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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03章 嬴茹 • 夜奔

    赵家邨外暗哨的血案,已经让邨民们惶惶不安。而方兴的失踪,更是宛如干柴上加了把烈火,让恐慌的气氛无以复加。

    茹儿能感受到爹爹的痛苦,作为邨防队长,他身上背负的压力,如有千钧。

    天刚亮,赵甲便早早率领着邨防队出发,一方面是为了搜寻方兴下落,另一方面,邨外的每个岗哨都需要重新加固,以防止赤狄鬼再来行凶。至于茹儿,她昨夜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到凌晨还未曾合眼,也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加入搜寻的队伍。

    辰时刚过,邨内外方圆五里已经被搜了个遍。

    赵乙、赵丙赶来奏报:“兄长,除了彘林没搜,邨内外其他地方都翻了个遍,没有方兴的下落。”

    “邨子就这么大,那崽子会去到哪里?”赵甲闷闷道。他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内心里,方兴的走失多少因他而起,颇为内疚。

    “爹爹,要不,我们去彘林找找?”茹儿忍不住插嘴。

    “大人说话,有你何事?”赵甲瞪了女儿一眼,“那是小孩子能去的地方吗?那里是赵家邨的禁地,方家崽子要真去了那里,便是死路一条!”

    茹儿“哇”一声哭起来,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失了魂般,朝饮马溪跑去……

    “快拦住她,尽添乱!”赵甲着慌,赶紧遣两位胞弟去追女儿。

    饮马溪与彘林只有百步之隔,茹儿并不敢真进林子,只是睹景思人,在溪旁黯然神伤。从小到大,她和方兴都在这溪边嬉戏,二人心意相通,可如今赤狄进犯在即,心上人却不见了踪影。

    “太岳山神啊!”她双目浮肿,对着大山暗暗祷告,“茹儿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回他的一条命……”

    “别等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死定了!”

    “是你?”茹儿吓了一跳。

    来人正是赵丑,他早早听闻方兴失踪的消息,可谓春风得意,正是心情大好之时。

    “呸!不许你诅咒他,”茹儿怒而起身,“昨日你最后一个见到方家兄长,是不是你下了毒手,快说!”言罢,就要推搡赵丑。

    赵丑也不躲避,任凭茹儿的柔拳拍打,坏笑道:“这你可不能冤枉我,他自己过溪跑丢的。再说,他父子本来就是赤狄奸细,说不准,现在正在带领赤狄鬼来进犯我们赵家邨咧。”

    “胡说!”茹儿愈加嗔怒,“都是你在嚼舌根子,他不是坏人。”

    “茹美人,我是为你好,”赵丑大言不惭,伸手便要将茹儿揽入怀中,“如今这赵家邨,可不再太平咯,你只有嫁我……”

    “休想!我警告你,休要动手动脚!”茹儿一个闪身,倒退了几步。

    她是勇士的女儿,多少会些粗浅的功夫,故而赵丑尽管色欲熏天,也不敢对茹儿动粗。

    这时,茹儿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身后跑来,她如逢大赦——“乙叔、丙叔!”

    来人正是赵乙、赵丙,他们四下寻茹儿不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去吧!”赵乙上气不接下气,“找着那小子了!”

    “死的还是活的?”赵丑酸溜溜道。

    “呸,要死你去死!”茹儿一把推开赵丑,恨不得将他推入溪中。

    “活的,不过……”赵丙眉头紧皱,面带异色。

    “不过什么?丙叔快说呀!”茹儿心急如焚。

    “不过,他是从彘林里出来的……”

    “太岳山神开眼,”茹儿长长舒了一口气,“彘林怎么了?活着就好!”

    赵丑冷笑道:“彘林,嘿嘿,他触犯赵家邨祖训咯!”

    “祖训?甚么祖训?”茹儿瞪大眼睛。

    “擅闯彘林者,皆为中邪之恶人,嘿嘿,得去巫医那放血祓除一番!”

    “巫医?不成的,”茹儿心中咯噔一下,“巫医不是好人,他会害了方家兄长的!”

