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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14章 姬芷 • 婚讯

    与齐世子的婚期初定,是让召芷心弦崩乱的要命消息。

    自那以后,她每日郁郁寡欢,不思茶饭,更别说涂脂抹粉、扫画蛾眉。起初,她还会拨弄筮草,企图占卜齐侯的生死命数,诅咒其以迁延婚期,可结果总是吉多凶少、不遂人愿。召芷一怒之下,竟把卜筮器具烧了个精光。

    虽然婚期定得仓促,但周人信奉的繁琐婚礼流程,却是一个不能少。

    随着大喜之日将近,太保府陆续来了些从未见过的面孔,无非是替齐世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有条不紊。这些人操着浓重的口音,阿岚说这是齐语,有海风的气息。

    召芷曾经向往着大海,但她现在却对此毫无兴趣。齐国自古是东夷地盘,东夷人尚鸟类,于是召芷恨屋及乌,嘲讽他们的语言,权做鸟语。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召芷的心中,一个想法日益萌生,蔓延滋长。这是个大胆的想法,以至于大胆到一旦成功,甚至可以载入大周史册。

    ……

    这日,召芷微掐兰指,在脑海中飞快盘算着她的“大计”。

    她熟悉公父的作息时间,召公虎在每一旬中,都会挑出一日亲赴宫中,专门处理审讯狱讼之事,直至次日凌晨。这是自周武王开始就定下的规矩。

    而这一夜,正是召芷精心挑选的“作案时间”。

    月黑风高,正是午夜时分。

    召芷趁着丫头阿岚熟睡,横下一条心,偷偷潜入公父的书房。尽管今夜公父未派属官值夜,召芷依旧屏住呼吸、蹑足潜踪,她悄悄摸到公父的几案前,无暇细想,抄起一个沉甸甸的符印,揣到怀里,急匆匆地掩门离去。

    这是她懂事以来所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偷窃符印,尤其是大周三公的符印,这可是滔天大罪,远比偷偷溜出府外看雩祭严重许多。召芷自知,她就算是王室贵胄,犯了大罪,也免不了流落镐京南郊百里之外,到甸人处领受私刑。

    出了书房,她也无暇叫醒贴身侍女,而是壮起十二分的胆量,绕道后院的柴垛之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越过两人高的墙头,一跃而下……

    此时此刻,召芷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亢奋,一无所有。

    她忘了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也不在意自己在全城宵禁时居然锦衣夜行。她只是紧紧揣着符印,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求大司马府外的卫兵们认得此物,让自己能如愿再见方兴一面。

    召芷坚信,这一面她要是不见,就再也没机会见了。

    出了太保府,距离大司马府衙显然还有很长距离。巡夜的兵丁们耳聪目明,召芷自然不敢在通衢逵道上大摇大摆。于是,她壮起胆,穿小巷而过。

    今夜刚下过雨,土路上泥泞不堪,召芷的步履早已湿透,却无暇顾及。她惧怕黑夜,惧怕公父的责骂,甚至每一刻都在萌生退意,但她今夜只是咬着牙,义无反顾。

    “呆头鹅,你要记得我为你做的一切!“

    她含着泪,低声自语以壮胆,随之破涕而笑,不由自嘲——我每次与方兴那呆头鹅扯上关系,老天就会下雨。早知道芷儿这么灵验,雩祭就不用大老远去楚国请甚么雨师妾了。

    想到那日与方兴共观雩祭的场景,召芷不由得面色一阵绯红。

    又走了一阵,召芷毫无悬念地迷失了方向。她出府门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只是凭惊人的直觉,走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署衙跟前。

    “可哪一栋是大司马府衙呢?”

    她虽自信能认得匾额上的瘤体篆字,但夜晚漆黑,目难远视。等她凑近辨认出大司马府所在时,早就被旁人发现。

    “站住!甚么人?鬼鬼祟祟!”

    “大事不妙!”召芷万念俱灰,眼前赫然站着两名卫兵,她显然是被逮了个正着。怎么办?她盘算着,手不由得伸向腰间。

    “再动一下,格杀勿论!”一兵丁以为对方要从腰间拔兵刃,连忙喝止。

    另一人倒是眼尖,显然认出来人是个姑娘,语气也柔和不少。

    二人刚要过来搜身,却突然一副如逢大敌的神情——他们看到了召芷高举的铜牌,瞠目结舌。

    “认得它么?”

