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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2-01章 周公御说 • 争锋

    从太庙出来,方兴便跟着召公虎车仗,一路沿逵道向西而行。

    自他踏进王城的那一刹那,便能明显感受到大周政治中心的压抑氛围。镐京城的空气中飘浮着权力的味道,比起赵家村的自由而惬意,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极端,一个被高耸城墙禁锢的世界。

    轺车驶过肃穆威严的王宫,这里是历代周王起居办公之处,也是周王胡遭逢国人暴动、十四年彘林隐居生涯的出发点。

    虽说前任天子已驾崩于外,新君王子友还未登基,王宫中虚位以待,但门外的虎贲卫士依旧容光焕发,一丝不苟地在宫门之外守卫。

    “王子友,唔。”方兴嘴边一直默念着这个名字。

    想当初老胡公在彘林突围前夜特地嘱咐,让我把其贴身的青铜匕首作为信物,亲手交给他名“友”的儿子,与他一同闯出一番事业。可谁能想到老恩人之子并非旁人,正是未来的周天子?

    少年不安地摩挲着匕首的刀柄,心中浮想联翩——他贵为储君,我只是一介野人。他日这位金枝玉叶登基称王,我该如何交这匕首?怕是还没把这兵刃端到他面前,我就被虎贲卫士擒拿于地,刺王杀驾是什么刑罚来着?

    他不敢多想。

    过了王宫,眼前赫然出现另一个宏伟无比的建筑——社稷坛。赵家村也有“左祖右社”的规矩,但和方兴今日在镐京王城见到的祖庙、社稷坛相比,村里那两间屋子充其量只能算是草垛垛。

    更何况,时至今日方兴才明了,“左祖右社”乃是相对于坐北朝南的王宫而言,祖庙在东,社稷在西。“土包子,”少年苦笑道,“赵家村的祖、社连方向都盖反咯……”

    可如今,除了下落不明的茹儿,赵家村民皆成了孤魂野鬼。方兴望着天上,长吁了一口气。

    “先父、赵叔、茹儿,你们看得到吗?我到镐京城了!这里没有鬼子,没有战乱,可你们……”少年梗咽了,但召公虎就在身边同乘,他不敢流泪。

    老太保自从进了镐京城,就一直一言不发。他神情肃穆,双眉紧蹙,似乎在为数不尽的烦恼在忧愁着。方兴虽不知细情,但仍能从路边国人们充满敌意的眼神中读出,民众不欢迎周王胡归来,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出了镐京城的中轴线,映入眼帘的便是热闹非凡的街坊巷市。大周不鼓励商贸,但以粮易物、以物易物的熙攘,依旧让镐京城繁华喧嚣。这里的画风,倒要比王宫一带轻松许多。

    络绎行人来来往往,男女老幼形形色色。虽不是人人穿着绫罗绸缎,但裘衣皮弁装束比比皆是,男子们宽袍大袖,女子则是戴珠佩玉叮当。

    方兴起初还东张西望,可当路人们纷纷投来热辣的鄙夷目光时,不由自惭形秽——尽管坐着太保的轺车,却遮掩不住自己脏破的麻衣烂衫,他埋头垂目。

    “凡人皆有心魔。”方兴念叨起老天子的临别赠言,在彘林被赶走的心魔似乎回来了……只不过,对鬼子的怯懦,换成了对自己的自卑。“我怕是镐京城里唯一的野人罢?”

    车仗又行了一里有余,终于停在了太保府外。

    当年周武王封族弟召公奭后代两个封地——长子大宗封在燕国,为侯爵诸侯;次子小宗封在畿内的召邑,在朝廷世袭罔替、担任太保召公。而召公虎便是后者的后裔。

    召邑位于岐山脚下,与周公旦的封地周邑隔山相望。岐山自古被誉为周朝龙兴之地,周、召二公食邑于岐山附近,可谓天大殊荣。

    按周礼,得到封地的诸侯必须离开镐京、举族迁到封地,名曰“就封”。但如果其国君同时在朝廷兼任三公九卿之职,便可在镐京城设府暂住,召公虎位列三公,自然能同太傅、太师一般设太保府以起居办公。