    可她看赵乙、赵丙两位叔叔的神情严肃,显然是赞同赵丑的说法,茹儿仿佛被浇了一头冷水,呆呆在原地发愣。

    “走着,”赵丑得意忘形,竟吹起了口哨,“这小子活腻歪了,敢进彘林,哼哈!有他罪受的!”言罢,大摇大摆地往邨子方向走着。

    在他身后,三个人心思各异,紧紧跟随。

    ……

    此时,赵家邨口很是热闹,方兴正被一大群邨民包围着。

    纵观赵家邨历史,进彘林后还能生还之人,方兴算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方家兄长!”茹儿从人缝中挤了进去,见他并无异样,气色反而更好,忐忑的心总算放下。

    “茹儿,我没事,”方兴没空和茹儿多作寒暄,他正努力向邨民们解释,“我只是误入彘林,并无大碍。中邪,非也非也,我怎么可能中邪?”

    不过很遗憾,任凭他如何解释,除了茹儿外,没人愿意相信。

    可茹儿也有种奇怪的预感——方兴历来温文尔雅,沉着稳重,怎么今日从彘林出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神情激愤。

    “邨中祖训,彘林乃赵氏禁地!敢踏足者,定不轻饶!”说话的正是赵甲,他的口气永远都那么不容置疑。

    方兴反驳道:“我又不是你赵氏族人,凭什么要去见你们赵家巫医?”

    “还说没中邪?”赵丑如何肯错过这个热闹,“进彘林自然要去祓除,中没中邪,神灵自会还你清白。”

    “巫医都是骗人把戏,我要回家!”方兴还在挣扎。

    “这没得商量!”赵甲下了定论,他也不容方兴分说,单手掐住方兴后颈,便要往邨中拖曳。

    赵丑幸灾乐祸:“那我先行一步,去告知巫医,赶紧准备祓除仪式!茹儿,要不要一起去?”

    “呸!”茹儿知道赵丑定无好心,可父亲此时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忤逆,只能急切切跟着。

    邨里住着百余户人家,大多以农耕和放牧为生。低矮的茅草房分列在还算宽敞的邨道两侧,整齐划一。春末正是母马产驹的季节,邨民们收割草料、清理马厩,忙得不亦乐乎。见到赵甲领方兴前来,也都好奇不已,热情地打着招呼,问长问短。

    “茹儿她爹,你找到方家娃子啦?”一位热心婶婆问道。

    “可不,但这小崽子倒中了邪。”

    “哟,不得了,这话从何说起?”婶婆好奇心顿起。

    “他昨晚一整宿都在彘林,清晨方归。”

    “唉哟,进那地方会给邨子招来噩运的!”一边说着,那婶婆呼朋引伴,用大量怪物的眼神盯着方兴。

    茹儿不由心中火气,这些长舌妇唯恐天下不乱,前些天自告奋勇给赵丑提亲保媒的,就是这个可恶的婶婆。

    赵甲也不忘嘱咐道:“喊上你家男人,还有左邻右舍,都去巫医那,一同给这崽子祓除。”

    “得嘞,”婶婆乐得看热闹,还不忘添油加醋,“啧啧,多好的娃子,就这么中了邪。”

    茹儿陷入绝望,论嚼舌根之能,这婶婆可是邨中头等好手。想必不到一个时辰,方家兄长误入彘林的“光荣”事迹,就会通过她的利口,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赵家邨。

    想到这,茹儿泪流满面,忍不住一遍遍地轻唤方兴名字:“你呀你,不知抽得什么风,好好地闯进彘林做什么?还好你活着出来了,你要是出了意外,茹儿又如何活得下去?”

    眼看离巫医住所越来越近,方兴突然紧张起来,大喊大叫道:“甲叔,不妥啊!我觉得有一事不妥!”

    赵甲黑着脸:“说!别耍花样!”

    方兴赶忙道:“往常,赵家邨中有孩童中邪,是不是都由家大人遣送?”

    赵甲强压怒火:“是又怎样?”

    “这就对了,”方兴狡黠一笑,“那你把我扭送巫医,经过家父同意了么?”

    赵甲停住脚步,皱起眉头:“这……这倒没有!”

    方兴如逢大赦,大喜道:“是了,你与家父乃结拜弟兄,今日如此大事,你还未知会家父,就抓我去祓除,不妥,不妥!”

    此言果然奏效,茹儿知道方兴能言善辩,又擅长急中生智,这下该轮到父亲赵甲为难了。

    见有回旋余地,方兴连忙向心上人暗递秋波,茹儿与他两小无猜,自然心有灵犀,也会意劝道:“是呀爹爹,方家兄长说得有理,”茹儿开始向父亲撒娇,“倘若别人未经爹同意,便送茹儿去见巫医,又当如何?”

