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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蜜腌果子

    魁星楼在苏州城的城西,出城过了枫桥再往西南十几里,靠着灵岩山麓。

    姑苏城内是交织的水路四通八达,出城后过了枫桥,水路网明显稀疏了些,平原换成了延绵的丘陵。

    这里曾是吴国宫苑,吴王为西施修建的馆娃宫正在这灵岩山颠,只是自西晋开始,宫苑被修作了佛寺,成了净土道场。

    吴王井、梳妆台、玩月池、长寿亭,当年的古迹都还尚在,吴王、西施,连着吴国却都早已做了土——或许连土都埋入了岩层,化成了砖石。回首已是两千多年的时光了。

    这里临近木渎,虽不在城内,却也是繁华的小镇。镇外的灵岩山背靠着天平山,是文人墨客和姑苏百姓闲暇时都爱赏游的圣地。所以酒楼虽然开在城外,来往的客人却依然不少。

    “客官,欢迎……啊呀,是张掌厨,您怎么来了。”

    “小冬子,里面还有位吗?”

    “嘿,瞧您说的,就是客人外面排了三里长,您老来了也必须有位啊。”

    伙计的语气略显巴结,一则张东官本是酒楼的掌勺,这么多年来在魁星楼积威更甚于东家。此外,他如今身份是曹府的厨役,这仆役的身份看似低下,可织造使家的仆役那就不一般了,寻常八、九品的官员见了都会客气一些,在寻常百姓看来和当官也没什么区别。

    两人被伙计殷勤地安排进了雅间,将迎客的茶水摆了上来。

    “冬子,地窖里我去年放的罐头还有剩的吗?开一罐,取点过来。”

    “您说腌果子?东家没舍得多开,就前阵子招待巡抚大人才开了一罐,余下十多罐都还在,这就给您去取。”

    这腌果子东家宝贝的紧,寻常人来了是不开的,也就上月招待巡抚大人才开了一罐。不过张东官来了当然是另说的,魁星楼的一应事物可都是出自这位爷的手里。

    “巡抚庄大人来过了?”

    “对,是上月的事。”

    要说一府的最高上司当然是府台,可因为江苏省的巡抚衙门就设在苏州府,在姑苏城里巡抚才是一众官员的顶头上司。

    庄巡抚也是这里的常客,虽说巡抚府衙在姑苏城里,离着郊外小镇边的魁星楼不下三、四十里地,庄大人却在平日里休沐闲暇时都会出城来品鉴一番。

    不过过去下厨的都是张东官,如今他不在了,也不知自己的几个徒弟做的如何。

    “庄大人对旁人招待了可有不满?”

    “倒是不曾,不过大人听闻掌厨您离开了魁星楼也很是惋惜。说是会同织造使曹大人说道说道,也不知之后如何了。”

    张东官可没听说这事,这多半也是场面话。一省的巡抚可是二品大员,便是织造使也开罪不起,若真开口了也不会没有下文。只是在旁人眼里,能得巡抚大人一句场面话,那也是足够了不起的事。

    见张东官点头问完了话,伙计这就离开去取果子了。

    腌果子是盛了个小碗装来的。

    孙若涵尝了尝,只觉得有点像水果罐头,不过甜度并没有后世玻璃罐中的那么高,酸酸的,别有番滋味。

    “这罐是腌李子,用去年秋末的李子做的,用糖和蜜腌了之后不易坏。入冬后储藏在地窖,这阵子天气转暖了,正是合适吃的时候。”张东官有些自得的介绍到,但随即又有些感怀。当时在腌李子时他还是魁星楼的掌勺,谁又能想到开罐时,他却已经是曹府的仆役,不得已离开了这倾注大半辈子时间的酒楼。

    只是这情绪来的突然,去的也快,他更在意孙若涵的评价。

    “这腌李子如何?常人只知道用盐腌了不会坏,咸鱼、咸肉都耐储存,老夫却发现,原来蜜糖也可以用来腌制。”

    孙若涵一时没反应过来,用蜜糖腌水果,做水果罐头,这不是寻常的事吗?

    “姑苏城里没有别家用蜜腌果子?”

    “应当是没有的,”张东官说的肯定,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小手段,但见孙若涵的语气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孙先生之前还在别处见过?”

    他还以为这是他发明的,难不成前人早就有这方法了?

    “不,没见过。味道挺不错。”孙若涵回过神,后世习以为常的东西,溯其源头,或许并没有那么久远。只是,这水果罐头真是源自这位张掌厨?

    他再一次认真的暗念了几声‘张东官’的名字,这让他依稀有些熟悉的感觉。只是他努力回忆了片刻,却越认真想越有些迷糊,记忆这东西本就不适合追根究底的细挖。

    他只是厨师,又不是专考究历史的。

    得了一声夸奖,张东官也挺得意。让伙计给两人各自倒上茶水。

    “也没什么好茶,还没到清明,新茶未出,旧茶将就着喝喝。孙先生要考校我的厨艺,不过我也想着考校考校这后厨几个惫懒货的厨艺,先点几道菜,您不介意吧?”

