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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肃清寰宇

    很快,王莘的预感就成了真。

    建平三年冬十二月,会稽郡百姓暴动,会稽郡郡守谢琰奉命镇压,兵败后自杀以谢百姓。

    很快这股农民组成的军队力量就发展壮大,一连夺下句章、诸暨、余姚等城郭,为首的则是猖獗已久的太平道道主----孙恩。

    王莘尚在闺中时就听闻民间多流传信仰太平道,奉献自己,积累功德,便能得道成仙。

    当时,她还与好友谢蕴痛斥过这歪门邪道。

    若是将自己的金银钱财奉给道主,自己甘于过苦日子便能得道升仙的话,那伏羲以来如此多人间至尊岂不是人人都是仙人,还何须使徐福去寻那蓬莱仙山呢?

    不过,谢蕴以为这太平道是百姓自娱之论,倒也不必太过重视,而王莘则以为,如今信徒遍布,若是有心人加以引导,这力量便不可小觑。

    两人争执不下,一齐请两人的哥哥谢琰,王谧做评判,谢琰只当女儿家争论一笑而过,王谧倒是认真思考半晌,还是同意王莘的看法。

    谢蕴那时气的几日都没理王谧王莘两兄妹,也没理自家哥哥,看人家兄妹情深的,自己哥哥谢琰却是个闷葫芦。

    谢琰那时只是觉得,小小邪教,不足为惧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仕途和人生也就止于小小邪教。

    事情起于会稽郡连年干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疫疠死者相枕籍。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随着流民迁徙,这些疫病便也到处肆虐。眼见控制不住,再传下去建康城便也要遭殃,句章县令便将所有的流民,无论得病与否,都哄来一处以火焚之,一时间,哀鸿遍野,凄厉之声绕梁三日不绝。

    这是一场屠杀,惨无人道的焚烧,数百条人命化为齑粉,散于天地之间。

    太平道本就活动在会稽郡一带,听闻如此惨案,便趁势揭竿而起,民怨沸腾,一时之间响应者甚众。

    而谢琰听闻句章县令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气的连夜便要去将那蠢货捉来,行至途中接到朝廷“先图镇压百姓暴乱,以观后效”的旨意,惨笑一声,提剑孤身而去。

    如斯地步,不思安抚民众,想的是如何高枕无忧,谢琰脑中回荡起王莘与小妹辩至最后那一句掷地有声的判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朝廷若无作为,迟早反遭所害!”

    谢琰孤身纵马入句章城,满目疮痍,马蹄之下血流成河,城中竟无一活物!---那群匪徒已经来过了。

    句章县令是蠢材,那太平道道主孙恩也绝非什么善类,在做太平道道主之前,他便是海上十里八方有名的海匪,专行杀人越货的勾当。后来,从海上探亲而归,见这太平道可比土匪头子有号召力多了,便伪称自己信仰太平道,要还这世间一个太平,但所到之处皆是烧杀抢掠,如蝗虫过境一般。

    那个蠢材县令为孙恩起事提供了绝佳的契机。

    朝廷本就岌岌可危的威信在句章县令喊出“给我烧!”的时候,轰然倒塌,那些被骗来的流民的怨念翻腾而起。

    孙恩振臂一呼,便有数万人跟从,将繁华巍峨的句章城洗劫一空。

    那些人入城后,杀红了眼,抢昏了头,他们忘了起事的动机,忘了自己屠杀的是百姓,忘了自己也曾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谢琰登上无人值守的城墙,遥望空城中一片死寂,满心悲愤,挥剑向天,自刎而死。

    谢琰脖颈上鲜血汩汩而出,死前仍喃喃,“景朝,乱矣。”

    偏安一隅的南景朝,北有赫连部摩拳擦掌,西有大凉虎视眈眈,而内乱一起,这把战火怕是要烧向建康城了。

    听闻谢琰之事,王莘心中着急,立刻便要动身去谢府,褚方云及时出现拦住了王莘的脚步,“妹妹当真是关心则乱,你如今是哀帝遗孀,又以何身份驾临谢府呢?”