    周公、召公世代簪缨、辅助历代周王,太保府自然也与周公御说所在的太师府毗邻,都位于王宫西面,相隔一条大街通衢。

    乍一到太保府门外,方兴就禁不住仔细端详。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贵族住所的气派——尽管召公虎府邸在镐京城内不算浮华,但对于从小在边境荒村长大的野人少年而言,已是莫大的视觉冲击。

    镐京城里的建筑,不论里外、高矮还是官私,给方兴的第一印象就是“讲究”。讲究规制,讲究对称,讲究方正,不一而足。

    下车入了府内,召公虎便吩咐左右给方兴腾出房间。少年迈进院中,只觉脚步沉重——太保府内的陈设精细,洁净整洁,更是有花草点缀,看得呆了。穿房过屋,左右侍从将方兴引到后院,在一间尘封已久的屋前驻足。

    召公虎和颜悦色,对方兴道:“就是这,这是当年乃父担任太保府家宰时的住所。”

    方兴推门一看,吃惊不小。这间屋子不论是陈设还是布局,竟和父子俩在赵家村的房间几乎一样。准确的说,应该是恋旧的方武把赵家村的屋子还原成太保府中的住所一般。

    “国人暴动那日,乃父走得匆忙,孤就下令将此间屋子封存,”召公虎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可叹造化弄人,方武这一走,便再也未归。”

    方兴强忍悲痛,不让眼泪夺眶而出,虔诚地抚摸着房内一切。

    “方叔,从今往后,太保府就是你家,这间就是你的寝室,莫要拘束。”召公虎软言劝慰。

    “多谢太保!”方兴毕恭毕敬地向召公虎作了一揖。

    “来,跟孤后院转转,散散心。”召公虎发出邀请,带着略有恍惚的方兴绕过院墙,来到太保府后庭别院,那里培植着些鲜花小树,又有石亭石凳,颇有一番惬意情调。

    太保府上下人丁并不旺,总共也就十几口人,其中半数还是太保身边从事官吏,佣仆数量不多。方兴对召公虎低调简朴的家风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尽管如此,作为镐京城数一数二的贵族世家,方兴还是能在太保府内感受到周礼的繁复,一派沉稳气象,身处其中便觉战战兢兢,不自然地谨言慎行起来。

    少年正沉思着,只觉身边的召公虎如被雷击般跳了起来。

    “谁?”老太保厉声喝问。

    “公父你好过份!”一个银铃般甜美的声音传入耳畔。

    方兴吓了一跳,在这人人不苟言笑的太保府,居然有人对召公虎行此轻薄之举,口气倒还不小。

    “没大没小!”召公虎却不着恼,反倒眉展颜开,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公父这一走就是快一个月,自娘亲走后,你从没离开芷儿这么久过!”

    说话的是位美丽少女,她身着一身洁净衣裳,挽着总角发髻,云鬟雾鬓,语笑嫣然,给了召公虎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与茹儿年纪相仿,但人靠衣装,环佩叮当的她倒比茹儿更俏丽三分。

    方兴不敢多瞧,赶忙把目光不安地转向别处。

    “此乃孤之爱女,闺名唤作‘召芷’,”召公虎眼神宠溺,一扫几日挂在脸上的愁容,柔声道:“芷儿,来,见过你方叔兄长。”

    方兴这才红着脸抬头一睐,眼前的少女几乎继承了召公虎所有优点——身材高挑,样貌标致,气质高贵。芷者,异香之草也,这位叫召芷的少女,其人恰如其名。

    赵家村婶都说茹儿是赵家村方圆十里最水灵的姑娘,可要与眼前召芷放一起,便似邻家闺秀比于下凡仙女。方兴心神不宁,直到对方不怀好意地嘤嘤一笑……

    “公父,你从哪领来的肮脏野人?”

