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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40章 召公虎 • 肆(上)

    转眼冬去春来,又春去冬来。

    一年光景转瞬即逝,已是公元前824年,周王静第四年,冬。

    一年间,天下河清海晏,倒也太平。上至周天子卿大夫,下至国人野人,也都落个清闲。算起来,这还是新王即位登基以后,第一次过上一整年太平无事、四夷不扰的日子。

    关外,新任大宗伯王子友的使命完成得也很出色。曹伯苏没有食言,为了洗刷“弑君继位”的恶名,络绎不绝地往洛邑和镐京敬献贡物。至于其后的山东二国之行,除了鲁国新君对亡父的谥号略有微词外,倒也平淡无奇。

    岁末,召公虎收获了难得的清闲,总算有空回一趟召邑封地休假。要知道,自从国人暴动后,他还从未如此惬意地回到采邑,十八年,他在镐京城整整提心吊胆了十八年。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过,老太保操劳惯了,他的思绪始终还是牵挂着镐京,牵挂着他心心念念的少年天子——

    对周王静而言,这几年主少国疑、担惊受怕的时日总算告一段落,手下公卿大夫大都忠心勤政、夙兴夜寐,自己反倒可以当起安逸君王,真正体会一把当天子的滋味。

    只因准王后正在齐国服父丧,无法出嫁,天子年富力强,后宫空荡,略有无趣。尽管周王静掩饰不住他对沙场的渴望,但是找不到战端的他,只得把剩余的精力投向各种典礼、仪式上。

    周王静十分好学,短短一年,便把周礼中所记载的各种祭祀都尝试了个遍——

    年初,天子突然对井田之事来了兴致。于是颁布诏书道:“自余即位以来,大周连年干旱,求雨而不可得,颇为焦心。更有甚者,坊间传言王畿之旱乃是厉天子为祟之故。”

    召公虎对此哭笑不得,只得劝慰:“市井流言,天子不可当真。臣有一法,或许可让天下止息此等言论。”

    “如何为之?”

    “臣查于古籍、事典,古代先王圣贤,于每年仲春之时,皆会举行‘籍礼’以祭祀神农,祈祷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然而自共王以来,田事渐废,‘籍礼’不兴。大周以农为本,大周连年之旱或许是忘本之故也。”

    “籍礼?”周王静沉吟。

    召公虎继续道:“此礼理当由大宗伯操持,天子主祭。陛下正可以借此良机,一可示天子籍田之诚心,二可平天子兄弟不和之误解,可谓一举两得。”

    周王静拍手称道:“此策大妙!太保果能舒余之心。”

    “天子圣明。”召公虎心里长出一口气。

    所谓藉礼,就是周天子在王室籍田之上举行的农耕典礼,用来表示对上古神农氏的崇敬。古人认为之所以旱灾频仍、五谷不生,和周天子不诚心从事农事有关。当然,所谓的籍礼也并不是让周天子亲自下田耕种,而更多是一种表面仪式。

    于是,在大宗伯王子友的主持之下,周王静于仲春月沐浴更衣,亲自手执耒耜,来到了籍田之上。先是三推、然后一拨,便告礼毕,此乃表示周天子先天下而耕种,以寄托劝勉农耕之意。

    籍礼过后,鼓乐齐奏,太祝诵读《周颂》中的《载芟》一诗: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耕,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彊侯以。

    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

    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

    颂诗冗长,无非就是追忆自先祖后稷以来大周把农耕放到百业之首,后世各周王都要亲自下田,为百姓作表率云云。

    籍礼只是个开头,周王静似乎对这场大祭祀意犹未尽。好在,大周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祭祀仪式,不仅周礼记载着一套复杂的宗庙祭祀制度,还根据四季不同而各有名字——

    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合称为“四时之祭”,分别在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个正时,于太庙中祭祀祖先。

    轮番祭祀完祖先,周王静还不过瘾,便把视野投向镐京城外——他依循古代天子祭祀大自然万物的礼法,到镐京远郊、渭水河边祭了天地,并遥祭天下各名山大川、五岳、四渎。

    此后,周王静还接待了来朝的各诸侯国君、卿大夫等,本来打算移驾洛邑、举行规模宏大的饮酒礼,以招待四方诸侯。最终被召公虎苦苦劝下,只因国力刚刚恢复,粮食歉收,不适合举行如此劳民伤财的大礼,故而作罢。

