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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王氏府邸

    王莘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杳玄此番心机之深沉可以想见,他到底还是顾忌着萧策这尊神仙,不然也不会用孙恩转移视线了。”

    王谧苦着脸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现在衡阳王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吞下这口气,先去收拾孙恩了。”

    王莘忽然问道,“如今北府军中是谁人坐镇?”

    王谧思索了一会,才答道,“是车骑将军刘牢之。”

    王莘依稀还记得父亲对此人的评价,勇猛有余,头脑欠缺。

    王莘重重叹气,这时局变化的竟比她想象的要快上许多。

    马车这时也缓缓停下,回雪轻声回禀,“女郎,北宫已经到了。”

    今日午后王莘是悄悄出的门,轻装简从,为了不扎眼,到了褚氏别院王莘就让北宫的车夫回去了。因而,返程只能搭王谧的马车回来。

    王莘却让回雪吩咐车夫,不作停留,去王府。

    王谧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看向王莘,妹妹怎么今天忽的转性要回家了。

    好像这样说也不对,那原本就是他们的家。

    王莘再未开口,掀开帷帘一角,瞧着北宫中的亭台楼阁在一片晚霞之中焕发着勃勃生机。

    只是,这样安逸的日子怕是不长久了。

    她原以为一年前的宫变已经是结束,现在看来,这场血雨腥风却只是开始。

    放下帷帘,王莘闭上眼睛养神,王府之内,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

    马车再次停下,王莘回到了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王氏府邸,“王氏府邸”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仿佛是王氏前几代某位有名的书法大家所书。

    回雪扶着王莘下了车,王氏家奴便已经迎在门外。

    只是他们没想到今日归来的不止有郎君,还有一年多未见的小女郎。

    去年那场轰动全城盛大的婚礼,是风靡建康城半年多的谈资,一半的人是艳羡那样豪奢的胜景,而另一半的人则是为王莘的命运扼腕。

    可绯闻中心的王莘仿佛无知无觉,自避入北宫就淡出大家的视线,让想要再挖些花边角料的人是遍寻不着。

    他们不知道曾经的天之骄女躲在北宫是在干什么,是独自舔舐伤口?还是就此消沉寡居?

    可听说她与哀帝并无几分情谊,甚至传闻这两个人各有青梅竹马。

    王莘自己却清楚,自己除了王氏女这一个身份,再无依仗,甚至除了婚姻这一张底牌,她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改变如今无力的局面。

    她无数次嘲笑自己,明明最不屑于依附男人,可却又只能利用这样的关系达成联盟。

    身为无权无势,只有家族荫庇女子的悲哀,大抵就在于此吧。

    嫁给哀帝,是康宁长公主为王莘选择的出路。

    王莘即便再不愿困在这四角的天,四角的宫墙之中,最后却也明白这不是她与萧临两个人可选的,这是琅琊王氏与景氏江山的盟约,是两个世族用姻亲维系权势的砝码,她只能认命。

    她自然可以做个贤德聪慧的皇后,以王氏错综复杂的关系脉络为他周旋平衡,为他生儿育女。他若是不喜欢自己,大可以将青梅竹马接进宫来为妃为嫔,都无所谓。

    唯权势二字,只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可自保无虞。

    可萧策亲手击碎了她的幻想,让萧临死在大婚当夜,就差一步,她就是执掌凤印的王皇后了!

    她绝不相信这是萧策无意,全建康城的人都知道那天王氏嫁女,帝王立后,既然他和杳玄要这样恶心自己,那就休怪她无情了。

    可是如果萧策死了,谁有能力能来代替他掌控这乱局呢?

    王莘在等,王氏也在等。

    王谧将妹妹送到了父亲书房门口,像护崽的老母鸡般一步三回头不肯离开,只是王莘眼神坚定,催促着王谧离开。

    有些事,就像是脓包,总要戳破了,流尽了血结了疤才能生出新肉来。

    推开房门,熟悉的身影伏案而坐,面前烛影微晃,灯芯几要燃尽,王宪也顾不得换,任凭光亮一点点衰弱。

    王莘缓步而入,走近案牍,为父亲换了烛火。

    明暗交接之间,王宪面上似有不悦,沉声道,“不是说不许人打扰么!”

    新来的仆婢怎么这样不懂事,这样一扰,他的思绪也被打断。

    王莘轻声道,“太暗容易伤眼睛。”

    王宪听到女儿熟悉的声音一时愣住,过了许久才敢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竟然不是幻觉?

    阿姒,竟然肯回来了?

    “你...”王宪哽住,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每逢忆及当年那桩旧事,还有女儿孀居的孤苦,他的心纠结摇摆就像在油锅之中反复烹炸。

    王莘知道父亲想说什么,直视父亲复杂的目光,“父亲如今还念着刘夫人么?”