    召芷言刚出口,听得召公虎愣在原地,迟迟接不上话来。

    方兴更是惊得咋舌——这姑娘反差未免太大!可女公子显然对眼前衣衫褴褛的野人少年兴致盎然,如逛市集般在方兴身旁走来走去,眼神好似打量怪物。

    一个是光鲜靓丽的太保爱女,一个是穷途末路的野人小子,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入尘埃。方兴即羞愧又自卑,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芷儿,不得对贵客无礼。”召公虎佯装生气,用手捏了捏她白皙的脸颊。

    “凡人皆有心魔,凡人皆有心魔。”方兴闭着眼睛,几乎念出声来。

    召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公父,你的贵客在念叨什么呢?真是个怪人呀!”

    方兴难堪极了,脸红到了脖根,内心小鹿乱撞,局促万分。

    召公虎显然对淘气的女儿毫无办法,无奈对方兴道:“孤自从独子夭折于国人暴动,仅剩芷儿一个女儿。她娘亲走得早,孤又忙于政务,故而疏于管教,让方叔见笑。”

    “不妨,不妨,”方兴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微一抬头,正见对方在笑嘻嘻地打量自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少年只觉热血涌上脑后,快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召芷听公父有数落之意,转喜为嗔道:“当然不妨,这可是太保府。”

    别看召芷贵为太保千金,但说起话来却总有几分带刺,俨然被惯成一副大小姐脾气,同儒雅深沉的召公虎两个极端。

    “芷儿,不可胡言!”召公虎板起面孔,呵斥道,“这位方兴兄长,乃召武叔叔之子。”

    “召武叔叔?”召芷眨着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盈盈问道,“那又是谁?”

    召公虎莞尔笑道:“公父被你气糊涂也,召武在府里当家宰时,你还没出生咧!”

    “芷儿不管,公父快给芷儿说军中趣闻!”召芷嘟着嘴,一个劲缠着召公虎给自己讲故事,倒把方兴晾在一边。

    “见笑见笑,”召公虎拗不过女儿,对方兴赔笑道,“孤吩咐下人们给你安排住下,这便先失陪!”

    “太保自便!”方兴作了一揖,目送召公虎被召芷“拖”入正寝。

    方兴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倒是巴不得清静自在。自从彘林之围始,他或在赶赴十日之约,或在军旅中辗转反侧,已近一个月不得消停,此时才算安顿下来。

    找到盥洗之处,从头到脚洗漱一番,换上预备好的崭新衣裳,总算告别一身窘迫的泥人模样,顿觉神清气爽。

    转眼黄昏,晚食时间已到。召公虎居周王之丧,三餐皆是粗茶淡饭,故而没有邀请方兴同自己共进晚餐,只是派人送饭到方兴房内。

    饭后,天已全黑,方兴在屋内静坐片刻便觉困意袭来,他实在太过劳累,双眼一闭,很快便坠入梦乡。

    次日,方兴睡到自然醒时,已然时至午后。屋内摆好了午食,方兴只觉腹内空空,大快朵颐一顿。

    向收碗筷的仆从打听过,才知召公虎一早便入朝理政。出征彘林以来,镐京城内等待太保处理的政务堆积成山。加之周天子新丧,召公虎更需要日理万机。

    “当卿大夫也没什么好,”方兴嘿然,又自言自语道,“一点自由也没有,睁眼闭眼都是忙不完的政事。”

    他本准备走出房间透透气,可一想到很可能同大小姐召芷邂逅,心里不禁发怵。彷徨再三,还是打消了开门的念头,双退不由得后撤几步,仰面躺倒榻上,傻傻地盯着屋顶发呆。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忙起来能把任何烦恼与悲伤忘却,可最怕闲下来后,脑子就禁不住胡思乱想。

    一睁眼,脑海中就浮现出赵家村民那一张张临死前扭曲和惊恐的脸庞;一闭眼,彘林里那痛苦而难忘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重映——溪流中就义的亡父,中毒后垂死的周王,身负重伤的赵叔,残暴恐怖的鬼子,还有茹儿……

    “茹儿,你到底身在何方?”

    想起那你侬我侬的惜别,想及那信誓旦旦的“七年之约”,痛苦就不住袭上心头,如被利爪抓挠般煎熬,如被万箭攒心般难受。

    方兴用力拉拽着发髻,逐渐用力,至于歇斯底里。眼泪更是不争气不受控制,翻涌而出,他索性把头埋进被褥,捶打卧榻,直咬得牙酸齿疼,也不肯有丝毫放松。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知道哭了多久,方兴突然只觉脑后被重重敲了一下,惊醒地跳将起来,从被褥中钻出。

    “谁?”少年气冲冲质问道,太保府里的仆役都这么待客么?

