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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17章 召公虎 • 亲征

    淮夷叛军来势汹汹,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向镐京城,周王静闻讯大怒。

    换往常,淮夷和徐国等淮水诸小国互相争夺地盘,周王室早已司空见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蕞尔小国、蛮夷之人小打小闹,完全没必要过问,放任其自生自灭即可。

    但这一次,徐国和徐翎是周王静在东方苦心打造的“弃暗投明”的忠君模板,淮夷更是大周重点经营的经济开发区,周王静岂能坐视不管?

    徐国本来实力一般,当初徐偃王强大只是昙花一现,很快被周穆王打回了原形,贬为子爵。此后,徐国一直暗地依附于淮夷势力,在历代淮夷国主组建的夷人联盟中苟且度日。

    就在周王静登基之初,徐翎孤注一掷,在淮夷响应五路犯周之时,反戈一击、击杀淮夷国主,给大周递上了大大的投名状,重新得到周王室的信任。不得不说,这是徐翎的一次政治豪赌。

    然而,淮夷国主虽死,但毕竟瘦死骆驼比马大,就凭徐国区区数万国民,要想彻底收伏淮夷各部,又谈何容易?无奈何,徐国只得通过暴力高压手段,驱赶淮夷民众,而占居其地盘。至于那些流离失所、逃往东海岸的淮夷遗民,自然不甘彻底沉沦。他们往东投奔了同是少皞之后的东夷人,依附这些同胞们组成的国家,实力很快恢复。

    即便如此,得土容易守土难,关是淮夷“钉子户”的骚扰,徐翎就不厌其烦。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打下来的这片淮夷沃土还是归周王所有,索性老实“上交”给周王静,当做朝贡之礼,也顺便借大周军力威慑这片土地。周王静自然不拒,这才派遣师寰驻军,并有了仲山甫以淮夷为特区的一系列经济改革。

    尽管诸夷残部苦大仇深,但是对于近年来兵威渐隆的周王师驻军,他们既打不过,也惹不起。但很快,夷人找到了卷土重来的机会——周王师换防,徐国军队接手淮夷故地的防务。

    徐国人实在太招淮夷人痛恨,在他们看来,徐翎是个弑君求荣、反复无常的小人。十余万淮夷人妇孺皆兵,把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妻离子散的痛苦和仇恨,旧账新账全算到徐国头上。

    别看夷人蛮荒,个中也有用兵高手——徐国大军此时正驻守淮夷,故而本国防备空虚。

    趁此良机,淮夷部众纠集数万大军,绕过了徐军重兵把守的淮夷故地,径直对徐国国都彭城发起包围之势。

    这下轮到徐翎慌了手脚。他虽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猛将,但一来自大而疏于防范,二来智计不足,面对来势汹汹的淮夷、东夷联军,只得一面固守都城待援、一面向周王室求援。

    而距离彭城千里之外的镐京城,此时也是朝议鼎沸。

    关于救与不救徐国,朝中分为两派。

    以召公虎、卫伯和为首的大部分卿大夫决议观望,大周刚刚从频仍战乱中脱身,如今国力未强,后勤虚弱,应徐徐图之,至少可以先派出诸侯国联军救徐。

    鉴于召公虎的威望和圣眷,朝堂上反对出兵的议论很快占据了上风。由于虢公长父常年留守洛邑,故而以虞公余臣为首的主战派大臣群龙无首,只得噤声。

    这时,朝堂上传来了个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均衡。

    “战,余必战而胜之!”

    众人回首望去,此言正是出自周王静之口,明堂上瞬间鸦雀无声。

    憋了一年沙场梦的天子终于忍不住了,这一次他不仅执意讨伐,而且要御驾亲征。

    天子的演说义愤填膺:“余一人先祖昭穆二王、父王厉天子在位之时,亦是初即位便御驾亲征,征讨东南之蛮夷。今余不才,虽不及先王,但亦不敢有违先王治国之道。今淮夷、东夷作乱,必身体力行之!”

    召公虎吓得不轻,赶紧苦苦劝告,可周王静年轻气盛,哪里肯听。

    “余意已决,自余一人登基以来,屡次征伐,皆是太保劳心费力。如今淮夷来犯,余不忍太保再亲历战阵也,便由余亲自挂帅,着太保镇守镐京,如何?”

    召公虎急得哆嗦:“恕臣犯颜直谏,不敢从也!”

    周王静显然没有料到,向来老成持重的太保竟然会如此拒绝自己的合理请求。召公虎言罢,也发觉不妥。自周王静即位以来,召公虎还是第一次如此无情地反驳天子,尽管在老太保眼中,周王静还只是个大孩子,但这样说话,毕竟失了臣道。

    “余一人难道不配御驾亲征?”周王静的脸色铁一般乌黑。

    场面陷入沉默。朝堂上掉针可闻,时间仿佛凝固。

    “既如此,便再烦请太保带兵出征罢。”最终,还是周王静先发话。

    “老臣愿为天子分忧!”召公虎也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出班行礼。

    尽管他竭力反对直接介入这次淮夷与徐国的纷争,交战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让他们两败俱伤,对大周才最为有利。可天子已然放弃亲自带兵的念头,召公虎也不好再反对出兵。

    但此事远没结束,周王静冷冷道:“不过太保……”

    召公虎一凛,俯身恭听。

    天子道:“此役依旧劳烦太保挂帅,但余一人亦要随军而行。”

    “这……”

    召公虎背后冷汗直冒,心想,周王静执意随军前去,那我这主帅便形同虚设,与天子御驾亲征有何区别?不过眼看周王静说得斩钉截铁,老太保不敢再违逆上意,只得勉强应允。

    周王静心情大好:“那太保便调兵遣将,择日发兵救徐!”

