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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18章 方兴 • 叁(上)

    公元前825年,周王静三年,秋八月。

    西六师在召公虎的亲率下,辞别周天子并一众公卿,开拔离京。

    时正秋高气爽,镐京干旱依旧,此时出兵虽属无奈,但也没有怎么耽误秋收要务。更何况,此次出征的粮秣在仲山甫运筹之下颇为充裕,将士们皆摩拳擦掌,士气旺盛。

    在师寰、南仲的动员之下,西六师又在城郊补充了两个师的野人和奴役入伍,充当徒兵。一时间,周王师的规模达到了近两万之众。

    一路上,召公虎不忘政事,邀仲山甫同乘,与之磋商下一步经济改革之策。而兮吉甫倒有闲情逸致,找到老友方兴同乘,和他大谈特谈沿途的风土人情。

    大军沿渭水北岸一路向西行军,先是经过周、召封地,进而到达周王朝龙兴之地岐山。稍作补给歇息,隔日在军事重镇陈仓安营扎寨。

    古陈仓便是虢公长父的封地,方兴经兮吉甫介绍,知道在陈仓郊外有一座占星台,此地是伏羲之母华胥氏占星之处。传说华胥氏生下伏羲、女娲兄妹,成为华夏族的起源,“华”者,便是取自华胥氏之意。

    陈仓驻扎一夜,再往西行百里,眼前赫然出现陇山山脉,横亘于前。

    陇山乃西部一大山系,又分有小陇山和六盘山等,重峦叠嶂,山势极高,且不易攀援、险峻异常,堪称周王畿西侧之天险。

    陇山周边一共有三大关口,乃是周朝防线之命门所在:

    陇山以南有散国,是周初贤臣散宜生的封地,乃抵御西南氐人的重要隘口,后世更是成为闻名天下的大散关;

    陇山之东乃陇东高原,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大塬,犬戎便在此地蛰伏。大塬之中只有一条险要窄道,易守难攻,其中的萧关雄关,更是抵御犬戎的必守之处;

    陇山以西乃陇西高原,又称陇右,美其名曰“四塞之国”,乃后世丝绸之路必经之途,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聚集在陇右沃土的,便是部族丛立、混居于此的西戎诸部。

    西戎部落分分合合,与赤狄一样政出多门,并非铁板一块。但赤狄大多隗姓,也多少混杂些华夏血统,而西戎诸部血缘疏乱,也更加凶残嗜杀。

    又经一日一夜行军,西六师终至陇山脚下。

    方兴担任职方氏大夫以来,早把陇山附近地图翻看得烂熟于胸。眼前的秦邑——也就是西陲——是西戎从陇西进攻关中的唯一通路,秦人世代扼守于此,已近百年。

    西陲风光极好,山势俊俏,水文蜿蜒,有丘陵,有平原,有盆地,美不胜收。一边行军,一边欣赏西塞美景,自然就不觉得疲乏,反倒脚步轻快许多。

    大军到达秦部落,眼前景象还是让方兴吃惊不小——

    秦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城郭概念,聚居地更像是一个个散乱中带着整齐的军营,秦人历来军民不分,一直在这种时刻备战的氛围中生存。

    秦仲几日前刚受封为西陲大夫,他戎装出迎,身边站着五个膀大腰圆的少年将军,皆全副武装,英气逼人。

    方兴认得其中最幼者便是随其父入京的秦康,秦仲又向召公虎等将帅介绍了其世子秦其,以及剩下的三位虎子。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也许,战斗便是老秦人身躯里流淌的血液,至死方休。

    众将入营之时,秦族士兵们齐声唱和,诗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他们用刀刃、长矛拍击着盾牌,整齐划一,壮阔悠扬。

    兮吉甫小声对方兴道:“此秦人之战歌,名曰《无衣》,秦族自非子时起戍守大周西境,便尝尝感念周王之恩德,赤胆忠心,实是悲壮。”

    方兴慨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频频点头。

    秦仲将召公虎请入大营,奉为上座,召公虎辞谢,执意坐了客座首席。

    行罢军礼,秦仲道:“秦地偏僻蛮荒,有劳太保率王师前来,尤甚感激!”

    召公虎笑道:“孤已习惯戎马征战,不足挂齿。”

    寒暄几句后,召公虎问起秦人不修建城池之事。

    秦仲回道:“一来,秦地土质较劣,难以筑城,陇右西戎所占之邽地,才是建城池之沃土。二者,西戎来去如风,秦人亦是放牧为生,因此直接设营防守,日夜戒备,也能抵挡西戎突袭。”

    召公虎叹道:“因地制宜,亦是用兵之正道,只是苦了秦族百姓,不得安生……”

    老太保壮秦人英勇,于是命人卸下粮草物资,分拨给秦仲,让其下发给秦族的军民们。

    秦仲谢过天子之恩,摆下宴席,为召公虎接风洗尘。

    席间,把自己五子都引荐给了召公虎,皆是热血少年、弓马娴熟之辈,召公虎不由大喜。

    召公虎突然想起一事,关切问道:“秦族有男女老幼几何?”

    秦仲道:“前些年尚有万余人,如今只有数千人众。”

    召公虎又问:“可作战者又有几何?”

