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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2-15章 方兴 • 示警

    方兴翻来覆去,正要入睡,却突然听得耳边传来风声呼啸。还没晃过神来,便见一飞刀扎向屋内的木柱,入木三分。

    “谁?”方兴一骨碌爬起来,望向窗外,“女公子?是你么?”

    他心下起疑,太保府内之人大都呆板内敛,除了召芷,没人会如此恶作剧。可此时已然三更,饶是她再淘气,也不可能有半夜玩闹之理呀?

    再说,召芷往往象牙箸还则罢了,她也不像是会掷刀的人。难不成,是刺客?

    方兴越想越慌,听窗外并无动静,便小心翼翼挪步到木柱之下。抬头一看,那飞刀本有二寸来长,却入柱不见柄,这份准头与劲道,绝非常人可为。

    仔细一观,刀尾竟带有枯叶,取下对着月色观瞧,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刺小孔,乃是“出屋一叙”四字。方兴骇然,冷汗直冒,一时手足无措,踌躇是否开门。

    “嗨,倒也无妨!”

    思索片刻,少年突然释怀——对方似乎并无大恶意,此人有如此手法,倘若真有意取我方兴性命,这飞刀已然插在自己喉间,何必再多此一举,诱我出屋再动手呢?

    想得开了,方兴心中也不再忐忑,寻来一件厚衣披上,便推门而出。

    初春之寒料峭,月光皎洁,他径直走到院中,左顾右盼,却没寻得半个人影。正恍惚间,只觉双脚悬空,似是被人提住后心。那人蹿屋上檐,三两下便出了府门,又跑出十余步,方兴才重新被掼回地面。

    惊魂初定,方兴这才看清来人是个青年男子,他身着黑衣,蒙面露目,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阁下好俊的身手,敢问尊……你是杨……杨兄?”

    对方微微冷笑:“此地不是说话处,随我走一趟罢!”

    “去哪……”

    还没等方兴问话,黑衣人手中一用劲,掐住少年手腕要穴,便往一条坊巷奔去。方兴无奈,只得跟在其后一阵小跑,不多时,便已大汗淋漓。

    约摸折腾了一刻钟,黑衣人才在一处木屋前停下。

    方兴虽逛过几次镐京城,但对身处之处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手工艺坊巷,而眼前这栋木屋,倒像是个陶器作坊。

    “杨兄,这是何处?”方兴叉着腰,刚把气喘匀实。

    “你才离开赵家村半年多,倒虚弱成这般?”来人将面罩摘下,只见他面容俊朗,神情冷酷,正是少侠杨不疑。

    “哪比得上杨兄身手,神出鬼没,”方兴尴尬地笑了笑,“不过,你夜闯太保府,胆子也忒大了罢?”

    “此前恩师在世之时,不疑可没少夜访过那里,”杨不疑突然眼神黯淡,“只可惜,最关键的一次报信我却不在恩师身边,蒲老弟毕竟回迟一步……”

    方兴知道对方所说何事。此前厉天子避世于彘林之时,便时常派杨不疑送密信到太保府,秘授其执政机宜,通报四夷动向。

    而赤狄鬼子大举进犯彘林时,周厉王只有蒲无伤在身旁,无奈何,只得遣他前来给周、召二公报信,只可惜途中被刺客袭击,差点送了性命不说,还险些误了大事。

    杨不疑似乎看穿方兴心中所想之事,问道:“你可知是谁伤得蒲老弟么?”

    “不知,谁如此大胆?”方兴一凛。

    “随我进屋便知。”卖完关子,杨不疑双手将眼前屋门一推。

    屋内黯淡无光,方兴小心翼翼迈着步子,紧跟杨不疑身后,便觉一阵腥风袭来,赶忙捂住口鼻,问道:“这是何处?”

    杨不疑也没回答,而是把火折子点燃,屋内火光曳动。

    方兴再一看,瞬间被眼前景象惊呆——屋内倒是整洁,显是妇人居所。几案上却赫然摆放着两个首级,一男一女,面如纸灰,死不瞑目,血迹尚鲜。而在其后角落,两具无头尸首斜倚着,衣冠不整,显是在行苟且之事。

    “啊也!”方兴低叫一声,忍不住想作呕。过去这一年,方兴也算见多了死尸,但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依旧让他毛骨悚然。

    杨不疑倒是淡定:“来看看,我已手刃刺伤蒲兄之人,为他报了一刀之仇。”

    “谁?”方兴只觉一阵阵腿肚子发软。

    “这对狗男女,你应该不陌生。”

    杨不疑诡魅一笑,不知从哪“嗖”得抽出刀来,用刀背拨开首级的头发,刀锋犹在淌血。

    方兴壮起胆来,认出其中一人:“是他?卫巫?”

    半个月前,正是此人接连煽动陆浑戎和国人作乱,更是害死周定公的罪魁祸首。再看那女子首级,乃是去岁屡次煽动国人示威的那位老妪,她也是国人暴动首恶仲丁之母。

    “死有余辜!”方兴恶狠狠地咬着牙,“杨兄为民除害,干得漂亮!”