    “呸,晦气!你这女娃,没中邪,见什么巫医?”赵甲没好气道,但口气已然软下来。

    言罢,赵甲又转头对方兴道:“小崽子,算你说得有理。这样吧,我先带你去见方武义兄,说明此事,再送去巫医那祓除不迟。”

    “如此有理,”方兴连连称谢,“我这就去见家父,不许反悔。”

    “等等,”赵甲丝毫没有要放开方兴的意思,“我随你同去,可别想着偷溜!”

    方兴无奈,只得朝茹儿扮了个鬼脸,悻悻地继续被赵甲押往邨西头的方向。方家是外来户,不以牧马为生,住的也是没有马厩的简陋草屋。

    赵甲在方家门口站定,敲了三下:“兄弟,我把方兴那娃找回来也!”

    门分左右,一个三十出头的壮汉迎了出来,身着简朴、器宇轩昂。茹儿识得他便是方武伯伯,他历来为人低调,与寻常邨民不同,别有一股英雄之气。邨民们原先听赤狄之名色变,有赖方武伯伯协助父亲训练邨防队,又数次击退赤狄鬼袭扰,这才换来赵家邨短暂的平静。

    方武对赵甲一拱手,苦笑道:“多谢义弟费心。”

    方兴乍一看到家父,如见救兵一般,但他很快觉察到其父面色铁青,方武向来不怒自威,不苟言笑。方兴嘟着嘴,低头不语。

    方武邀众人进屋,赵甲这才将方兴手腕松开,少年疼得发麻,不由得甩了甩手,低声骂了声“莽夫”。

    茹儿跟在身后,也准备迈步进门,却被父亲喝住:“外面等着!”

    “爹爹,这是为何?”茹儿不解。

    “你还未出嫁,如何进他人家门?”言罢,赵甲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甩手进屋,便把柴扉关上。

    茹儿本就一路委屈,这下又被父亲凶了一顿,再次洒泪。

    不过她关心则乱,自然不愿错过屋内的对话,她急中生智,在茅屋外绕了半圈,在屋后发现可藏身之处,于是找来两捆柴火垫脚,悄悄爬到户牖之下,透过缝隙,屏气凝神地偷窥着。

    屋内。

    十余年来,方武和方兴相依为命,既不见其婆娘,也没有再续弦。方武伯伯一个糙汉子,不善操持家务,所以家徒四壁,摆设简陋,更谈不上待客之道。好在赵甲与方武历来意气相投,也不觉怠慢,二人便站着交谈。

    只听方武抱拳道:“愚兄连夜寻遍邨里邨外,不见逆子踪迹,不知贤弟何处寻得?”

    赵甲冷笑道:“不怪兄长找不着,你猜这崽子去了何处?”

    方武摇头。

    赵甲叹了口气:“这崽子,竟然夜闯彘林!”

    “彘林?”方武不可思议,瞪了儿子一眼,“竟有此事?”

    方兴不敢抬头,只是弱弱道:“孩儿在桑田外被老彘王追杀,不得已躲进了彘林……”

    “一派胡言!若果真遇见老彘王,你安有命在?”方武扬起手来,作势就要劈头打下。

    “兄弟莫急!”赵甲赶忙伸手拦住,道:“等老弟走了,你再打不迟,不过……”

    “贤弟请讲!”

    “我现在要带着崽子……不,明日,他明日须去巫医处一趟。”

    “巫医?为何?”

    赵甲长叹一声,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许久方道:“唉,这是我赵家邨规矩,有人进了彘林禁地,自要去祓除邪气。”

    方武面露难色:“这……”

    “弟知你与那巫医不和,”赵甲赶紧劝道,“可是,既然你定居赵家邨,也不能破了风俗不是?”

    “那是自然,”方武倒吸一气,“贤弟不必为难,既如此,明日便让犬子随贤弟走这一遭便罢。”

    茹儿闻言喜忧参半,虽说方兴免不了到巫医那受祓除之劫,但爹爹至少已把时日宽限到了次日,此事或许有转机?

    “多谢义兄成全,保重!”

    “保重。”

    辞别方武,赵甲出了屋门,一时间不见女儿踪迹,又慌张得四处找寻:“茹儿?你人呢?这妮子,又去哪里野了?”

    茹儿铁了心不答话,便猫身躲到干柴堆里。

    待听赵甲脚步走远,她才又跳上窗口,继续偷听屋内方氏父子的对话。

    屋内昏暗,方家爷俩席地对坐,相顾无言。

    见父亲沉默不语,方兴跪倒在地,道:“孩儿出了差池,请家父责罚!”