    在周天子的计划中,还有一项,乃是至于古代天子所热衷的天下巡守,分别到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一说太岳山)、南岳衡山去巡查。但一来国库空虚,二来周王静也大功未立,只得无限期搁置。

    然而,过去的这年,召公虎也听到了不少让他隐隐担忧的声音。

    不知怎的,当天下太平时,歌颂天子的阿谀之音突然变多。有的说周王静年少有为,德行赶上成、康,威武堪比穆王;有的说如今大周中兴在即,所有的功劳和战果似乎都与召公虎和布衣大夫们无关,而是周天子一人的圣明。

    召公虎不是贪功之人,更何况,他也知道功高盖主会带来祸患。可周王静毕竟年轻气盛,这样居心叵测的言论要是传入其耳中,总是不美。还记得从西戎凯旋后,卫伯和曾提醒过自己,要提防“小人谗言”。召公虎自忖光明磊落,可高处不胜寒,暗箭安敢不防?

    总之,周王静在享受天子生活而不可自拔,但国事还得运转,卿大夫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首当其冲的便是召公虎,他不愿清闲,这几年南征北战耽误下来太多政事,如今正是补课的大好时机。他早出晚归、日理万机,就连所有大小官员的任免考核都亲力亲为,甚至连西六师的整编和训练也全部过问。他精力旺盛,看不出来乃是一个年近五旬之人。

    而回国后的王子友也快进入大宗伯的角色。他本就颇有能力,加上精力充沛,很快把国人暴动以来被破坏的各项制度、典藏、仪礼都整理地井井有条,成效远超前任大宗伯王孙赐,后者可以欣慰地在家安度晚年。

    镐京城千里之外的淮夷之地也是好消息频传,仲山甫在淮夷开展的经济改革已经施行整整一年。当初仲山甫提出的各项举措,在淮夷之地执行过后效果极佳。虽然一开始还有不少淮夷遗民意图反抗,但有师寰率兵坐镇,自然轻松镇压。

    另一方面,笼罩在王畿上空数年的旱情阴影,今年也略有缓解。虽说粮产还未恢复,但好在仲山甫针对中原诸侯的采粮工作依旧颇有成效。而曹国新君开放国都陶丘,为仲山甫提供粮食贸易、转运场所,周王室的国库确是越发充盈起来。

    西面也传来好消息,在南仲苦心经营下,邽邑这座新城池拔地而起,吸纳了不少附近流民。同时从周王畿内迁了千余户灾民前往陇西耕作,又有秦仲慷慨捐赠数千头牛羊,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邑就此落成。

    有隐士感叹周王静吸纳流民、使之安居乐业之美德,故而作成《鸿雁》一诗,送交兮吉甫。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周王静闻诗大喜,派人给邽邑再次送去不少钱粮物资。

    有了邽邑的成功经验,兮吉甫在太原筑城也颇有成效。虽说太原土地相对贫瘠,不适合迁居耕种,只得靠军屯开垦。但鉴于犬戎势力逐渐壮大,与大周必有一战,太原防务也不得不提到议事日程之上。

    从东都洛邑意外地传来了虢公长父的好消息——这位老太傅虽然在成周王城行为鬼祟,竟然也把成周八师的编制拓展了不少,也将近把军队补充了一半。看起来,随着周王师东征西讨、连战连捷,年轻国人参军热情又再次被点燃。

    眼看就要年关,突然从东方传来徐国急报。

    原来,仲山甫治理淮夷故地一年有余,不仅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也解决了淮夷统治数百年来遗留的种种问题。于是,周王静便召仲山甫回镐京,使其在王畿内复制淮夷之成功经验。

    与此同时,师寰所率的周王师在淮夷驻守一年有余,京师久留并非长久之计,所以只得考虑将当地防务交接给徐国,许以其利,让其为大周镇守淮夷。

    然而,徐国刚刚接手,便惹出了麻烦——淮夷部众不服徐国辖制,就在师寰移交防务、回归镐京后不久,叛乱再起。

    召公虎远在召邑,接到急报之时便焦急万分。他也不顾假期,快马加鞭赶回镐京,而此时安逸了一年的镐京城,也因为淮夷之叛而再度喧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