、张怀友和一帮工友就被喊了起来。张怀诚和张怀友施工地最小的孩子,两个人在水池边刷牙的时候,都是几乎闭着眼睛的。

    到了食堂,每人领一碗米饭,一碗漂着几粒菜叶的汤,菜汤里油花子都没有。

    这就是他们的早饭了。

    1993年的建筑工地,还是以人力为主。

    张怀诚和张怀友是杂工,主要是搬砖头,给砌墙的大师傅运砖头和提桶子,桶子里是搅拌的水泥、黄沙。二十五元一天。

    到了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张怀诚和张怀友,双手就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一看手上都是血泡。

    过了春节才十三岁的孩子,哪干过这样的力气活。

    午饭还是米饭,配菜是水煮萝卜,汤里漂浮着几滴油花。对于以面食为主的孩子,吃起来难以下咽。

    午饭时间大约十五分钟,又开始干活了。

    干活第一天,工地老板不时带人巡视,看有没有人偷懒。

    看到监工的老板过来,大工师傅表现的很卖力,砌墙很快,忙坏了旁边的小工。砖和水泥桶要不时递给砌墙师傅,跑上跑下。

    到了晚上大约七八点的时候才放工。

    晚饭是大米饭配水煮萝卜,漂着几点油花。

    张怀诚和张怀友还是睡地铺。双手和双脚都有血泡,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一躺下就睡着了。

    有时,晚上收工后,大德、小伟把脏衣服拿过来,让张怀友、张怀诚轮流帮他们洗衣服。

    张怀友累了一天实在没有气力再去洗衣服。听着大德那凶狠的口气,只能去洗。

    就这样坚持了两个多月。

    有天晚上,张怀诚和张怀友抱着一个破毯子,在工地的空地上,聊了起来。

    “比乡下累多了,我感觉骨架都裂了,浑身哪里都是疼的。”张怀诚说道。

    “是啊,我这手火辣辣的疼呢,每天要搬上千块转头,磨得都是血泡”张怀友说道。

    “关键是吃的,想吃个馒头,吃碗面条都没有,本来以为,跟着张国利出来打工,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呢。”张怀诚有点沮丧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在老家,我们吃不上肉,可以去河里捉点鱼吃,这工地走不出去,也没有解馋的。”说着,张怀友几乎哭了起来,眼泪开始流了下来。

    “来的时候,俺娘跟张国利说,让他照顾下我呢,照顾个屁啊,睡的地方都没有,就睡坑坑洼洼的地上,又潮又冷。”张怀诚说道。

    “是啊,俺娘也跟张国利说了,啥也没有照顾,还睡在这又冷又硬的地上。”张怀友说道。

    “大德、小伟还让我们帮他们洗衣服,还有他爹张国利,他叔张国发的衣服也拿来,让我洗。我洗的不干净,大德还骂我。我在家都没有洗过衣服,都是俺哥和俺妈洗的。”张怀诚说道。

    “我在家也没有洗过衣服,都是俺娘洗的。”张怀友说道。

    “有次,大德让我洗,我实在太困了……就没有洗,第二天,大德就踢我几脚,让我以后听话点。”说着,张怀诚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也被大德打过,上次他们收工,吃完饭,他们几个打牌,让我去帮他买烟,我就不想去,大德上来,就给我一嘴巴子……太欺负人了。”张怀友说道。

    “也让去帮他们买烟,外面下大雨,电闪雷鸣的,水都有到腰这么深,我都被水冲走好远。烟没有买回来,钱也丢了。大德就打了我几个耳刮子,还让我赔他钱,双倍的赔他。”张怀诚说道。

    “大德让我去给他买烟,也不给我钱,有时还让我给掏钱给他们买啤酒、卤蛋……来的时候,俺妈给我的几十块的零花钱,全用光了,我自己都没有舍得花一分钱。”张怀友说道。

    “钱是小事,命是大事!幸亏我们都会游泳,不然早淹死了。南方的暴雨真大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大雨!”张怀诚说道。

