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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3)

    辛怀玉想过去看一下是谁,张旻摇晃着脑袋说:“别看了,喝酒。”辛怀玉不好意思了,心里惦记,也只好坐着不动。

    “肯定不是鹿雨嫣,鹿雨嫣才不会那么轻呢。”孙澄邈独自嘀咕道。“应该是江梦寒。对了,一定是江梦寒。只有江梦寒才心高气傲,敲门敲得那么自尊呢。”

    孙澄邈这么一说,辛怀玉心里又乱了。张旻见了笑道:“咱们的辛大才子啥时候让个女孩子搅得神不守舍了?”辛怀玉气恼的骂道:“去你的,哪有你那么说话的?脱了?你脱了啥了?一点格调也没有。”孙澄邈就笑,说:“老辛说的对,老张不仅格调低,简直就是低俗。可惜啊。”

    张旻瞪着眼睛骂:“你可惜啥?吃我的喝我的还堵不住你嘴?”

    孙澄邈端起杯子笑道:“谢谢张低的肉,谢谢张低的酒。这行了吧!”说着大大的喝了一口。抿嘴,叫道:“好酒啊!好肉啊!”

    张旻就笑。嘴里骂:“啥玩意。”

    辛怀玉刚才听孙澄邈提到鹿雨嫣,忽想到李军,问:“李军没回来吗?”

    张旻故意压低声音道:“别惹事,就这点肉,这点酒,咱仨刚好。再填一个就不尽兴了。”

    辛怀玉不以为然道:“我就那么一问,至于吗?”

    张旻诡异的笑道:“我看你是想鹿雨嫣了吧?还李军回来没?我现在去叫去?”

    “你俩别净扯犊子了,听听老辛的梦。”

    辛怀玉于是把父母如何答应两年内在城里找对象,如果找不上就会村里找。讲了如何去见村里的秀芝。讲了自己回来后做的梦。孙澄邈和张旻先是听得入神,听到中间就笑得前仰后合,连着喝了两大口酒。辛怀玉不满道:“你们笑啥?我把心窝子话掏给你们,你们反而取笑我?”

    孙澄邈边笑边说:“谁取笑你了。我是听得兴趣才笑。这可真是奇闻呢。”

    张旻好容易克住笑,一张口又笑得不行:“这可是现代新传奇。听说过父母包办婚姻,没听说过这半包办法。”

    孙澄邈打诨道:“听说过老子骑青牛出关,庄子梦中化蝶,没听过老辛梦中换新娘,独奔荒山寄哀情。”

    张旻接道:“你还没听到老辛说什么父母造人,教育造士呢。真是新奇。”

    “哟!”孙澄邈恍然道,“这么说来老辛倒是个新奇之人啊!”

    张旻兴致上来,催促辛怀玉干了杯中的酒。然后问孙澄邈:“你来说说,咋的个新奇法?”

    孙澄邈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着张旻不说话,只是笑。

    张旻忍不住了,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脖干了,又扯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嚼,边嚼边催促道:“这回该说了吧。”

    孙澄邈得意道:“依我看呢,这老辛有三新,还都是从旧处来的。这第一新呢是老辛的婚姻新。过去要么是自由恋爱,要么是父母包办。可老辛的父母把这包办二字给改革了,来了个半包办。给你老辛两年自由恋爱的时间,你找下了,得,你找不下,别怪老爹老娘给你来个包办。这算不生一新呢?”

    辛怀玉笑得推了孙澄邈一把,说:“鬼打你胡嚼嘞。”

    张旻兴奋得说:“算一新,算一新。”说着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这二新呢,就远了。战国时期有个庄周梦蝶。”孙澄邈说着诵起了古文:“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张旻急了,说:“老孙咱不甩书袋子行不?你就说老辛这二新与庄周梦蝶咋的个关系?新在哪儿?”

    “你急啥?”孙澄邈笑看张旻,“这庄周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周是在里面呢。老辛却跑出来了。是不知花轿之新娘为新娘与,新娘之花轿为花轿与。害得老辛只好往山里跑。这叫老辛梦轿,却不知谁是新娘,谁是花轿。”

    张旻烦道:“绕啥舌,什么新娘花轿的。你直说不就得了。”

    辛怀玉似乎明白了孙澄邈要说啥,不以为意道:“啥呀!庄周在里面,正所谓庄周化蝶,物我合一。我这跑在外面,算啥呢?”

    “这不正是素来梦觉两俱空,开眼还如阖眼同。蝶是庄周周是蝶,百花无口骂春风嘛。”孙澄邈呵呵笑道。

    辛怀玉听了,哈哈大笑。“妙!妙!”

