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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17章 召公虎 • 贰(下)

    太平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又是半年过去,时至周王静即位的第三年秋,虽无战事,但观兵之事却不可偏废。

    刚结束的夏日大蒐,召公虎陪同周王静视察王师部队。

    如今,太傅虢公长父正在东都洛邑整编成周八师,时有喜讯传来,看来进展还算顺利;而西六师中,大司马程伯休父年事已高,正抱恙在家养病,南仲、师寰代为处理西六师大小军务。

    检阅完军队,召公虎见王师日渐威武雄壮,与三年前彘林之时大不相同,比之五路犯周时一不可同日而语,十分欣慰。

    按当初兮吉甫在大有楼定下的中兴大计,富国之后乃需强兵,安内之后便要攘外。

    如今,周王室财政在仲山甫的操持之下,已渐渐有富国之面貌,于是强兵便成了摆在召公虎面前的当务之急。

    在南仲、师寰多年耕耘之下,兵源优质,士气高涨,周王师已然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威武之师。但美中不足的是,周王师在装备上犹嫌不足。

    大周王师的装备,无非来自于两大核心资源,一为制作兵甲之铜矿,二为驱动战车之战马。

    铜矿情形相对简单,自从楚国屈服后,汉江之南的铜绿山又恢复往日平静,冶炼出的优质青铜再次通过宛洛通道,源源不断运往洛邑,经过能工巧匠的锻造,制作成货币和兵器,押送到镐京城。

    但提起战马,那便有些头疼。

    当时天下出产良马之地不多,王畿之内所出产的马匹皆为小驷,矮小羸弱,中看但不中用,牵引轺车或许凑合,要服役充当战马便勉为其难。

    而王畿之外、五服之内,能胜任兵车驰骋的战马,只有区区三个来源——

    最次的战马产于晋国附近,昔日赵家村盛产的赵马便属此列。赵马日行百里,亦可负重,但自从赵家村被赤狄夷为平地,赵地战马便断了良种,若要恢复元气还需时日。

    稍优者,乃是燕国之马,燕国乃召公虎祖先召公奭封地。燕马天下闻名,雄健善奔。但燕国山高路远,要想长途运输战马,至少要穿越十余个戎狄部落的包围圈,难以安全抵达镐京。

    而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好的战马,在关中平原西面的陇山,为秦马。

    陇山乃是大周王畿的西大门,过了陇山,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那是天造地设的良马牧区。在那里,英勇善战的秦人部落世代以放牧为生,扼守关隘。

    秦人自从祖先秦非子开始,便以擅长放牧著称,也正因为此,秦国才被封在大周西陲,作为附庸之国。而他们出产的良马耐力和速度俱佳,是周王师兵车最好的驷乘。

    然而,近年来西戎诸部猖獗,常常组成联军入侵秦地,秦马多被掠夺殆尽,对周王师而言是极大损失。

    鉴于此,召公虎心中萌生出一个弘大规划——扶持秦部落,开发西部!

    事不宜迟,老太保召集仲山甫、兮吉甫、方兴入府,兴致勃勃地商议此事。

    说起西陲之地,兮吉甫似乎比召公虎更兴奋,道:“不瞒太保,下官花了数年时间,已经采齐镐京王城之《王风》,周、召故地之《周南》《召南》,以及古公亶父旧都豳地之《豳风》,如今正准备前往秦地采风!”

    召公虎欣喜道:“不知兮大夫对秦地可否有了解?”

    “略知一二。”

    “敢问秦地之风土人情、地理面貌如何?”