    “自然认得……这是,虎符……”

    召芷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牌子有些来头。尽管她还不清楚这个沉甸甸的叫“虎符”的物什有什么功用,但既然卫兵畏惧它,自己便没有白拿。

    “识货,”召芷笑道,“快,带我去大司马府。”

    “这……这里就是……”

    得来全不费工夫,召芷不禁佩服自己误打误撞的运气。

    “不过……”一兵丁弱弱道。

    “不过甚么?”召芷逞起了威风。

    “大司马……近日在外地巡视……”

    “谁要见他?”召芷嘟着嘴,强作镇定,“我要见他下面的……”

    “小司马?”

    “非也,”她鼓足勇气,“我要见方兴,职方氏大夫。”

    二卫兵面面相觑,不敢怠慢,只得照办。

    穿房过屋,大司马府里倒是宽敞。待二位卫兵指明职方氏大夫署衙所在时,喜出望外的召芷再也不顾矜持,叩门大喊道:“方兴!速速开门!”

    未几,在两位卫兵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方兴衣冠不整,探出头来。

    召芷深情款款,看着朝思暮想的男子出现在跟前,却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还是方兴忍不住讶异:“你……你怎么……”

    这后面显然跟着无数个问题,但当他看到召芷得意地挥舞着手中的虎符时,瞬间像明白了一切。小声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请女公子移步屋内叙话。”

    幸好大司马府是办公府邸,出了方兴外,夜宿者极少。召芷从方兴大汗淋漓的窘态中可以看出,饶是这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方兴,显然也没曾遇到过今天这种境地。

    “快说说,这小物什有什么来历?”召芷很是得意,迫不及待问道。

    方兴吓得不轻:“这可是太保的虎符,可以调动西六师军队……你胆子这么大?这是诛族的大罪。”

    “诛族?”召芷哑然失笑,“芷儿是太保之女,难道说,公父要诛自己的族么?”

    方兴痛苦地摇了摇头,无奈的眼神无疑在告诉她,他不是在开玩笑。

    召芷心中一凉,心想这回真的是闯下大祸也?但她此刻最关心的可不是此时,而是劈头盖脸质问:“是不是你?是你让公父把我嫁出去的,对么?”

    方兴一愣:“此话从何说起?”

    召芷控制不住情绪,这些日子来的委屈一股脑倾泻而出,梨花带雨:“公父要把我嫁到齐国!腊月、朔日,你不知道么?你……你不心痛么?”

    “这……”

    “怎么?没话说了?”

    “齐国是女公子的好归宿,”方兴故作深沉之态,“放眼中原异姓诸侯国,当数齐国实力最强。齐国太子年轻有为……”

    “你说什么?”召芷怒目圆瞪,颤抖起来,音量不由加大。

    几个卫士听动静不妙,赶紧过来保护职方氏大人,生怕方兴被这位刁蛮女子所伤。

    “无妨,无妨,不必小题大做。”方兴苦笑地摆摆手,让众卫士退下。

    “你也太绝情!芷儿看错你了!”召芷咬着牙,把头扭向一旁,心中凄恻。

    “婚假喜事,女公子切莫哀伤,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召芷嗤之以鼻:“你扯什么文绉绉的?芷儿就是不嫁,芷儿不想离开公父,更不想离开……你……”

    方兴大吃一惊,噤声道:“女公子,冤枉,你我这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召芷嘲讽地打断,“那你为何带芷儿乔装去看雩祭?那场面可有多羞?看着看着,还偷亲芷儿……”

    “这……”方兴脸憋得通红,“这不是你求我带你看雩祭么?”

    召芷可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你负心,你轻薄芷儿,我要告诉公父,我已被你玷污……芷儿不能出嫁也!我要和你私奔!”

    “这都哪里话?”方兴急得都快哭了。

    就在这时,突然大司马府外传来金柝之音,清亮而急促,召芷和方兴闻听变色,都同时停止争执,望向墙外。

    “这是什么声音?”召芷心神不宁,声音哆嗦,“盗符事发了么?”

