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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阿古的讲述(下)

    阿古的讲述(下)

    从梵天号上逃离之后,我和塞玛尔驾驶着小艇,在风暴肆虐的印尼海上漂泊。

    我们格外小心,一方面要提防随时可能碰到的渔业公司的船,另外一方面,还担心船被风暴打翻。但最难熬的是饥饿和干渴,要知道,小艇上没有一点儿食物和水。也幸好有风暴,可以接雨水来喝,我们利用了船上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改造成接雨的容器,暂时解了干渴之忧。

    至于食物,只能求助于大海了——塞玛尔有丰富的经验,他把他的戒指改造成鱼钩,钓上来一些鱼,虽然生吃很不舒服,但能保命。我们就这样苦撑着驶向班纳吉岛。

    塞玛尔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回去,我没告诉他。我的心情很糟糕,不想说话,只想快一点去找爸爸。

    几天之后,风暴停息,我发现油箱见底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们似乎偏离了航线。几个小时后,燃油耗尽,船发出一声悲鸣,随即停了下来。

    “这下糟糕了。”塞玛尔站在船尾,摇了摇头,“这应该是我第四十五次被抛弃在大海上。”

    我很焦急。

    “我们的水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要省着用,这片海域过往的船只很少,而且我们的船又没了油,洋流会将我们越推越远。”塞玛尔说。

    “怎么办?”我问。

    “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待。”塞玛尔摊了摊手说。

    我们坐在船上,开始了最难熬的日子。

    说来可笑,风暴来临的时候,我们都会骂那鬼天气,可是等风暴退去、太阳出现在空中时,我才发现那才是最可怕的事。赤道附近的阳光暴烈得如同射下来的箭头,一会儿就能晒得人晕头转向。还有风,炙热干燥的风,吹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在塞玛尔的指挥下,我们用帆布搭起一个简陋的帐篷,如同两只蜗牛一般蜷缩在下面。

    大海无边无际,无声无息,起起伏伏的波浪将我们越推越远。在那种环境下,你会一直觉得口渴。我们只剩下两桶雨水,只能尽量省着喝,每人每天只能喝一小杯。

    一开始,我不停地站起来,跳上甲板看周围有没有船只经过,塞玛尔躺在帆布下面嘲笑,说这样根本没用,纯粹是浪费体力。他说得对,我很快就疲倦了。

    白天热得全身冒烟,晚上却冷得要命,缩在船舱里哆哆嗦嗦地看着星光,困极了才会沉沉睡去,不过很快又会被冻醒。唯一值得慰藉的是塞玛尔的陪伴。看着他躺在身边,我意识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心情会稍稍好转,觉得还有依靠。

    日头落下又升起,等待之余,塞玛尔开始跟我讲述他当船员时发生的故事。很快我就发现,他说的全都是自己独自在海洋中漂流、经历艰难求生最后获救的经历。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是在传授生存技巧给我。

    除此之外就是钓鱼,那真是考验耐心和毅力的事。鱼钩挂上可怜的一点鱼肉,丢进海里,然后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聚精会神等待猎物上钩。

    但收获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天也钓不上一条鱼。我饥肠辘辘,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一双大手抓扯着。力气一点点从身体中蒸发出去,最终动弹一下我都极不情愿。

    塞玛尔坐在船尾火辣辣的阳光下安慰我:“不要急,说不定马上就能钓到一条大鱼。”

    天空一片云朵也没有,看得时间长了,会产生眩晕的感觉。下午,塞玛尔钓到了一条大鱼,他兴奋极了,我急忙跑过去帮他拉扯,结果那混账鱼扯断鱼线,带着鱼钩消失在海洋深处,剩下我和塞玛尔面面相觑。

    “看来吃不成鱼了。”塞玛尔舔了舔嘴唇叹息道。

    看着那张苍老的脸,我知道苦日子真正来了。

    除了躺在帆布下睡觉,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神灵能派一艘大船经过,捞起我们。

    两天之后,水喝光了。

    又过了一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烈日炙烤下的一条鱼,绝望地张大嘴巴,渴望着水,哪怕一滴也行。塞玛尔依然絮絮叨叨地给我讲故事,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水!