    “那卫巫死前便已悉数招供,正是他勾结那老妪,狼狈成奸,想重演十四年前国人暴动故事,可笑最终阴谋败露,现在成了不疑刀下之鬼。”

    方兴朝二人尸身啐道:“卫巫最是可恶!想当初祸害赵家村、发现厉天子踪迹的,也是卫巫。”

    杨不疑微微笑道:“卫巫为数不少,卫巫祸害朝廷,是国人暴动的幕后元凶,直到卫伯和入京平叛,这才将这伙贼众的嚣张气焰打压。可他们却时时想卷土重来,找大周晦气。”

    卫巫们的天敌无疑是这位年轻有为的卫国君主,说来也有趣,这些贼人本就出自于卫国,却总在卫伯和的神威之下四处折戟。

    方兴想到一事,于是问道:“杨兄,太宰曾说卫巫身后必有主使,可知主使是谁么?”

    “很可能是巫教,”杨不疑泛起愁容,“自恩师殁后,我便在太岳山附近探寻卫巫背后之秘。偶然得知他们正在筹划乱周奸计,想趁恩师葬礼、主少国疑之时,不利于大周。不疑只身前来镐京,恰访得这二贼在此通奸,正好杀之以血祭恩师。”

    “是了,”方兴点了点头,“这半年来国人中暗流涌动,其后便是卫巫捣鬼。”

    “怕是没那么简单,”杨不疑沉吟道,“若真是灭绝了两百年的巫教死灰复燃,他们就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这些殷商余孽无时无日不想着反周复殷,可难对付得紧。”

    方兴知道兹事体大,远不是杀了一两个卫巫余孽便能万事大吉的。

    “走罢!这里说话晦气,我送你回太保府!”

    “可现在是宵禁,街面上有周王师巡逻……”

    “放心,就他们的本事,发现不了愚兄我!”

    言罢,杨不疑将陶器作坊的屋门从内反锁,带着方兴穿窗而出。一路上,杨不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果然没被任何兵丁发现踪迹。

    “方老弟,近来如何?”杨不疑边走边道。

    “还行。”方兴叹了一口气,几近哽咽。

    他乡遇旧人,过去在赵家村的一幕幕又涌现脑海,想及于此,方兴如何不黯然神伤。

    杨不疑道:“看样子,你还颇受太保召公器重,恩师在天有灵,或许也能含笑欣慰罢。”

    方兴点了点头,方才老太保在书房与自己长谈时,杨不疑或许便在左近。提到周厉王,方兴突然想起一事,“总算在镐京城站得住脚,只是厉天子所托与王子友相交之事,还得等我进了泮宫之后。”

    杨不疑沉吟道:“得知太子尚在人世的消息后,我和蒲老弟亦是吃惊不小。恩师在彘林蛰伏十四年,对镐京城内的一举一动可谓了如指掌,却没料到太保竟如此忠心为国,将太子藏匿于府中,真用心良苦。”

    “蒲兄近来如何?”方兴本想问茹儿,却羞涩说不出口,只得改问蒲无伤。

    “我二人秉承恩师遗志,决意各自另立门户,闯一番事业。蒲老弟醉心医药之道,立志重振神农派医术,悬壶济世;而不疑则寻访天下神兵,习武教徒以建门派,誓将巫教赶尽杀绝!”

    方兴见杨不疑眼神坚定,知其与蒲无伤已然寻得人生事业方向,既替二人感到高兴,又不禁羡慕不已。反观自己,出彘林至今已逾半载,犹在太保府蹉跎岁月,不知何时才能有所作为。

    杨不疑一眼猜透方兴心思,劝慰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听闻你深受新天子和老太保器重,假以时日,有的是建功立业机会!”

    “借杨兄吉言。”方兴心中略慰,拱手称谢。

    眼看太保府就在眼前,杨不疑口称“冒犯”,再次提住方兴后心,原地纵身一跃,双脚轻点房檐、一个鹞子翻身,便把方兴重新放回到府院之内。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并未惊醒任何人。

    “杨兄这就告辞?”相逢短暂,方兴倒有些不舍。

    “不疑此来找你,可不单单是带你去看两个贼人死状,还有要事相告。”

    “何事?”

    “五路犯周,”杨不疑面色凝重,“周王静刚刚即位,国本不稳,主少国疑,此正是四夷发动进攻之时。不疑已探得确切情报,有五路叛军已然开拔,要对大周不利。”

    “竟有此事?”方兴骇然失声。

    “大周朝野上下乌烟瘴气,公卿离心离德,诸侯各怀鬼胎,不是四夷对手。更何况,大周王师战斗力还残余几何,彘林之战早已暴露。小小赤狄尚且对付不了,若西戎、北狄、南蛮、东夷同时发难,岂不危若累卵?”

    杨不疑之言,可谓振聋发聩,让方兴脑袋“嗡”得一声,不知所措。“那该如何?”

    “你速转达太保此事,让新天子加紧提防,切莫让恩师基业毁在其子手中!”

    “定然转达!”

    方兴知道杨不疑不通兵事,要让他给出解决方案算是勉为其难。少年知军情紧急,当务之急便是向召公虎示警,有备无患,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不疑这就告辞,后会有期!”

    言罢,杨不疑挥别方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唉,他总是这般急性子,来去如风。

    方兴望着对方背影,不禁后悔万分——我对茹儿念念不忘,方才却为何扭捏羞怯,屡次不敢开口相问?杨不疑口称后会有期,下次再见又会是何时?

    不过转念一想,四夷寇边,国难当头,此时挂念儿女情长,未免太过不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