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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骆驼东庄(续)

    你道那人是谁?却原来是那个因卖弓箭而被官兵追杀的青年男子!

    那天在憩来京客栈龙子西曾见过他两回,又趴在窗前看了他多时,自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却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那人见了龙子西却不认得,警惕地问道:“这位小哥何人?来此做甚?”

    龙子西终是少年天性,见他一本正经、紧张兮兮的样子,嘻笑答道:“在下非为何人,乃是骑马之人。来此也不做甚,只为寻马则个。”

    那人听了一惊,缓步下了木楼,来到门前,端详了龙子西一会儿,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当下说道:“来此寻马?请恕在下听不懂小哥的意思。”

    龙子西笑道:“那日在憩来京客栈门前,大哥好身手!不过,如果不是小可的马帮忙,大哥要全身而退,怕也不易。”

    那人更加惊骇,徐徐问道:“那,那马,原来是小哥你的?”

    龙子西道:“正是。不过,刚才说寻马那是戏言,小可来此却另有要事。”

    那人眼见龙子西并非对己不利之人,换了脸色,急忙开门。

    进得院来,龙子西看到靠墙拴着一匹高头白马,正是自己的那一匹。

    那马儿见了主人,欢喜得前蹄刨地,“咴咴”长叫。龙子西不禁心头一热,心道这畜生倒也重情。

    那人见龙子西盯着马看,顿时面露窘色:“当时事出紧急,还望小哥见谅。”

    龙子西笑道:“算得什么?能够救人一命,兀得不是这畜生的造化?”

    说着,两人互相做了介绍,那人原来姓华名彪字地宁。龙子西也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他。华地宁不是武林中人,并不知眼前这位少年,便是那位名头大大的飞虎大侠的儿子,更不知道龙子西小小年纪身负绝世武功。

    当下把马安顿停当,上了楼来。楼里尚有一对老夫妻,自是热情相迎。华地宁做了介绍:“这两位是我姨母和姨丈,这位是龙小哥,那日正是多亏了他的马,外甥才逃得性命。”

    见礼毕,那对老夫妻颇是好客,当下安排酒菜。华地宁连敬了龙子西几杯,报那一马之恩。老夫妻见他两人言语投机,心下欢喜,简单吃完了饭自进隔壁休息。

    又喝了几杯,龙子西不禁问道:“那一日见华兄脱险,却如何来了这里?”

    华地宁道:“愚兄本住在离镐京城不远的山里,那日脱险后,却是不敢回家,几经周折,最后来了我姨母这里。此事想来就可恨,我夫妻二人均是良民,一直以做些弓箭或者其他物事为生,哪里知道官家最近有了这么一个古怪的规定,结果遭此横祸?唉!想我那娘子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死得好惨!”

    龙子西也是轻叹一声,问道:“小弟也不知官家为何有此规定,华兄可知一二?”

    华地宁道:“愚兄原先也是如坠五里雾中,这些日子道听途说,却是搞清楚了原委。”

    龙子西道:“究竟所为何事?”

    华地宁道:“此事说来十分虚妄,实在气人太甚!小哥在京城可曾听说一个后宫奴婢几十年产下一女之事?”

    龙子西点了点头。

    华地宁继续说道:“都传宫中有一先王手内老宫人,怀孕几十年,前不久生下一女。宣王认为是不祥之物,当即将女婴处死。这倒也罢了。宣王对此却十分疑忌,召太史占卜,以测凶吉。那卦词中却有一句‘慎之慎之,檿弧箕箙’……”

    龙子西不解:“慎之慎之,‘檿弧箕箙’?那是什么意思?”

    华地宁道:“愚兄原也不懂。据说太史解释为,这一句乃是说,桑木弓箭和箕草箭袋,会给当朝带来祸患,要格外小心,所以宣王才下令禁止造卖。你说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龙子西道:“原来如此!小可也听说那宣王如今骄奢淫逸,朝政日坏,却是不思悔改,反倒热衷于占卜之事,偏又信那卜官之言,常常弄出一些古怪的事情。当真是天道崩毁,草菅人命!”

    两人说到这里,都是气不打一处来。龙子西又道:“华兄自是深受其害,便是小可,也有亲人遭了祸殃!”

    见华地宁面露不解,龙子西继续说道:“不瞒华兄,那传言中的老宫女乃是小可的姑姑,那孩子并非什么怀孕多年所生的怪物,乃是小可的妹妹。”

    当下,把陈渡与姑姑以及古庙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华地宁听了唏嘘不已,却对杜大人放过龙子西有些不信:“那杜大人真的没有再为难小哥么?倒也实在不易。”

    龙子西点头道:“正是。小可后来才知道,那杜大人姓杜名伯,乃是当朝的上大夫,位高人贵,也是宣王对这女婴之事太过重视,令他专督此事,他才亲自带人追查。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为人正直。那天见我姑父陈渡已死,自割了他的首级回去交差,允我将姑父尸身埋葬,并答应我事后会将姑父首级交给我,与姑父尸首合葬一处。还让我骑了姑父的马快快离开。听说那丘善的马队在路上见了姑父的首级便转回了京城。”

    华地宁气得拍了一下桌子:“那杜大人倒颇正直,只可惜于事无补,你姑姑一家三口最后还是全部死于非命!”