    “秦人都能打仗,老幼妇孺皆兵。”秦仲回答得很悲壮,又很自豪。

    召公虎击节而叹,与秦仲促膝长谈许久,二人年纪相仿,虽身份有别,但聊得颇为投缘。吃饱喝足,召公虎提议到秦人马场一观,秦仲欣然应允,亲自带路。

    走出帐来,往陇山脚下而去,便是一望无际的牧原,那里的马匹膘肥体壮,都是上好的良驹。

    聊起战马,秦仲如数家珍:“战马乃秦人挚友,亦是秦人命脉,别看它们现在悠然自得,一有战事,便是秦人最可靠的战友。”

    召公虎道:“秦氏、赵氏皆出嬴姓,当年造父千里奔袭,用的便是嬴姓祖先祖传的驭马之术,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秦仲道:“先祖皋陶佐舜帝,成大功,得嬴为姓。长子伯益之后,秦氏善牧,赵氏善驭;次子若木之后,徐氏善奔,江、黄善射。此皆遵循先祖遗风矣。”

    召公虎道:“秦人先祖,飞廉、恶来也,虽从殷纣王为虐,但其后非子、造父迷途知返,这才受周王重用,可谓楷模。”

    秦仲称谢:“有幸先祖识时务,改邪归正,有幸周王既往不咎,这才赐给我们土地,得以存续血脉,祭祀先祖。”

    方兴听着二人闲谈之际,发现身旁的仲山甫始终一言不发,而是忙着挑选战马。

    仲山甫不擅长打仗,他远道而来,便是为周王师解决战马供应之事。今日,他见到秦人马场的盛况,也不由信心倍增,对方兴道:“方大夫,王师近千匹驷马的大缺口,看来填补有望也!”

    “莫非仲山大夫也识马?”秦仲见仲山甫查看的都是一等一的良马,好奇心起。

    仲山甫抚摸着马鬃,叹道:“论先秦战马之耐力、强壮,秦部落的战马可以说无人出其右也!不才掌管市集,倒也没少见各地战马,但最好者,也不过如此。”

    言罢,他拍着一只良驹的嚼口,啧啧称赞。

    面对行家,秦仲不敢有怠:“这些良马,待到年齿以满,秦仲皆遣人运送到镐京,晋献天子,入王师服役。”

    仲山甫点了点头,随之问道:“仲山查过近年秦人贡马名录,已然逐年锐减,以至每年不到二百匹,不知何故?”

    秦仲颇为无奈,神情窘迫,长吁短叹。

    过了许久,他才惆怅道:“诸位有所不知,我秦人为周王师提供战马,本责无旁贷。然而近些年,西戎频频犯边,每每趁着秦人运送战马之际,举大兵来袭,使我首尾不得相顾。秦人既要边牧,又要御敌,可谓分身乏术。非是秦人不愿尽责,实乃西戎欺人太甚也!”

    召公虎闻言,拍着秦仲肩膀道:“秦大夫勿要忧愁,王师此行,便是为秦人断绝后顾之忧也!”

    秦仲面露苦笑,略带感激。

    仲山甫又道:“实不相瞒,周王师此来除了平叛,还有好消息告知秦大夫。”

    秦仲转愁为喜:“愿闻其详?”

    仲山甫道:“昔日秦人之战马,皆无偿晋献王室,天子虽感念秦人忠纯,但此非长远之计。”

    秦仲道:“那依仲山先生之见?”

    仲山甫道:“秦地之马,神骏且价廉,远胜关外诸侯之战马。王师愿斥以重资,每年定期定量收购秦马,有了钱粮,秦大夫便可补偿牧马之耗费,提高产量。”

    秦仲施礼道:“如此,秦仲便替所有秦人谢过天子。”

    仲山甫道:“这才只是开始,大周愿意派遣数百牧人前来秦地安居,一来学习秦人之牧业,二来也是为了给秦人增加人手。”

    秦仲连连点头:“如是甚好。”

    召公虎大笑道:“不仅如此,此次孤率王师前来,便立志挥兵西进陇右,将西戎赶出下邽故地。此后,王师将在西线派驻师旅,为秦人筑城屯兵,长期驻守于彼。”

    秦仲喜出望外:“若能如此,便是我老秦人之福音也!秦仲纵粉身碎骨,难报天子之恩!”

    言罢,秦仲朝镐京城方向三叩九拜。

    召公虎扶起秦仲:“秦大夫不必多礼,秦人虽是为族人守故土,但亦为大周王畿守住西陲百余年,使西戎无法进寇陇山半步,孤甚感念!”

    秦仲起身,眼中萌发战意,咬牙道:“秦人与西戎之仇不共戴天,但凭太保一声令下,秦仲愿率族人为先锋,西进讨敌!”

    召公虎见军心可用,振奋道:“我军已占天时与人和,待到探明地利,便一举进兵!”

    于是,当即下令西六师在附近水源处安营扎寨。而据秦仲所言,几日前西戎诸部落强攻秦部落未果,此时正在距此数十里的邽地驻扎,似乎在等待强援。

    召公虎心知,同西戎诸部落的大战一触即发,为保证知己知彼,必须尽快着手勘测陇山附近地形。

    而这画影图形的艰巨任务,自然交到方兴——这个新上任的职方氏大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