    夜晚不知不觉地来了,塞玛尔终于安静下来。周围漆黑一片,星星和月亮藏进云后,只剩下小艇有规律地起伏。

    “今晚没有星光。”塞玛尔突然说了一句,声音很轻。

    “是的,好像是阴天。”我说。我的声音也像蚊子一样,小而沙哑。

    “阴天好,说不定明天会下雨呢。”塞玛尔笑了一声。

    我突然反应过来——塞玛尔不是严重耳聋吗,怎么会……

    “你以为我真的耳聋吗?”他咳嗽了一阵,“一个能在班纳吉岛活下来的老家伙,还是懂得一些保命技巧的。”

    “狡猾的老家伙。”我说。

    “你为什么要回班纳吉岛?”塞玛尔问。

    “找爸爸。希瓦告诉我,爸爸在岛的另一边。”

    “所以你放了他?”

    “是的。我从缅甸跑过来,就是为了找到爸爸。”

    塞玛尔苦笑起来:“你不该相信他。那家伙……”

    “他没有说谎!”我有些愤怒,“他知道我爸爸叫什么,知道他的一切细节!”

    “这又说明什么呢?”

    “他认识我爸爸!”

    塞玛尔很久没说话,然后缓缓道:“那支骨笛,还在你身上吗?”

    “在。”我将骨笛拿出来。

    “还记得我教你的那首曲子吗?”

    “记得,怎么了?”

    “突然想听了。”

    我哭笑不得。这时候,他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我拿起骨笛吹了一下,发现根本没有力气将它吹响。我坐起身,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吹得磕磕巴巴。

    “真是难听呢。”塞玛尔笑了,“你比我差远了。”

    我也笑。

    “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吹得真好。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为人正直,我们一同出过很多次海,私底下关系很好。”

    “这笛子是他的?”

    “嗯。”塞玛尔艰难地坐起来,靠在船舷上,“他说这是他家乡的曲子,每次吹,就好像家人在身边。”

    “他也是渔奴?”

    “是。跟你一样,是个缅甸人。我们都很感激他。”

    “为什么?”

    “那时候的日子远比现在苦。每天都有人死,大家越来越绝望,只有他始终保持乐观,给我们打气,说要坚持下去,因为家人在等待我们。”塞玛尔咧了咧嘴,“每次听到他吹骨笛,大家就会重拾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

    我看了看手中的笛子,它被摩挲得温润光滑。

    “阿古,人活着,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艰难,比如我们现在。”塞玛尔指了指大海说,“但都不要放弃。只要坚持下来,就一定能看到希望。”

    “操蛋的希望。”我笑了一下,“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我是说,他的笛子怎么会跑到你的手上?”

    “死了。”塞玛尔异常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转头看了我一下,“有一次出海,大概是十年前,渔奴们忍受不了希瓦无休止的殴打和虐待,决定劫船,但失败了。”

    我愕然。

    “他带的头,最后被希瓦绑在桅杆上,用刀子划开了肚子。”塞玛尔沉默了很久。

    “他的尸体在船上暴晒了三天,作为对其他渔奴的警示,然后被扔下大海。”塞玛尔顿了顿接着说,“其实准备劫船那晚,他似乎已经知道胜算不大。本来我也要参加的,但被他劝阻了。他说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劫船成功,一切好说,如果失败,不能让大家全死掉。他把笛子送给了我。就是你手中那支。

    “阿古,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了很多话。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没那么多话。”塞玛尔的声音微微颤抖,“他跟我说他的家乡,那是位于缅甸密林里的一个村子,田野里到处是盛开的花。说他的妻子、他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说他们分别时的合影。他说他已经记不清妻子和儿子的面容了,只记得合影时头上那棵木棉树开出的火红花朵。”