    王宪又是一楞,才明白过来女儿口中的刘夫人是何人了。

    当年,王宪以美貌名动建康,不少人不远万里跋涉而来就为一睹王家小郎君的风采。那时,他已经有了正室夫人刘氏,年少夫妻,恩爱非常。

    只是,这样的俊秀少年纵马过市,神采飞扬的样子落在景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眼里,便再未挪开眼。

    第二日,康宁公主便去求父皇为她赐婚王宪,她生来就应当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郎君也是。

    王宪以已有妻室为由回绝帝王的赐婚圣旨,却换来了勒令他与刘氏和离的一纸诏书。

    刘氏哭着请求下堂,王宪却不肯辜负多年的相守之情,以艾草烫伤脚底,变成了个瘸子,只求公主高抬贵手。

    素来骄傲的萧文寿何以受过这样大的羞辱,你不想娶,我偏要嫁。

    成婚之后,两人倒是相敬如宾,可个中滋味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自从王谧王莘接连出生,两人的关系略有缓和,在孩子面前倒能演出一副恩爱父母的样子。

    后来,康宁公主为女儿和哀帝定下婚事,王莘知道求性格强硬的母亲自然没有用,只能试着来求父亲。

    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或许能从中转圜,便不必去那天下最污糟的去处委曲求全了。

    可王宪罕见的犹豫了,甚至劝王莘认命。

    出嫁那日,王宪遥遥目送女儿出阁,他却知道,今夜的婚事大抵是不成的。

    数日之前,他就得到消息萧策杳玄即将起事,可他身为王氏家主,他没办法选择救自己的女婿,一如当年,他没有办法拒绝康宁长公主,挽救自己的婚姻。

    他的身后是王氏百年门楣,另则,就权当阿姒替她母亲偿还了当年以权势压人的冤孽吧,王宪缓缓闭上了眼,不去看女儿赤色金凰嫁衣的背影。

    “你怎么知道!”王宪惊声道,当年的事他与萧文寿都在孩子们面前心照不宣的保持缄默,而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双方皆又各自婚嫁,女儿又怎么会知道。

    王莘叹了一口气,“父亲明知萧策,杳玄意欲何为,仍让我出嫁,却不允许我查查当年旧事么?”

    她实在不知为什么父亲明知婚事不成,却也眼睁睁看着她跳了进去。

    直到,派去查探的人回复:杳玄数年前续娶的继室夫人便是王大人的前妻。

    杳玄选在立后当夜起事,便是出自刘夫人的手笔。

    王宪闻言垂首默默良久,再抬头,颤声说道,“是为父对不住你!”他选择了王氏,也选择了牺牲女儿来还债。

    那时,萧策,杳玄弑杀哀帝已是箭在弦上,他王氏阻拦也不及,王氏保持中立的唯一条件便是保住王莘一条命,所幸,萧策还算守诺。

    可自那日起,他的阿姒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原以为阿姒是怨他们为她择的这门婚事,没想到,阿姒已经知道了这背后的一切。

    父亲果然知道!

    王莘眼中几经变换,敛起情绪,“父亲,我自知你与母亲不和,却从未深究,只以为你们是性格不合。可你就任凭她这样算计你的女儿么!”

    王宪痛苦道,“终究是我王氏对不住她。”

    父辈之间的恩怨情仇她无心插手,也轮不到她置喙。但是,她也不是庙里供奉的金身菩萨,既然打了自己的脸还想要自己的命,那她就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既然,他们不让她认命,那便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王莘定了定心神,问道,“父亲可知会稽大乱,皆是出自寿春手笔?”

    王宪沉声道,“杳玄被萧策摆了一道,自然不肯罢手,只是没想到他动作竟然的这样快。”

    看来父亲是知道了,那为什么奏报还都是寿春无事?!

    看着王莘震惊的眼神,王宪苦笑道,“父亲只是想让你少操些心,你到底是...”女子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被王莘打断。

    “父亲!我五岁开蒙,可有一日比哥哥差了?!”王莘泪意上涌,心中被委屈愤懑填满。

    女子!女子!又是女子!处处都有人提醒着自己,女子应当如何如何,女子应当贞静自持,应当相夫教子,应当聪明机敏,应当....

    她前十几年也那么做了,可结果呢,她认了命,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把她扔进权力漩涡,成了他们斗法的牺牲品,现在又让她干干净净如一张白纸?

    “阿姒,父亲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生活,不用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罢了。”王宪叹了一口气,女儿的要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子。他的女儿只消做温室之中的娇花,外面的事情都有父兄,何须她为之焦灼。

    若是,阿谧有阿姒的筹谋,他也就不用这般辛劳了。

    “可不正是父亲推我入的这腌臜火坑么?”王莘鼻尖微酸,强忍住泪水,倔强的盯着父亲,再出声时竟不经意带了一丝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