    张旻似有意会,也跟着笑。

    “想不到老孙竟有这等思想。”

    “本来就人生如梦嘛,新娘是谁倒无所谓,只可惜了花轿。”孙澄邈叹道。

    “终究老孙有悟性,不似我执念太重。”辛怀玉也跟着感叹。

    “正应了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提到的:‘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你那不叫执念太重,你那叫入世太深”

    “要说入世,我看咱俩谁也比不过老张。”

    两人说着同时哈哈大笑。

    张旻恼了,瞪着两个人骂:“啥玩意,看把你俩描画的,一个仙风道骨,一个骨格清高,我倒真成了个俗物了。”

    孙澄邈听了一本正经道:“也不能那样说。人世间,人世间,都跑出去了哪里还有人世间?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若是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不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劳累奔波乐此不彼,人世间哪里还有乐趣可言?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

    张旻听了,默然沉思。

    “若说这三新,倒正如老张刚才所说父母造人,教育造士。老辛这观点虽说算不得新,但在人人追求分数的现实洪流中能独守一份理想,也算得全新的人了。”

    孙澄邈提到“造士”,辛怀玉变得严肃而庄重。

    “我正要跟你俩说这事呢。”

    说话间辛怀玉脸上显出了面对重大问题的浩然正气。

    “从古自今我们就是一个重视教育的民族。但你们知道中国古代教育最注重的是什么?是人!首先是做一个‘人’。《论语》‘学而篇’第六条里讲‘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啥叫‘有余力,则学文’?就是首先要致力于孝悌、谨信、爱众、亲仁,培养良好的道德观念和道德行为,如果还有闲暇时间和余力,则用以学习古代典籍,增长文化知识。这表明什么?表明孔子的教育是以道德教育为中心,重在培养学生的德行修养,而对于书本知识的学习,则摆在第二位。孔子办教育,把培养学生的道德观念放在第一位,而文化学习只是第二位的。如果连‘人’都做不好,要识有何用?”

    “做‘人’是最基本的,‘人’之上更完美的道德便是‘士’了。什么是‘士’?《大学》里把‘士’的人生讲透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便是士。一个人完成了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便算是完成了完整的人格修炼,完成了‘士’的人生境界。”

    “你说这‘士’也太高大尚了吧,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张旻不以为然道。“我们不过是初中老师,只负责学生成长中三年的学习,咋能做到像你说的‘造士’,连‘做人’也是勉勉强强。”

    辛怀玉凛然反驳道:“自古至今,就没有不可达之境界。自天子以至庶人,都要有‘士’心,做‘士’事。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有了这仁人之心,便有了‘士’的精神,何必分出高低贵贱?再说,‘做人’、‘造士’是整个教育的责任,薪火相传,我们便是其中的一环,怎能以只负责三年的学习搪塞敷衍?”

    张旻笑道:“我是说不过你。”

    孙澄邈接住张旻的话说:“这个可不是说得过说不过的事。我觉得老辛有大志,阐述得精妙。真是服了老辛了,思想追求跟酒量一样呵。”

    孙澄邈最后这句话把辛怀玉逗笑了,把张旻也逗笑了。

    “别刚顾着说话,该吃酒还得吃酒。来,来!”张旻说着热情的给每个人倒上了酒。“李白是对影成三人,咱这是三人饮酒,坐而论道啊。”

    三个人兴奋得把杯子碰得清响,杯中的酒已化在血液中,升腾成了酒神。

    辛怀玉此时已是脸色潮红,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咱不是坐而论道。”辛怀玉严肃道:“咱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教育不是说的,是需要做的。正所谓知行合一,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我们会遇到很大的阻力,这时候需要的只有两个字:坚守。”

    “我怎么老是说错话?”张旻自我调侃道。“难道我真的只是俗物一个?”

    说得两人都笑了。

    “唉,一部《论语》道尽了教育之于做人为学的道理,就连简简单单一部蒙学里的《弟子规》就有学不完的道理。”辛怀玉颇有感触的叹道:“可惜呀!可惜!”

    “你又可惜啥?”

    “可惜我们把老古人的东西丢弃得七零八落,找不到根啰。”

    “你这话我信。”孙澄邈说,“若说‘造士’新,也不新,甚至非常古老,古老到有两三千年,但古老并不意味着过时了,没有价值了。相反,古代留传下来的教育思想里有许多历久弥新、历久弥坚的教育思想。我们现在的任务是重新捡起来,擦亮了,让它焕发出新的鲜活的生命力。”

    辛怀玉不住的点头表现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