    茹儿本以为方兴会被方武责备一番,却不料风平浪静。方武伯伯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动怒,惫遢脸庞上刻着两道深深的刀疤,诉说着与昔日与赤狄搏斗时,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

    过了许久,方兴再次打破沉默:“昨日突袭暗哨的,可知是何人?”

    方武点了点头:“三人遇刺,死状相同,致命伤皆在肋下,赤狄却用野兽獠牙作伪装。”

    方兴压低声音道:“家父,邨中多有传言……”

    他和方武的对话越来越轻,茹儿在外听得不清,只依稀辨认出“陷害”、“排挤”之类的字眼。

    “有人嫁祸与我父子!”方兴突然情绪激愤。

    “只怕此次不同寻常,”方武依旧淡定,“近来不太平,你切莫再任性胡闹,免得给险恶之人留下口实。”

    方兴赶忙辩解:“孩儿真是被那老彘王追进了彘林……”

    “可否受伤?”

    方武仍未责备,只是让方兴起身,除去上衣,只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茹儿看得又是羞怯,又是心疼。

    检查罢,方武面色一沉:“你昨夜在彘林,可曾见到些什么?”

    “未……未曾,”方兴神色惊惶,“儿只是在林中迷途,暂歇一夜,不曾中邪。”

    “为父信你。”

    方兴又抓住父亲衣襟:“那巫医如何见得?请速向赵甲叔叔求情,我才不去作祓除!”

    “巫医那……不得不去。”方武摇了摇头。

    方兴满腹不平,但也不敢忤逆父亲。只得默默找了些粟米,放在陶鬲里蒸煮,不多时,喷香的米粥被端上几案。

    方武囫囵吃着,方兴也不敢多问,二人埋头进食。午餐吃罢,收拾罢碗筷,方武便抄起门后的耒、耜,准备出门。

    “父亲,你这是要去何处?”

    “去田里,干些农活。”

    “可现在已经未时,眼看便要黄昏……”

    “无妨!你赵甲叔叔忙着巩固邨防,田事不能荒废,我去帮大伙儿锄田耕地。”

    “何时回来?”

    “农忙活多,最早也要日落之后,”方武又取了水壶、弓矢,转身要走,“你兀自预备晚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见巫医!”

    方兴听闻巫医二字,脸色大变,无奈与其父道别:“那爹多加小心!”

    方武也不答话,转身便匆匆出门,往农田而去。

    茹儿亲眼看到这一切,被方武伯伯以德报怨的行为所感动,邨民们忙着怀疑他是赤狄奸细,他却只想着替邨民们种田分忧。

    她正想绕道正门去找方兴,却又听到赵甲寻女之声渐近,茹儿不敢多耽搁,便拣了条近道,回自家歇息不提。

    当晚,她辗转反侧,到深夜才迷糊入眠,一夜噩梦不断——

    要么是梦到方兴被鬼子追杀,要么就出现赵丑那可恶的坏笑,还有那可怕的赤狄鬼子,露出恐怖而狰狞的面容……

    天未破晓,茹儿惊吓而醒,却再也睡不着。

    “不行,我要帮方家兄长躲起来!”

    她突然萌生了这个大胆的想法,于是不再犹豫,匆匆穿好衣裳,趁爹爹还在熟睡,摸黑出了家门,直奔方兴家而去。

    天未破晓,邨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窸窣虫鸣,和天边启明星的点点微光。

    这是一段不过半里的邨道,可茹儿却走得毛骨悚然,她并不怕夜路,而是担心夜会情郎之事倘若露馅,今后在赵家邨里如何抬得起头?可一想到要见到方兴,她的心中却如暖流涌过,再也不觉害怕。

    来到方兴家前,茹儿发现方武伯伯并不在家,于是壮起胆来,走到方兴窗棂下,轻声唤道:

    “方家兄长,快醒醒!”

    “嗯?”只听屋内一个含糊的声音答应,很快又传来鼾声。

    “哎呀,你可真是心大!”茹儿急得上火,只好加大音量,“巫医来也!”

    “巫医?不!不要!”

    这招果然奏效,方兴如被电击一般,顿时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喝问是谁。

    “我是巫医。”茹儿扯着嗓子。

    方兴赶紧推开窗户,见来人竟是茹儿,惊喜交加,睡意全无。

    “好茹儿,甲叔如何肯让你来这?”

    “嘘!”茹儿警惕地看了左右,“我趁爹爹睡得熟,偷偷溜了出来。快走,我们躲起来!”

    “躲?”