    “哟,小野人,你在练甚么功?”依稀有个少女身影出现在眼前,正笑得腰肢乱颤。

    “是你?”房门大开,蒙头许久的方兴乍一被亮光晃眼,许久才看清来人正是召芷,“不是,你怎么未竟我允许就开门?”贵族小姐还不如乡间野人讲规矩么?

    “嘻嘻,你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哟?”少女没有回答方兴的质问,而是一脸幸灾乐祸。

    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少年的窘态。

    “娘的!这可出大糗也!”方兴顺嘴爆了粗口。

    自己的脆弱被女公子撞个正着,怎叫一个狼狈了得?召公虎这位千金小姐本就对自己嗤之以鼻,今后指不定更加鄙夷。

    “放肆!野人小子出言不逊!”召芷佯作嗔态,又很快破功,再次掩袖笑了起来。

    方兴本想一轱辘爬起来对女公子行礼,但想到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转身又一头栽进被褥擦拭,才敢抬起头来相见。

    “失态,失态!”召芷赶忙用手捂住樱桃小嘴,努力憋笑。

    午后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射在召芷的脸上,香肩颤抖,笑靥如花。她脸若银盘,眼似桃花,朱唇皓齿,方兴不禁看得醉了,恍然忘却对方正在嘲笑自己。

    召芷捂着笑得法疼的小腹,抬头发现少年的眼神不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脸上一阵绯红,嘟着嘴举手要打:“嘿,没教养的野人,你爹教你这样看人家吗?”

    换旁人冒犯亡父,方兴定然愤恨,但此时身处太保府,又是失礼在先,连忙低头赔罪:“不敢,多有冒犯女公子!”

    “你如此逗芷儿开心,便恕你死罪罢!”少女这才把悬着的小手放下,轻声嘟囔道,“芷儿从小就闷在府里,何曾如此开怀过?”

    她也就十二、三岁年纪,却努力装成大人说话样子,显然是没少偷学其父模样,俨然一个女童版召公虎。恍惚间,方兴竟萌生一个荒诞的念头,把她认作茹儿,想耍贫逗她开心。

    “多谢女公子不杀之恩。”既然召芷喜欢军旅故事,方兴索性一脸肃穆,对召芷鞠躬抱拳,施了个还算标准的周王师军礼。

    果然,召芷好不兴奋,抓起几案上摆放的象牙箸当兵刃,指着方兴眉心:“死罪可免,但你坦白交代!”

    “交代甚么?”方兴耸了耸肩。

    “说!你刚才趴在塌上练的是何武功?”少女故意厉声呵斥。

    方兴不由得佩服召芷的想象力,能把蒙头大哭想象成练功。没想到,向来老成持重的召公虎居然生了这么一个顽皮刁蛮的宝贝闺女。

    “禀报女大人,在下刚才练的是……”少年眉头一皱,“对了,在下练得厉鬼上身之术!”

    当初在赵家村,方兴没少在巫医和村民们跟前装神弄鬼。今日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公子,不妨将这看家本领故技重施一番。

    于是,方兴把头一歪,吐出舌头,翻起白眼,双手握成利爪模样,施展起死人脸巫医那学来的“禹步”,朝召芷一瘸一拐走去。

    “厉鬼来也,还我命来!”他哑着声吼着。

    召芷哪里见过如此骇人场景,霎时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倒退,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啊也!”眼看她失去平衡,方兴哪顾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双手托住召芷细腰,顺势一搂,将她揽在臂弯之中。

    召芷身上一阵少女体香沁入方兴口鼻,他瞬间陶醉飘然。可事出紧急,他不敢有非分之想,颤巍巍地伸出一指,小心翼翼探了探召芷鼻息。

    “啊……”

    方兴大叫一声,直觉背后遭遇一击猛刺,尽管吃痛,但是还不敢松开怀里的佳人。

    “大胆!你快放开芷儿!”召芷有些生气。

    “你……没事就好……啊!!!”方兴又惨叫了一声,这才把召芷扶立于地。定睛一看,刺向自己的正是那根象牙箸,它一直在她手中紧紧拽着。

    “哼!你知错否?”少女双手抱在胸前,咬着牙道。

    “在下知错,”方兴心有余悸,“方才唐突了女公子。”

    “不是因为这个。”

    “啊?那是什么?”