    “三长、两短,”方兴侧耳倾听,“是诸侯国报丧,我去问问。”

    他三两步到了门外,果然,在隔壁大宗伯府门口拦住了报信的使者。召芷刚才经历惊乍,不敢踏出门房,只听到方兴和对方聊了片刻。当他再回到召芷面前时,手中多了一个竹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召芷强作镇静。

    方兴露出奇异的神色:“你不想这么快嫁齐国?”

    召芷坚决地摇着头,她不知方兴想表达什么。

    方兴挥了挥手中的竹片:“齐国国丧……”

    “国君死了?还是世子死了?难道说芷儿的诅咒灵验了?”召芷破涕为笑,竟拍手称快起来。

    “是齐侯,”方兴白了她一眼,继续念道,“齐侯公女守孝三年,天子大婚推迟。”

    “那我呢?齐侯世子守孝吗?”

    “准确说,你未来的夫君,现在已经是齐侯了。”

    “管他是不是齐侯!最好这短命鬼也速速死去才好,芷儿宁可守个望门寡……”

    “此话切不可言,大逆不道!”方兴紧张地环顾左右,在寒冬腊月,额头上竟然冒着冷汗。

    “要不,你带芷儿私奔?我不想当什么女公子,你也不用做这针眼大的小官,岂不美哉?”

    “私奔?!”方兴愣在当场,许久方缓过劲道,“女公子,在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你安全送回太保府……”

    召芷看到方兴的窘样,破涕为笑,道:“你怕公父,世人都怕公父,芷儿偏偏不怕他。”

    方兴哭笑不得:“适可便止罢,速速回去,你若想见我,不还有一年多么?”

    “才一年?不是守孝三年么?”

    方兴摇了摇头:“谁让你在周礼课上不用心?守孝三年,是三个年头,并非整整三年——今年只剩下个腊月一个月,后年元月便告守孝期满……其实,你的夫君、新任齐侯只需守孝十四个月,便可嫁娶。”

    “唉哟,齐侯薨早了,”召芷很是遗憾,“要是熬到明年……不对,那是芷儿早被你们这些坏人嫁去齐国咯……”想到这,她露出欣慰的微笑,这结果,倒是还不错。

    方兴显然不想再耽搁:“女公子,你这回心满意足,该回府了罢?”

    想到回府,召芷心有余悸,弱弱问道:“可这虎符……”

    方兴痛苦地挠了挠头,一会儿望望天色,一会儿瞅瞅召芷,似乎没有主意。

    就在这时,突然二人身后闪过一个黑色身影,电光火石间,将虎符抢夺过去,吓得召芷娇呼一声,心凉了大半截。

    “有刺……杨兄,是你?”

    方兴话还没喊出口,却突然转忧为喜,与那黑衣人相拥而笑。这倏忽的变化,看得召芷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见那黑衣人体态轻盈而健硕,可蒙面之下难辨容颜,只觉双目犀利而冷漠,分明是一副杀手面孔。召芷脑海中飞速运转,心想方兴在镐京城哪会交到这等刺客,莫非是他早年在北国的旧友?想到这,她似乎有了答案。

    方兴问道:“杨兄,你怎么深夜至此?”

    “已来一阵,”冷酷的目光扫向召芷,“我怕她害你,故引而不发。”

    “杨不疑!”召芷嗔怒道,“我怎么可能害他?稀罕他才来不及呢?”

    “你如何知道我名?”来人正是杨不疑,语气稍缓。

    “恕不奉告!”召芷嫣然一笑。

    方兴连忙打断:“正好,正好!此非闲聊之时,在下烦劳托付杨兄一事……”

    杨不疑皱了皱眉:“何事?”

    方兴略有为难之色:“烦请送女公子回府……”

    召芷不喜道:“呆头鹅,你不送么?”

    方兴望了望发白的天色,又无奈地指了指两人高的墙根:“此时此地、彼时彼地,恐怕也只有杨兄这等高人,可以将你人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府邸。”

    召芷想到事发后公父的责罚,这才一阵后怕。但她又不想在方兴的故友面前泄气,一句话脱口而出:“这位杨公子……应该不是坏人吧?”

    “噗嗤”一声,杨不疑终于忍俊不禁,把刚从召芷手中夺回的虎符物归原主,笑道:“不疑要是坏人,乖乖,你偷出来的,可是能调动半个大周军队的物什!”

    召芷吐了吐舌头,只得悻悻与方兴作别,随杨不疑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