    我的身体如遭雷击。

    “在班纳吉岛,很少有人用真实姓名。那天晚上,他把名字告诉我,并且留下了家乡的名字。他拜托我,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去他家告诉他的妻儿,他爱他们,永远都爱。”

    我想哭,却发现根本没有了泪水。

    “阿古,那个男人叫丹曼。”他温柔地看着我,“你的爸爸。”

    “不!”我撕心裂肺地叫喊,声音却嘶哑不堪。

    塞玛尔轻轻搂住我,他的身体很冷。

    “阿古,你在班纳吉岛暗中打探你爸爸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个结果。人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因为有希望,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我们回家的路,不让我们沉沦。”

    “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他爱你,一直都爱你。你要活下去,为了他。”塞玛尔咳嗽两声,指着我手中的笛子,“我教你的那首曲子,是他最喜欢吹的曲子。他说,那也是他妻子最喜欢的。”

    我颤抖着,紧紧攥住那支骨笛。

    “阿古,我曾经几十次被扔在大海上,后来都得救了。但这一次,我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

    “别胡扯,我们会挺过来的。”我说。

    塞玛尔艰难地摆摆手:“闭上你的嘴,好好听我说。我告诉你的那些技巧你要记得,不要放弃,你的路还长着呢,小子。”塞玛尔的呼吸渐渐粗重,“船尾那边,那堆绳索下,我留了一些东西给你,我死之后,你拿出来用,还有……”

    塞玛尔顿了顿:“别把我的尸体……扔进大海……”

    “为什么?你不是说在海上死的人,只有被扔下大海,灵魂才能骑着巨鲸自由自在地遨游吗?”

    “蠢货呀,你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在第三十二次漂流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我皱了一下眉头:“你们在海上漂了一个月,靠吃同伴的尸体……”

    “那的确够恶心的。”塞玛尔叹了口气说,“但也没办法。”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会那样做!”我叫道。

    “别蠢了!你要活下来,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塞玛尔用力吼了一句,身体随后重重落下,我急忙将他搂起来。

    他看着头顶:“今晚一颗星星都没有。”

    “明天会有的,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星光下的大海。”

    “看了一辈子,总是看不够……”塞玛尔轻笑道,然后,笑容缓缓消失,最终凝固。

    他就这么死在我的怀里。

    我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那么大的海,那么空旷的海,只剩我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放下他,来到船尾。绳索下是一个小塑料桶,里面装着满满的水——属于他的那一份,他一直没有喝。我终于放声大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天亮了。没有下雨,日头依然毒辣。

    我抱着骨笛沉沉睡去,只有睡眠才会让我忘记身处何地,醒来时已经天黑。我惊讶地发现,夜空里遍布着璀璨的星斗。星光落在塞玛尔干枯僵硬的脸上,带着一层荧光。

    他只是睡着了。我想。

    这世界,最终还是只剩下我一人。当年的占卜师说得不错,我这样的人,自出生开始就是个祸害。

    “要活下去呀。”耳边有声音传来。

    是谁呢?司令、孟猜、巴布亚、塞玛尔……很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在我的耳边回响。我抹了抹眼睛,起身走到塞玛尔跟前,让他平躺下来,用一块帆布将他裹起,再用绳子仔细捆上拖到船边,将他推进大海。

    星光下,塞玛尔缓缓下沉,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再见塞玛尔,如果遇到爸爸,告诉他,我也爱他。”我说。

    几天后,塞玛尔留下的水也终于喝完了。干渴和饥饿再次袭来,我已经记不清楚多久没吃东西了。成群的海豚在周围嬉戏跳跃,可爱极了,但我满脑子都是它们的肉,哪怕咬上一口也好呀。