    这几日王莘对她的冷淡,她也能觉察出来,不由得懊悔当日为了萧豫开口试探王莘。男人再好,那也是从前,如今能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是王莘,更何况四年萧豫音讯全无,褚方云心中也不是一点也不怨怪的。

    王莘冷静下心神,确实是自己莽撞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已非王家女郎而是萧氏宗妇,抬眼看向褚方云,等着她开口。

    褚方云是聪明人,向来不做无准备之事,果然见她继续开口,“褚氏曾在建康城有一处私宅,曾经我落魄时差点也将这处宅子典卖,还好你来了,我便没出手,若你放心的下,便在此处约谢妹妹一叙吧。”

    王莘愕然,达官贵人贮私宅以防不备是公认的秘密,但从不示于人前,狡兔尚且三窟,曹孟德一世枭雄也多设疑冢,褚方云此举,便是彻底投诚了。

    褚方云是聪明人,知道如何权衡利弊,知道帮人不如帮己。

    王莘在等她想通,但却没想到等到的这份诚意之大,绝对出乎王莘的预料。

    王莘喜欢聪明人,低声道谢后,握住褚方云的手直视她惊疑的目光,“阿姒定不负姐姐所托。”

    有她一日,便有北宫一日。

    翌日,王莘便在褚方云提供的私宅之中见到了谢蕴。

    谢蕴眼睛通红,双目肿的似核桃,一见到王莘便扑进了她的怀里,“阿姒姐姐,当初我就该让哥哥听你的,若是及早扼杀太平道,哥哥便不会身死了。”

    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也只有在此处,谢蕴才能放声哭一哭她的哥哥。谢氏同王氏一样皆是百年世家,不过子孙众多,谢琰也只是数支谢氏子弟中出众的那一个罢了。

    这样一颗新星骤然陨落,谢家虽然可惜,却也只是可惜而已。谢琰与谢蕴生母早亡,父亲也有了继室,为了谢琰真心难过的,只有他的妹妹谢蕴,夫人葛氏和几位至交好友罢了。

    王莘轻抚谢蕴的脊背,哭一哭也好,憋在心里才是难过。谢蕴渐渐止了哭声,恨声道,“哥哥也是,孤身而去,身边竟连个收敛之人都没有,朝廷只怪哥哥镇压不力,甚至不派人吊唁,如今嫂嫂亲赴句章办丧,只恨我不能远行,好送一送哥哥。”

    说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王莘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谧若落到如此地步,她应该也是这样吧。

    不,她是绝对不会让王谧落到此等地步的。

    “谢大人也是忠义之士,只是可能一时无法面对罢了。”

    或许是无法面对治下不严致使无辜之人丧命,又或是无法面对朝廷懦弱不顾百姓死活,更无法面对兵败之后的人间惨状,只能效仿先贤以身正道,清一清这寰宇之间的怨气罢了。

    只是,王莘赞赏谢琰的舍生取义的勇气,却不赞同他的赴死。大丈夫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孙恩尚未伏法,何以就死?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说与谢蕴,她同她哥哥一样固执,王莘也是怕谢蕴一时想不开,才急着要见她。

    谢蕴抬起泪眼,“哥哥就任后,曾来信说会稽大旱,民怨沸腾,他多次上疏请求开仓,却都被驳回。若是朝廷肯将粮食调于会稽,便不会有饥民遍野,那也不会有疫,也不会有太平道肆虐!”

    王莘闻言讥讽道,“朝廷如此也非一日了,自八王之乱后,皇帝就换了十几位,连我都成了寡妇,朝廷现在还有空关心民情么?”

    如今,会稽诸县接连失守,朝廷也不知派何人镇压。多年内斗,朝廷竟是无人可用,除了北府军这一支唯一的精锐外,军中布防其余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中的酒囊饭袋挂职。

    谢蕴冷笑,“也不知道萧霁这个皇帝做的舒心与否?”

    王莘却是明白,虽然如今做皇帝的是萧霁,掌权的却是衡阳王萧策。

    萧策其人,连弑二帝,自己却不做皇帝,现在捧了远房的萧霁坐龙椅,实在是萧氏自己这一支被他自己屠的人丁凋零了。

    这人虽然凶名在外,却也是有些能力在身上的,不然也不能以及冠之年就成为这南景背后的操纵者。

    王莘曾在宫宴上见过此人,面色白皙,瞳黑如漆,身材单薄,气质阴郁,实在不像是传闻中凶悍异常的摄政王。

    王莘疑惑道,“你说琰哥哥曾多次上疏请求开仓?”

    谢蕴闷声道,“是,哥哥实在是等不到朝廷的批复,便想请父亲为之转圜一二,如今想要办事不打点是不成的,只是父亲也不愿淌这趟混水,只说奏疏已被留中,让哥哥再等等。”

    谁能想到,这一等,就是死别。

    不过,谢琰身为郡守,他的奏疏一般会直呈御案,衡阳王为何不批复?为何这边句章县令刚犯下大罪,那边太平道便立刻揭竿而起?谢琰又因何兵败?又为何绝望自杀?

    王莘深觉其中古怪,只是最近古怪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实在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阿姒!阿姒!你没事吧!”王谧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如平地起惊雷,吓坏了满心悲伤疑虑之中的王莘和谢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