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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2-13章 召公虎 • 新王

    周公旦制礼作乐,推崇敬天、明德、保民而已,并以此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故而不厌礼之烦,不惧乐之琐,以垂范天下。

    而其中,冠礼便是礼之始者。

    所谓冠礼,就是给即将成人的少年加戴不同规制的帽、服,每加一层,就意味着受冠礼之人马上要履行的新责任。帽、服备则容体正,则颜色齐,则辞令顺。从而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最终礼义得立。

    对于普通贵族而言,冠礼成人的开始,关系到家族的传承和发展大计。而对于周王而言,冠礼则还是亲政的必备条件。

    按周礼,士冠礼在二十岁举行,诸侯略早、十八而冠,周王冠礼则更早——周文王十二而冠,周成王十五而冠,都是为了早日掌权。

    如今,太子静十有六岁,本就到了冠礼年纪。可自古凶礼、嘉礼不可并举,厉天子丧礼刚过,照例不可举办冠礼。然而国不可无君,周厉王驾崩后的次年太子静必须即位登基,故而要事从权,不可因父丧而荒废国事,只得从简加冠。

    已是腊月年岁,辞旧迎新之际,择得良辰吉日,众卿大夫、王公贵族皆齐聚太庙,由周族长老、春官大宗伯王孙赐主持冠礼。

    钟磬齐鸣,乐师瞽矇齐奏大雅,其名曰《嘉乐》,乃是大周大宗世子加冠之乐。《嘉乐》共分“德”、“章”、“纲”、“位”四段,乃是对应太子冠礼“四加”之数。

    只听众乐师唱《嘉乐》之“德”,其音清亮,如初升之旭日: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

    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大宗伯王孙赐手捧缁布冠,恭恭敬敬戴到太子静头上,贺道:“初加缁,礼毕!”

    缁布冠为太古之制,乃是上古先王垂拱治世之装束,故而冠礼上先加缁布冠,已示不忘本初。戴上了缁布冠,象征太子静已有有治理人事之权。

    众乐师又唱《嘉乐》之“章”,其音洪亮,犹如乳虎之出林:

    “干禄百福,子孙千亿。

    穆穆皇皇,宜君宜王。

    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王孙赐小心翼翼取下太子静的缁布冠,又捧过一顶皮弁,穿戴整齐后贺道:“次加弁,礼毕!”

    皮弁乃是上古战士出征所佩戴的冠冕,加皮弁的同时,王孙赐也把各代周王祖传配剑、玉斧玉钺传给太子静,象征他已拥有兵权,可征伐天下不臣。

    乐师和声再起,唱《嘉乐》之“纲”,其音深沉,犹如蛟龙之出渊:

    “威仪抑抑,德音秩秩。

    无怨无恶,率由群匹。

    受福无疆,四方之纲。”

    王孙赐这次取过爵弁,并轻轻扎紧绑带,贺太子静道:“再加爵,礼毕!”

    寻常士冠礼并不加爵弁,此是家族地位之象征,只有世袭爵位的大宗长子才有权力加戴此冠。太子静为天下大宗之继承人,戴上天子爵弁,便可代天以行时间祭祀,受万民朝贺。

    此时,群臣众卿皆叩拜,口中齐颂《假乐》之“位”,其声如排山倒海般恢弘:

    “之纲之纪,燕及朋友。

    百辟卿士,媚于天子。

    不解于位,民之攸塈。”

    唱罢,大宗伯王孙赐取来金冕、太保召公虎取来衮服、太宰卫伯和取来国玺,为太子静更衣加冕,扶他登上玉陛,坐于王座之上,即大周王位。

    四加之后,太子静的冠礼总算告一段落。太庙中众人山呼万岁,以讴歌少年天子,称其受命于天,望其法先王之遗志,施四海之仁德。

    今日已是年末,明朝便是新年。

    次日一早,太子静正式改元,登基称王。自称“余一人”,以君临天下。

    是年,周历二一九年(公元前827年),周王静元年。

    大周风雨两百余年,先有文王创业维艰、成西伯之雄;后有武王伐纣灭商、定大周王业。其后成王、康王继父祖遗志,在周公旦、召公奭、毕公高、吕公望辅佐下,平三监、定奄夷、营洛邑、封诸侯,终有“成康之治”。

    其后,周昭王、周穆王文治不如先祖,但武功不逊前人,平徐乱,定楚邦,东征诸夷,西讨诸戎,不失开疆拓土,国力以至鼎盛。及至共、懿、孝、夷四王,朝政荒废、礼崩乐坏,甚至有叔篡侄位,迁都他处,大周国力急转直下。

    待到周厉王姬胡即位后,文修武备,在内整饬朝纲,在外征讨不臣,短短二十余年,以战养战,淮夷、噩国闻风披靡,楚熊渠不敢僭越称王。只可惜,连年征战造成国库空虚,“专利”之策如猛药入病体,终酿成国人暴动苦果。

    而今,周王静缓缓走上尘封已久的明堂,接过姬周权柄,成为大周第十一任君王。

    众臣中,太保召公虎率先出列:“天子,臣有本要奏。”

    周王静微笑颔首:“爱卿奏来。”

    召公虎身着礼服,披黄朱布韨,举玉笏深作一揖,

    道:“自先王出奔以来,一十四载不临朝理政。国不可一日无君,奈何天子彼时年幼,臣与太师不自量力,共和执政。今先王晏驾、陛下亲政,臣不敢猥自逾越,特还政于天子,愿治臣擅专之罪,以儆效尤!”