    “你骗人,厉鬼白天才不会出来!”召芷用力踩了方兴一脚,傲娇道,“芷儿要告诉爹爹,你扮鬼吓我!”

    方兴皱着眉头,心中却如一块大石落地。不管怎么说,装神弄鬼的罪名要比调戏女公子情节轻得多。

    虽说只当是孩童嬉闹,但毕竟自己方才与召芷有了肌肤之亲,也属非礼。周朝民风淳朴,封建礼教还没被后世理学家发明,男女也并非“授受不亲”。不过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至少在赵家村里,会被指谪为有伤风化。

    “你怎么不说话?芷儿真去找爹爹咯!”召芷转身便要走。

    “你别……不……你伤了我还想走?”方兴灵机一动,玩心又起。他把手捂住背部,强装痛苦,好似被象牙箸刺得重伤一般。

    召芷虽还有几分不信,但或许也担心公父责罚自己的任性胡闹,赶紧过来搀扶:“你没事罢?这么轻都能受伤哇?”

    方兴挣扎着坐起来,故作虚弱不堪状,连滚带爬地扶到榻前,叹着粗气:“可算缓了过来,女公子,你下手真狠!”

    “那还不是因为你……轻薄芷儿?”召芷倒是口无遮拦。

    “恶人先告状,是你私自闯入我房间的罢?”方兴一副受害者模样。

    “这可是太保府,你,你得客随主便才是!”召芷强词夺理。

    少女这句话突然让方兴背后一凉——这里是太保府,不是赵家村;眼前人是召公虎的爱女,而不是茹儿;召芷未来的归宿是远嫁他国,成为某个诸侯夫人,而自己刚才似乎也忘了和茹儿的“七年之约”……

    我这样对得起茹儿吗?方兴的心魔又窜了出来回答——不,你不单辜负了茹儿,你只是个野人,配和堂堂大周太保的千金嬉戏玩闹吗?

    “怎么了?”召芷自然想象不出少年心中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戏,“你生芷儿气?”

    “没……没有,在下不敢。”方兴怯怯道。

    少女眉目低垂,微微叹了口气,道:“从小到大,公父向来早出晚归,甚至许多天才见得到人影,芷儿在府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唉,看起来当召公虎的闺女也不容易。方兴心念一动,问道:“府里没人陪你玩?”

    “没有,”召芷悻悻道,“只有个教书先生。”

    “先生?”方兴心里一酸。

    这便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贵族生活,有专人教授学业,不像我这野人只能靠自学成才。不过当他瞥到自己橱内摆放的羊皮卷《尚书》时,却心情畅快许多——镐京城的权贵子弟,怕是也读不到这册周王胡赠予的守藏室绝本。

    “公父请的教书老先生迂腐得紧,”召芷眼神落寞,显得很焦躁,“他尽是给芷儿讲甚么女德,听得头都大了。”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方兴随口一问。

    “卜筮!烧龟甲,搓筮草,占卜吉凶,这可是芷儿最爱。”少女眼中放光。

    这可真是奇怪的爱好,方兴并不清楚贵族女子都该学什么,但肯定不是这些求神问卦之事。也不知她的这些恶趣味要是被召公虎知道,老太保会作何感想。

    “嘿,”召芷又举起手中的象牙箸,“这事你不能跟公父说。”

    “唔,那是自然。”方兴点了点头,别的做不到,守口如瓶倒是不难。

    召芷显然很得意,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方兴,煞有介事道:“同是公父之客,你倒比后院阁楼上住的那个怪人要有趣许多!”

    “怪人?太保府还住着甚么怪人?”方兴很不可思议。

    “嘘!”召芷忙将象牙箸往前一递,示意方兴闭嘴,“这是个秘密,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