    龙子西摇摇头道:“非也。华兄听说的是,那孩子已经被处死,却是与真相不符。那王后只是派人将孩子扔进了河里,死还是没死却很难说。小可沿河而来,正是为了查找那孩子的下落。”

    华地宁听了此语,惊得半晌做声不得。喃喃地道:“扔进了河里?莫非……莫非,那孩子正是被宫里抛弃的孩子?”

    龙子西见了华地宁如此情状,急忙问道:“怎么,华兄见过那孩子?”

    华地宁连连点头:“如果真的是她,岂止见过,那孩子正是为愚兄所救!”

    龙子西大吃一惊,长身而起:“那么,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又在哪里?”

    华地宁道:“龙兄弟莫急,你且坐下,听愚兄慢慢道来。”

    当下龙子西耐住性子,重新坐下,听那华地宁徐徐说道:

    “那一日愚兄力斗官兵,身中箭伤,多亏了龙兄弟的马才脱离险境。却是不敢走回家的路,反往河的下游奔去。一路奔来,丝毫不敢停留,一直奔了四五十里,到了河边,却终于支持不住,跌下马来。愚兄爬到河边,洗了洗伤口,又扯下衣袖缚住伤口。正料理着,却看见了一件大大的怪事!”

    龙子西知道那怪事必与女婴有关,也不问他,听他继续说道:“只见远处漂来一个箩筐,奇怪的是,有几十只鸟儿护在上边,恰似用嘴衔着那箩筐往岸上拖,一会儿便到了愚兄面前。愚兄深以为怪,走过去赶开众鸟,捞上来一看,里面竟是个女婴!”

    龙子西急急问道:“女婴?她可还活着?可发现筐里有甚物事?”

    华地宁道:“那婴儿自是活着。愚兄看她之时,她竟发出啼哭。但眼见是饿得厉害,哭声甚是无力。至于筐中还有甚物,当时却是来不及理会。”

    龙子西问:“后来呢?”

    华地宁道:“后来,愚兄想此女落水不死,有鸟护身,必是大贵之人。愚兄已家破人亡,再无亲人,如能将她抚养成人,或许将来有所指望。便抱起她,却不敢回自己村里,也不敢沿河而走,便穿过河流,反身向南,直奔褒城。”

    龙子西心道,那褒城离此却远了。

    待要询问,听华地宁继续说道:“那褒城原有愚兄的一个相识,却是一时找不到。愚兄怕官兵追查,不敢停留,又来到了褒城附近的一处乡下。几十天下来,愚兄发现要抚养那婴儿却是一件难事。兄弟你想,愚兄一个大男人,哪来乳水喂她?只能胡乱喂她些什么。但那孩子实在太小,如何吃得下别的东西?整天价饿得直哭。也是这女婴命不该绝,恰好乡下有个叫姒大的男子,娘子刚刚生产,孩儿却夭折了,愚兄便将那婴儿送给了他。”

    龙子西听到那孩子被人收养,有乳吃了,略松了口气:“除了孩子,那筐中可还有其他物事?”

    华地宁道:“有。把孩子交给姒大的时候,在襁褓里见到了一个象牙镯,愚兄一并给了姒大,也是想作为以后相认的凭证。其他却是再没有什么了。”

    龙子西听到“象牙镯”三字,越发觉得那个孩子正是自己要找的妹妹,不觉心下暗喜。问道:“后来又是如何?”

    华地宁道:“后来,愚兄本想就在那里过活。但一来那里无亲无靠,二来也怕官兵什么时候找上门来,便又来此投奔姨母。以后那婴儿是死是活,却是不知道了。”

    龙子西听完,略一沉吟,觉得那孩子必是姑姑的孩子无疑。却也更加担心,也不知那孩子是否安然活了下来,当下便生出了去褒地寻找女婴之念,问道:“华兄可知那地方叫甚名字?”

    华地宁道:“那地方离褒城不远,愚兄记得好像唤作‘骆驼庄’,距此约有七八百里路程。愚兄知龙兄弟之意了。只是今日已晚,早些歇息,我们明天再做计较如何?”

    龙子西道:“正是如此。”

    当下草草吃毕,收拾停当,安排宿下。龙子西却是久久难以入睡,既为有了孩子的下落感到高兴,又不时为那孩子的安危担心。思来想去,恨不能即刻飞到那骆驼庄。

    辗转反侧之际,忽听窗外似又传来隐隐箫声。龙子西一惊之下,心念转动:莫非又是那黄衣少女?一冲动,爬起来就要出去看个究竟。

    手刚触上门栓,却又忽地想起,龙子西啊龙子西,你怎么恁地冒失?即便是她,可素昧平生,你如何与她厮见?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浮了呢?再说,刚刚有了妹妹的下落,你不想着如何去找她,却为一件与你毫无关系的事情分心,难道你忘了姑父的临终托付了么?

    不由得撤回手,转向窗前,努力稳定心神。却听那箫声忽隐忽现,在这静夜令人心动,又哪里静得下心来?

    龙子西轻叹一声,把目光转向窗外,见那月儿挂在林梢,早把如水的月光泻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