    方兴眼神迷离,在茹儿频繁催促下,迅速套好衣裳,蹑手蹑脚出门,却发现父亲方武彻夜未归。

    出得门来,方兴问道:“我们去哪躲?”

    “我……没想好。”茹儿根本没有主意,“你鬼点子多,你来定。”

    “先去桑田看看。”方兴提议。

    “好,我听你的。”

    于是二人小手拉大手,趁灰蒙天光摸出了邨口,在桑田穿行了约摸一刻钟,来到一个古老祭坛处。这祭坛是商朝遗迹,如今早已废弃,成了赵家邨防队习武之地。

    “方家兄长,这里一会儿就会来人,我们如何躲得住?”茹儿左顾右盼,她并不认为这里有藏身的可能。

    “对了,去那里!”方兴若有所思,像是突然想到了些要紧事,“再往南走,有棵歪脖老槐树……”

    茹儿点了点头,早已将赤狄杀人的阴影抛于脑后,随方兴往邨南而去。

    离歪脖槐树只有五十步之遥时,方兴突然面色凝重,轻拽茹儿衣袖,小声道:“快,藏起来!”

    茹儿不解,可也不及多想,便被方兴拉到一株桑树后面。

    “方家兄长,你要干嘛?”孤男寡女,茹儿羞得满脸通红,不由得呼吸急促,心头小鹿乱撞。

    不料方兴却非此意,而是一副如临大敌模样,指着远处:“你看那是谁?”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茹儿朝方兴手指方向望去,有个模糊人影在歪脖树下挖着些什么,时不时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啊!赵丑!他这么早来此作甚?”茹儿惊讶道。

    “当心,他要起身,别让他看瞧见!”方兴机警地屈下身子,用余光继续观察。

    只见赵丑从那歪脖树下挖出一个兽皮包裹,背在身后。见四下无人,便转身便一溜烟小跑,往邨子方向而去。

    “这是?”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方兴。

    方兴在她耳边低语:“实不相瞒,我昨天在彘林遇到两个赤狄斥候。”

    “什么?赤狄……”

    “嘘,小点声,”方兴神色紧张,“赵丑挖走的那个包裹,便是昨夜赤狄所埋之物!”

    “这么说,赤狄在给赵丑送信?他才是细作?”茹儿不寒而栗。

    “贼喊捉贼,”方兴沉思片刻,又道,“快,我们得把这事告诉甲叔。”

    言罢,方兴也不顾茹儿态度,起身便往赵家邨的方向疾奔。

    “可是巫医……唉!”

    茹儿刚想提醒,方兴早已跑出很远。他似乎忘了,这一回邨,无疑等于自投巫医罗网。她无暇多想,赶紧跟上方兴,当二人气喘吁吁跑回邨口时,哪还有赵丑身影。

    就在这时,邨口出现大群邨民,正朝方兴围来。

    为首者正是赵甲,他怒气冲冲,带着邨防队员将方兴包围。

    “好崽子,天还没亮,你这是要带我女儿去哪?”

    “不是的,”方兴大骇,语无伦次,“甲叔,你听我解释……”

    赵甲哪里肯听,指着方兴鼻尖骂道:“大胆浪徒,以后休想靠近我女儿!”

    说罢,就要举棍朝方兴打去,茹儿见状不妙,赶紧张开双手,挡在方兴身前。

    “不,爹爹!是我去寻方家兄长的!”

    这话不说则已,赵甲听闻此言,又羞又臊,气更不打一处来,木棍劈头盖脸,朝二人身上招呼着。

    “甲叔误会,”方兴赶忙拉开茹儿,“细作,我知道细作是谁了!”

    赵甲怒喝道:“少在这胡言乱语,我看你就是在彘林里中了邪!”

    “爹爹,”茹儿也嘶吼着,“他说的对,邨中有细作。”

    “那好,你们说细作是谁?”赵甲强压怒火。

    “赵丑!”方兴和茹儿异口同声。

    此话一出,围观的赵家邨民们皆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开始指指点点——

    “不可能,赵丑是邨族长的嫡孙,怎会是细作?”

    “细作就是方武,他的崽子反来诬陷好人!”

    还有好事者来劝赵甲:“甲兄,你家茹儿为了不嫁赵丑,竟编出这种假话来,你可要好好管教……”

    这一番污言秽语过后,赵甲已经火冒三丈,再不由方兴申辩,揪住他的发髻,倒拖着便往巫医住所拖拽。

    茹儿吓得呆若木鸡,自记事以来,她还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