    以前在海上捕鱼时,大船极速飞驰,会让你忽略很多东西。很多时候我只是觉得大海辽阔无边,让人太过寂寞,其实海里远比陆地上热闹。数不清的生物怡然自得地生活着:背部隆起、鳞片细小的鲑鱼,如同一支银灰色的战队,秩序井然;肌肉发达的旗鱼,身长有一米多,第一背鳍长得又高又大,仿佛船上的风帆;蓝点马鲛鱼速度很快,仿佛发射后的炮弹,一晃而过;拖着长尾巴的海鳗、成群结队的大甲鲹、体长七八米的巨型章鱼……它们在这个广阔静谧的世界里汇聚、分离、出生、死亡,呼朋唤友,好不自在。

    而我和它们不同,我是一个人,一个过客。

    我开始喝自己的尿,然后发现连尿也没有了。

    有一次,我欣喜地发现海面上漂来一条死鱼,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鱼,应该是被鲨鱼之类的攻击过,足有好几磅重。我将它捞上来,不管它已经膨胀发臭,三下五下吃进肚子,结果当天就开始发烧呕吐。

    我在昏昏沉沉中睡去,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眼前时而艳阳高照,时而星空闪烁。人的身体在快要崩溃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会消失。干渴、饥饿、疲劳、痛苦都不存在,甚至连躯体也不存在,只剩下灵魂,轻飘飘地悬浮着。

    再一次醒来,我发现了鲨鱼。它们在船边游弋,难道嗅到了我即将死亡的味道?但不知什么原因,它们没有袭击小艇,我还活着。

    那天晚上,我被一只海鸟吵醒。

    那是一只巨大的雪白色的海鸟,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我。我也一动不动看着它,像看着一位路过家门的旅客。它或许以为我死了,开始在船舱里悠闲散步,最后甚至跳上我的肚子。

    我突然扯住它的双腿,它吓坏了,扇动着翅膀拼命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我早已经没什么力气,但知道自己必须抓住它,才能活下去。想到这里,我恶狠狠地咬住它的脖子,无暇顾及满嘴羽毛,片刻后,微微发咸的温暖液体流入我的喉咙。我大口大口地吮吸,直到它死去。

    稍稍恢复了力气之后,我又吃了它的肉,那肉又老又硬,根本无法下咽。这一切之后,我突然哭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孤独。我也会很快死去,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冰冷尸体。

    无数星斗浮在天幕,浩渺无垠的宇宙就在头上,大海波光粼粼,美得令人心颤,可是没有人与我分享。我摸出骨笛,开始吹奏爸爸和妈妈最爱的那首曲子。笛声深沉呜咽,像我的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下的大海开始变形、扭曲。我似乎听到什么声音,随即便从小艇上掉了下去,海水将我包围,眼前越发模糊。

    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到了平静。

    没有风声,没有波浪声,万点星光似乎随我一起掉进海里,幽深的水面下瞬时光明。我看到很多巨鲸,周身散发着绚烂光芒的巨鲸,它们缓缓游过来,吟唱着、嬉戏着,每头巨鲸的背上都坐着一个人。他们穿着洁白的长袍,头发如同海藻一般在水里飞扬,闪闪发光。他们欢笑着举杯畅饮,其乐融融。

    我看到了孟猜,看到了拉明、巴布亚、塞玛尔……还有一个男人,那个和母亲一起抱着我站在木棉树下的男人,他对我微笑,呼唤着我的名字——“阿古,阿古……”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双眼。

    阴沉的天空里黑云聚集,隐有雷声,成群的海鸟在头顶盘旋鸣叫。这里是天堂吗?但我看到了小艇,在身边晃晃悠悠。

    然后,一声低沉悠长的呼唤从身下传来,我尽力恢复了意识,挪动身体,转过脸去,看到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眼睛!

    澄澈、干净、温和的眼睛!

    我躺在一头巨兽之上。

    我吓坏了,飞快爬起,看到一座浮出水面的白色山丘——一头足有三四十米长的白色巨鲸!