    言罢,老太保五体投地,拜伏于殿前。

    此乃共和老臣还政之语,周王静在登基前已向少师仍叔演礼数月,自然降阶相迎。

    “老太保言重矣,”新天子撩起衮服,将召公虎搀起,“于公,卿平定国人暴动,乃社稷中直良臣;于私,卿以幼子代余受戮,乃王室恩人。于公于私,余一人如何能降罪于太保也?速速请起!”

    召公虎起身叩谢道:“谢天子隆恩,臣纵肝脑涂地,无法报效!”

    众卿大夫见周王静举止端庄,言语得体,显然是一副少年老成模样。虽说这位新天子年仅三岁便遭逢国人暴动,又寄太保府篱下十余载,但看起来却并不像坊间传言那般孤僻乖张,也都渐渐释怀。

    召公虎从地而起,扶周王静上了玉阶坐定,又奏道:“禀天子,召虎不才,斗胆仿效先祖召康公奭《康王之诰》故事,作《天保》一篇,以献天子。”

    周王静笑道:“愿闻!”

    于是召公虎吟唱道: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尔,俾尔戬榖。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

    君曰卜尔,万寿无疆。神之吊矣,诒尔多福。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唱罢,召公虎奉上玉圭、贡物,再拜稽首。

    原来,昔日周成王临终前托孤于召公奭,愿其竭力辅佐幼君周康王。康王即位后,召公奭便作诗以献,庆贺周康王继承大统,至此成为历任太保召公之常例。今日召公虎亦作此《天保》篇章,乃是以康王比周王静,这位少年天子如何不喜。

    召公虎告退入列,泪眼望向周王静——十四年了,自己用独子的性命、用共和执政的呕心沥血、用出征彘林的浴血奋战、用力排众议的唇枪舌剑,终于换来了这一天。

    尽管,今日新天子登基只是一切的开始,摆在这位新任天子面前的,是支离破碎的王畿、是离心离德的诸侯、是虎视眈眈的四夷、厉天子未竟的中兴大业。

    而周王静要如何赢得失散的民心?如何重新树立文武成康的先王权威?又要如何颁布新的政令?如何带领大周重上正轨?

    召公虎没有答案。

    不过,周王静亲政后要处理的第一件事却很是沉重——那便是料理另一位共和执政老臣、在胜利曙光到来前倒下的周公御说之后事。

    老太师一生坎坷,早年被周厉王疏远,年高后却遭逢国人暴动。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岁,却接二连三地丧子、丧孙,而他自己更是没能尝到今日新天子登基的喜悦,便以自尽结束了动荡的残生。

    卫伯和出班启奏,对周王静陈述周公御说生前功德事迹,说得声泪俱下。老太师音容笑貌宛如昨日,在场众人闻之皆有所感,无不落泪沾襟。

    周王静徐徐起身,叹道:“太师周公辅佐孝、夷、厉三王,居功至伟。后平定国人暴动,共和执政十四年,勉力维持朝中政局。其力排众议,拥立余一人为周王,为断朝野非议而殁于王事,为平铄金之口而舍生取义,真可谓平乱、勤王首功之臣也。”

    天子此言评价甚高,等同于给周公御说作了盖棺定论。

    卫伯和再拜:“伏惟天子赐太师以谥号。”

    周王静沉吟片刻,道:“按谥法,安民、大虑、法古曰‘定’,余一人欲表太师周公安定暴动之功,彰其辅佐社稷之劳,赐谥号‘周定公’,众卿意下如何?。

    众人自无不允,皆山呼万岁。

    召公虎听得老太师得了“定”这个美谥,受后人颂扬,也由衷为老友感到欣慰。

    周王静又道:“依周礼,周公之爵世袭罔替,余一人闻太师有曾孙名曰子恒,年方五岁,故着其世袭此爵,曰‘周公子恒’。至于太师之位,以其年纪尚幼,待其弱冠后再予加封!钦此!”

    听天子提及太师世袭之事,召公虎突然想起周公御说临终前托孤之语。周、召二公何尝不知子恒天性崇恶,他日若居太师高位,早晚会成大周祸患。

    他刚想出言劝周王静打消此念,却又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