    兮吉甫如数家珍:“秦者,陇西之谷名也,《禹贡》九州中,位于雍州鸟鼠山之东北。昔皋陶之子伯翳,佐禹治水有功,舜命作虞,赐姓曰嬴。

    “嬴姓一脉非子,自从孝王起,便世代为周王室进贡战马。孝王曰:‘今其后世为国息马,余一人自当为其分土为附庸。’因秦人土地不及五十里,小于子男之国,故曰附庸。其后秦人以秦谷为邑,自成秦族。”

    召公虎道:“此事孤亦有耳闻,嬴姓三脉,一支为东夷徐氏,一支为山西赵氏,一支便是这秦氏。嬴姓子孙大多骁勇善战,此前,孤已见识过赵札、徐翎之风采,确是不凡。”

    兮吉甫道:“秦人亦然,今其族长乃非子之曾孙,名曰秦仲,勇武不逊于徐翎,忠诚也堪比赵札。”

    召公虎微微点头:“前年五路犯周之时,秦仲戍守西陲,使得西戎诸部难越陇山半步。天子嘉奖有加,只是还没加封进爵。”

    兮吉甫笑道:“太保深谋远虑,若欲西图,秦人便是千载难逢之棋子!”

    “此话怎讲?”

    兮吉甫道:“大周之外患,首推四夷。然东面之夷、南面之蛮、北面之狄,皆山高路远,一时威胁不到镐京王畿。唯独西面之诸戎,距离镐京城仅数百里之遥,戎人来去如风,于大周卧榻之侧窥视,天子难以安枕。”

    召公虎叹道:“西戎部落鱼龙混杂,除了各戎人部落外,还有羌人、氐人等分支,劫掠不断、十分难缠。而坐观大周西线防务,除了秦人独悬陇山之外,也只有虢国而已,难以抵抗。”

    兮吉甫道:“太傅虢公有意弃国迁封久矣,大周若要巩固西面藩屏,还需早作打算。”

    召公虎抚须道:“如此说来,兮大夫是准备扶持秦人,以代虢国?”

    兮吉甫道:“不才有三着棋,可保大周西陲防务无虞。”

    “愿闻其详!”

    “这第一,便是册封秦仲,抗击西戎。秦仲乃不可多得之良材,秦人忠纯,世代为周王室镇守西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册封其正式诸侯,定能激发秦人感恩戴德之心,众志成城,守土护国。”

    召公虎道:“此乃良策,只是还需徐徐图之。”

    老太保没有把话挑明,但众人多少能猜到其中难处——周天子初立,功德品行未彰,若擅自封立新诸侯,怕早知天下诸侯非议。且秦人未立大功,其心未测,只可先封之为西陲大夫,再图封国之事。

    召公虎又问:“第二着棋如何?”

    兮吉甫道:“秦人所富余者,战马也;所匮乏者,粮草兵器也。秦人如今进贡战马,此乃臣服之故,并不长久。若从长计议,当以粮草、兵器与之交易马匹,使秦人有利可图,大周之战马亦可源源不断也。”

    召公虎道:“此策可行,秦人缺钱粮兵器便羸弱不堪,战马便多受西戎掠夺。若秦人无利可图,则所贡战马参差良莠不齐。兮大夫这一石二鸟之计,实是高明。”

    兮吉甫道:“这第三,便是将大周藩屏从虢国再西推百里,至于陇山。秦人好战骁勇,陇山易守难攻,若能在陇右营建坚城堡垒,赏赐于秦人,定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

    召公虎闻言大喜,然师寰却面有愁容。

    兮吉甫看出其异样,问道:“师将军,可有不妥之处?”

    师寰道:“我有一隐忧,大周如此倚重秦人,为其提供粮草兵器,为其营建坚城深池,倘若秦人与西戎私通,拥兵自重,岂不是养虎为患?”

    兮吉甫闻言大骇,冷汗直冒,连称疏忽。

    召公虎叹了一口气:“孤曾闻言,嬴姓渊源德厚,数百年后必得天下。此为命数,非人力所能阻挠。不论应在秦人、赵人,或是徐人身上,皆非我辈可以左右。如今大周西陲危急,我等不可因噎废食,顾此失彼。”

    布衣五大夫见召公虎如此表态,也都起身作礼,不再疑惑。

    召公虎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心中暗忖,西线防务如今只能倚仗秦人,难道还能指望太傅虢公长父的虢国吗?