    “是啊,雨倾盆而下,路都看不清。”张怀友说道。

    “老人说的对,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都是一个村子的,还欺负我们,有时,我真想不明白。”张怀诚说道。

    “只能这样了,既来之,则安之。要是怕吃苦,怕干活,跑回去了,也丢八辈子人。”张怀友安慰小伙伴。

    “是的,我还是“抓阄”,我抓到“打工”两个字,才出来的。我自己争着要出来的,这点苦受不了,回去丢死人。真没有脸面在村子里走了。”张怀诚说道。

    “是的,这点苦算个啥,手脚磨出老茧,就不疼了。”张怀友说道。

    “你说我们没有选择去上学,选择出来打工,是不是错了?”张怀诚问道。

    “别提上学,提起上学,我脑瓜子嗡嗡的。坐在教室,我就想着外面的小麻雀,小斑鸠啊,小狗狗啊,咱村里的鱼虾啊……就是不想看书。再说吧,不上学,也饿不死,不上学,也能娶到媳妇。大德、大伟出来打工了,说媒的踏破门了。”张怀友说道。

    “对,是的,跟我想一块了。我一坐下来,就忍不住想着去遛狗,去捉鱼,感觉后背,屁股都是痒的……一进到教室,我也脑瓜子嗡嗡的,除了背课文,还是背课文,背不会,还要挨板子,罚站。我哥就不一样,他喜欢上学,喜欢读书,连村支书家的***思想那书也看,密密麻麻的字,看着就晕。”张怀诚说道。

    “你哥,就读书的料,还有那个张怀仁,不读书能干嘛?干活不行,慢腾腾的。我家地和张怀仁家挨着,割麦子的时候,我一趟割完了,他还没有割一半。割麦子,又不是写作文,哗啦哗啦的,割就完了。你看你哥,夜里,点着煤油灯看书,看得入了迷,能看到大半夜。我就不是读书的命,连环画的书,我都懒得看。”张怀友说道。

    “我想出来打工,还有一个原因,我家太穷了,几块钱,俺妈还到处宅人借钱。俺不想,俺妈到处求人借钱。感觉借钱太丢人了。”张怀诚说道。

    “你爸是医生,家里还缺钱?”张怀友说道。

    “俺爸给人看病,又不挣钱。俺爸给人看病,都是先看病,再给钱,记得账多。有的人欠几年都不给。好多人欠钱不说,还有人赖账。俺三弟属于超生,还罚了钱,家里穷的叮当响。”张怀诚说道。

    “俺家里都说你家有钱,有时俺爸,还找你爸借钱呢。”张怀友说道。

    “俺爸就是这样的,有钱就会借的。俺爸那性格,文化人,太肉筋了,俺又不能怪罪他。俺也想出来打工挣钱,让俺妈不再问人借钱,让俺哥安心读书。”张怀诚说道。

    “嗯嗯,你不说,俺还不知道你家这么难?俺家好像还欠你家药钱没有给呢。”张怀友说道。

    “咱不说这个了。”张怀诚说道。

    “今天,我趁撒尿的时间,爬了下楼顶,看到不远处的工地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改天我们溜出去看看。有水,就有鱼。”张怀友说道。

    “嘿嘿,我也刚想跟你说呢。来的路上,你睡着了,这些天我也忘了跟你说。我也看到大海了,一望无际。”张怀诚说道。

    “哪天偷偷地溜出去看看。”张怀友说道。

    “就这么说了。”张怀诚说道。

    张怀诚还想说什么,听见张怀友已经开始打鼾了。

    张怀诚也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人醒来,发现两人就在外面睡了一夜,身上就盖了一层薄薄的破毯子。

    “呵呵,阿友,你别说,这条毛毯,破的像你家传家宝一样,还挺暖和。”张怀诚笑着说道。

    “别看这毛毯破,陪我好几年了,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了这条破毯子,比我年龄还要大。不盖这破毯子,我睡觉不踏实,不盖就睡不着,你说奇不奇怪,哈哈。”张怀友笑着说道。

    “上工了!上工了!”说着,两个小伙伴走向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