    它唱着歌,变幻着各种不同的曲调,身体轻轻摆动,巨大的分叉的尾巴露出海面,像一张巨帆,白色的躯体斑斑驳驳,伤痕累累。

    我怪叫一声,本能地选择逃命,气喘吁吁地游上小艇,倒在船舱里瑟瑟发抖。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鲸,从来没有。和它相比,我的小艇简直如同大象面前一只卑微的老鼠。

    一想到那个怪物此刻就在身下,我只能绝望地闭上眼。它用那扇巨大的尾巴拍打船身,地震一般。我坐起身,发现它正安静地望着我,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再次躺下,决定耐心等待它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天下起雨,冰凉甘甜的雨水简直是琼浆。我张大嘴巴狂饮,然后拿起水桶接水。那些可怜的海鸟不断落在船上,似乎疲惫不堪,遇到这样的天气,我的船是它们最好的休息地。我高兴坏了,开始捉鸟,一只又一只。

    水有了,食物暂时也有了。忙活一通,我累坏了,躺在帆布下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风停雨歇,星光灿烂,周围异常安静。我爬起来四处看了看,巨鲸已不见了踪影。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再次躺下时,一道粗长的水柱冲天而起,我被飚射出来的海水浇了一身。眼前波涛翻滚,一座“山丘”再次浮起。

    是它。它一直都没离开。

    低沉、短暂的叫声传来,打招呼一般,然后是一长串的歌声,像是诉说。

    我站到船舷边,踮起脚来观察。和之前见到的鲸群不同,它没有同伴,孤零零的。

    “滚开!滚开!”我大喊着。

    呼!回应我的是巨尾掀起的海浪,将我的小船打得摇摇晃晃。

    看得出来,它对我并无恶意,否则随便一个动作就足以让我船毁人亡。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我坐下来,不再管它。

    小艇漂漂荡荡,它缓缓跟上,始终与我保持十几米的距离,不离不弃。那不会停歇的吟唱回荡在四周,时间长了,竟有些习惯了。

    “那就一起欢闹吧。”我的心情也轻松起来,捡起船舱里的骨笛开始吹曲子。

    笛声和鲸语在星空之下、大海之上交汇缠绕。

    它似乎很喜欢我的笛声,甚至会随着乐曲的转换而变换自己的音调。这个聪明的家伙,竟然会应和!我咯咯笑,将笛声变得更欢快、更急促。它也加速歌唱,声音越来越大,身体在海中翻滚起伏,最终迅速潜下去,然后在几十米外跃起!

    小山一样的白色身躯凌空而起,在星光的照耀下,美得令人窒息!

    那晚我们玩耍了很久,直到彼此都筋疲力尽。它贴着我的船静静悬浮着,我趴在船舷上,伸手触摸它的身躯,伤痕累累但光滑柔软的身躯。

    它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们做个朋友吧。”看着它的眼睛,我说。

    它发出一声低低的吟唱,轻晃了一下身体。我的心一时柔软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我独自一人,它也孑然一身。那么,我们就彼此陪伴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生活有趣起来。我们一起嬉戏,一起演奏,我甚至跳到它的背上在海中游弋,它的速度很快,但从不会让我落入海里。有时候它很淘气,会突然间失去踪影,当我感到焦急的时候,它便蓦地从海底跃出,故意掀起海水给我来场免费的淋浴。

    找不到它时,我就吹骨笛,笛音一响,它便很快浮现。它喜欢我的笛声,就像我喜欢它的吟唱。

    它还会带来海豚、鱼群,安排一场“舞会”或是“歌剧”,鲨鱼出现时,它会主动驱赶。

    哈哈,原来鲸那么聪明。原来我可以那么幸福。

    我满怀欣喜,不再孤独、恐惧。我想,即便会死,有它在身边,我也会很安然。它是大海送给我的礼物,神灵送给我的礼物。

    这样的幸福持续了很多天。

    一天中午,我坐在它的身上围着小艇打转,突然传来汽笛声,尖锐刺耳。它吓了一跳,快速潜下去。

    猝不及防,我被带入海中,喝了几口海水之后拼命浮了上来。我费力爬上小艇,天海交际的远处,一艘巨轮出现了!

    那一刻,我双膝跪倒。

    终于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