    言罢,天子拂袖而去,留下众臣工面面相觑。

    既然圣裁已决,召公虎只得耷拉着脑袋,与众卿商议出兵事宜。

    由于周天子御驾亲征,太保召公虎也作为主帅前往,太傅虢公长父又远在洛邑,因此镐京城防务空虚。召公虎只得派快马传檄,将年老多病的大司马程伯休父调回镐京,担任守备要务。可程伯休父实在病得不轻,还没从封邑出发,便又中了风寒,无力带兵。

    无奈之下,召公虎想到了一人。

    二日后,兮吉甫将太原筑城之事移交于南仲,便风尘仆仆赶回,迎接他的是沉甸甸的责任。

    “兮大夫,”召公虎面带坚毅,递过了镐京虎贲卫队的兵符,“天子御驾亲征期间,命你暂领京城防务。”

    交出京城兵权一刻,老太保百感交集——

    十八年前那场国人暴动的惨状,如今忆来仍历历在目。镐京城破、厉王出崩的那一日,也是召公虎与兮吉甫的第一次邂逅。那时的兮甲还是巴蜀少年装扮,以智计救了自己与年仅三岁的天子。今日再将镐京城防的重任交给兮吉甫,召公虎放心。

    然而,兮吉甫官职仅为中大夫,召公虎怕他驾驭不住镐京城里的百官和军队,于是便留下代表符节、佩剑,授予其便宜行事之特权,兮吉甫郑重接过。

    就在大军开拔前,南仲于太原也传来紧急军情——在距离太原不到三十里之处的崆峒山附近,发现有犬戎出没,其势甚众。

    召公虎赶忙回信,要求南仲加强警惕,麾下二师须日夜驻防太原,时刻关注犬戎异动。同时一旦遇到战事,可向兮吉甫求援,调动畿内各诸侯国军队前往迎敌。

    既然西部边境不稳,召公虎自然不敢召回南仲与其手下二师随军东征。如此,西六师只剩四师,能调动的将领也只有师寰、方兴而已。至于洛邑新编的东八师,起初虢公长父还以兵源不足为由拒绝派兵,可后来得知天子亲征,这才勉强拨出二师作为支援,补齐了周王师六师之数。

    一切准备停当,就等三日后春回大地,便告庙出师。

    出发前,召公虎再次找来兮吉甫,又对他吩咐了一番驻守镐京城之事。

    召公虎捻着发白的胡子,面容惆怅:“此役东征,你与南将军无法随军前往,孤心中着实没底。远征淮夷,山高路远,这同前番征讨西戎大为不同。兮大夫,你前番‘治戎如治水’之策颇有见地,今日又可有高见?”

    “太保勿忧,”兮吉甫倒是一脸轻松,“淮夷,强弩之末也,本就气数已尽,东征必无大碍。”

    召公虎略有宽心:“那东夷如何?”

    兮吉甫道:“戎、狄、蛮、夷,原属夷人最强,殷商便是东夷后代,东海沿岸更是夷人老巢。然周公旦践奄、齐太公平莱夷、薄姑之后,历代周王都不断削弱东夷势力。若此役天子、太保能覆其巢穴,定能绝除后患。”

    “如是说,此役倒反而比伐西戎更易?”

    “唔……”兮吉甫沉吟半晌,“将淮夷、东夷一网打尽倒是不难,但只怕……”

    召公虎屏退左右,道:“兮大夫尽管言之。”

    兮吉甫道:“若淮夷、东夷式弱,则徐国于东方无宿敌也。徐翎居心未知,下官不惮以恶意度之——倘若徐国有意积蓄力量,表面尊王、实则包藏祸心,如何?”

    召公虎这才听出兮吉甫的隐忧。诚然,淮夷、东夷离大周腹地极远,距徐国近,此次大周替徐国铲除祸患,最终得益的当属徐翎。届时,徐国身边皆是偃姓、舒性小国,徐翎若拥兵自重,周王师定然鞭长莫及,那此次东征等于为其做嫁衣裳。

    “兮大夫,依你之见?”

    兮吉甫道:“徐翎绝非平凡之辈,太保此去,少听其言,多观其行。若其心引而不发,则示弱以骄之,其得意必忘形,则破绽必露。”

    召公虎不解:“甚么破绽?”

    “太保可否记得姜戎族长姜诚之言?”

    “你是说……”召公虎若有所悟,“徐翎他,可能与巫教、商盟残余有关?”

    兮吉甫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一阵寒风吹过,召公虎只觉冷汗浸透铠甲,凉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