    惫懒货,指的自然是张东官离开后魁星楼接替他的厨子。那本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几个徒弟。

    “我可没有考校您的心思!”孙若涵这才知道对方误会了,他说的‘交流厨艺’就是字面意思的交流,没想到对方误以为是考校。

    不过他一时也没想到怎么解释,有些事说多了反而矫情,索性也不提了。“客随主便,我都不介意,不怕您笑话,一个上午粒米未进,也有些饿了。”

    “饿了好,饿了才对。”张东官哈哈笑道,“来酒楼,不就要饿了才合适嘛。先生初来,这菜就由老夫来点了,先生可有什么忌口?”

    “嗯,除了鱼腥草,还没什么忌口。”

    张东官嘟囔了几句‘鱼腥草’,那是他没听过的食材,想来这孙先生真是如他所说走南闯北游学了各处,自己的见识还是少了些。

    “小冬子,让后厨做一份‘八宝葫芦鸭’。”

    “好嘞。”小冬子应了声,又等了片刻,见张东官没了下文有些诧异,“就这一道?”

    “对,就这一道。”

    因为之后自己还要下厨,点多了可就吃不下了。这蜜汁火方也是楼里的一道特色菜,需要些功底,能够看出自己离开的这半年里那两个徒弟是否有长进。

    不过在小冬子要离开时,张东官又叫住了他。

    “你去后厨关照一声,这菜就要王东亲自做,别让其他帮厨敷衍。不过也别说是我来了,就说有熟客点名。”

    “好,您稍待片刻。”

    小冬子下去了,张东官和孙若涵又闲聊了几句。

    “王东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天分还行,是吃这口饭的料子,只是往日里惫懒了些,需得我日日盯着才能认真做点事。我这离了半年,也不知他厨艺是长进了还是生疏了。”

    闻言孙若涵点头随口应道:“这‘师徒师徒’,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却也是各有各的缘法,强求不得。”

    “哦,孙先生也带过徒弟?”

    孙先生的厨艺自然是毋庸置疑,但他年纪在这里,若说带徒弟也忒年轻了一些。如今看着也才弱冠的年纪,总不得垂髫之年就带徒弟了吧?

    “算不上徒弟,只是跟着看顾了两年。”

    孙若涵说的正是肖辰,那是他的秘书,确实算不上徒弟。当年的肖辰大概也不会觉得孙若涵是他师傅。一流的天资,却阴差阳错总是推不开特级的大门,与其说是受困于味蕾中他人的影响,其实那是肖辰自己给自己的限制。

    让他做秘书,是离开灶台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肖辰缺的已经不是锤炼和火候,而是心态。原想着花些时间帮他捋一捋,却没想到机缘巧合孙若涵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时空线中的肖辰又会如何,大概只能靠他自己了。

    同样是那句话,各有各的缘法,强求不得。

    所以孙若涵多少也能理解一些张东官此时的心情。

    ‘八宝葫芦鸭’本就是慢工出细活的一道菜,两人等了有半个多时辰,却也不急躁。期间魁星楼的东家来过了,他知张东官从不饮酒,孙若涵也不爱,以茶代酒敬了杯,说了些许话才离开。

    不多时,‘八宝葫芦鸭’上桌。

    同时上来的还有主厨王东本人。

    “师傅。”

    张东官没回应,而是瞥了一眼伙计,“不是让你别说我来了?”

    小冬子谄笑着不说话,张东官也不再多说。不让交代他来了,是想看看王东以对待寻常食客的态度做的菜肴究竟如何,不是什么大事。说到底现在他已经离了魁星楼,也管不到伙计了。

    “孙先生,您先尝尝?”

    见张东官如此客气的对待旁人,让王东有些惊讶。自己师傅的脾气他当然清楚,平日里就没什么好话,更别说那年轻人的年纪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一轮,难不成是曹府的官家子弟?

    不过孙若涵并没有动筷。

    张东官算是主人,孙若涵是客人,开席让客人先动筷也是宴席的习俗。不过这是师傅考验徒弟的场合,又与寻常宴席不同,他若是先动筷就是代俎越庖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外人而已。

    “还是您先吧。”

    张东官点头,也不再客气。

    只是当他挑起一块鸭肉,还没放进嘴里,眉头就先是一皱。

    王东下意识的屏息立正,大气都不敢出,板着脸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孙若涵看着好笑,这条件反射的,大概也是训了多年刻在骨子里了。

    其实也不用尝,看其形,闻其味,孙若涵已经大体知道了,这道菜失了些水准。

    那个叫‘小冬子’的伙计,提前告诉了是张东官点的菜,算是好心办坏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