    次日朝会,召公虎将经营西陲之事奏报天子,周王静深以为然,便下旨召秦族族长秦仲觐见。

    十日之后,秦仲风尘仆仆赶来,并进献良马五十匹。

    周王静大喜,当即敕封秦仲为西陲大夫,领秦地方圆百里事务,秦仲拜谢。

    所谓西陲大夫,并不属于朝廷序列的大夫职衔,而是赏赐给附庸国君的荣誉封号,以示鼓励。

    周王静嘱咐道:“秦大夫,大周西陲边防大事,历来多亏汝祖孙数代之勤恳,还望再接再厉、不负余一人之厚望!”

    秦仲拜道:“禀天子,西戎一日不除,鄙臣一日不敢将歇怠慢!”

    召公虎仔细打量这位猛将,他年近五旬,一副尚武精神,器宇轩昂。

    周王静壮其骁勇,又指着他身边的少年起了兴趣,问道:“这位小将魁梧挺拔,敢问姓甚名谁?”

    秦仲作礼道:“此乃犬子秦康,年齿最幼,今年十有六岁,已击毙数名戎将,臣壮其勇,故而待他来目睹天颜。”

    周王静喜道:“壮哉!秦人有如此父子虎将,怪不得西戎不得进逼半步。”

    秦仲作揖道:“天子谬赞。西戎如狼,秦邑处于众狼之口,凶险至极、朝不保夕。臣随时准备同西戎贼人玉石俱焚,乃秦人职分也。”

    秦仲说得很诚恳,一副视死如归神情,让在场君臣侧目。

    周王静大加赞赏,以其为群臣与诸侯表率,设宴款待。宴席之间,周王静同秦仲言及太保召公虎即将帅师西征之事,秦仲感激涕零,畅饮不表。

    次日一早,秦仲便携世子前来向天子辞行。

    周王静奇道:“秦大夫,为何来去如此之速?”

    秦仲面带愁容,如实禀道:“臣敢接到边关急报,西戎渠帅答达趁臣在京城,便率领西戎数万大军组成联军,进犯秦边。其前锋已至陇山,进逼我界。

    周王静沉吟片刻,不知所措,便望向召公虎。

    召公虎心中也是吃惊不小,西戎联军此番进攻秦地,虽不是直接与大周撕破脸皮,但秦地乃大周附庸,周王师不该坐视不管。更何况,既然周王静已决定开拓西陲,巩固陇山防线,那这场与西戎的遭遇战早晚要打。

    于是,召公虎主动请缨道:“天子,捡日不如撞日,西戎不臣,孤愿将出兵计划提前,领西六师前往驰援!”

    周王静少年天子,对此战事自无不允,当场同意。

    再看虢公长父,往常他逢召公虎必反,但今日不仅毫无异议,倒还出班替召公虎说了一番虚情假意的饯别之辞。

    召公虎知道他才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扶持秦人对虢国有百利而无一害——秦为虢国与西戎的缓冲,秦人强大,虢国便不会遭殃;再者说,秦人若得以封国,接过王畿藩屏的重担,虢国东迁之事便顺理成章,周王静再无借口阻挠。

    既然太保、太傅两名元老同意出兵,其余公卿大夫更无异议。

    秦仲见大周如此庇护秦人,不禁热泪盈眶,叩首称谢不已。

    召公虎感其诚,于是道:“烦请秦大夫先行一步,回封地固防。孤明日点起宗周六师,随后便到!”

    秦仲不敢怠慢,赶忙带领亲兵,日夜兼程西行不提。

    召公虎也告辞下朝,直奔军营,由于大司马程伯休父突然病重,便留其在镐京养病,命程仲辛、程仲庚兄弟俩率虎贲卫士,留在王城戍卫。

    同时,命南仲、师寰即刻点起西六师,并召兮吉甫、仲山甫、方兴入营,布衣五大夫一齐随军出征。而少师显父、少保皇父也干起老本行,调配粮草、兵器不提。

    次日一早,周王静率百官齐聚太庙,为王师授兵。

    与两年前面对五路犯周时的匆忙慌乱不同,如今周王师军容强大,周王静已然淡定许多。

    临行前,周王静托付道:“太保,余生母太后,乃是西戎姜姓部落之后,此次太保不辞劳苦西征,若有姜戎之下落,可否为余探明?”

    召公虎道:“孤谨记于心,不敢相负。”

    周王静再无挂念,下令擂鼓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