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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4-06章 芈芙 • 说客

    熊雪退守新渐城,乔多迎来久违的宁静。

    对芈芙而言,这是个完美的结局——长兄熊霜重掌实权,次兄熊雪也留得生路,幼兄熊徇则立下护驾大功。而更让她欢欣鼓舞的,是方兴在夔国顺利守住了熊雪的强攻,全身而退。

    当然,她自不敢找方兴嘘长问短,而是“盘问”起与方兴同行的密友姜艾来。

    “艾姐姐快说,他在夔国如何退敌?”

    “他?呸,分明是本姑娘在退敌!”姜艾面带羞赧,咒骂道,“好一个方兴,竟然让我这弱女子抛头露面指挥守城,他倒落得清闲!”

    “让你守城?为何?”芈芙笑靥如花,“对了!莫不是熊雪怜香惜玉,看你守城,便不忍强攻?”

    “你别听他胡说,”姜艾佯嗔道,“总之,熊雪围城不到半日,听闻乔多失守,便匆匆撤围。”

    “就这样?”芈芙略有失望。方兴守城是无奈之下的险计,不料过程竟如此乏味。

    想到这,芈芙突然神色仓皇。她隐约觉得不安,方兴此来楚国平乱,此事料想很快就会传回大周朝廷,只怕他心不在南国,早晚要与自己分别……这着实恼人,索性不去多想罢。

    次日早朝,熊霜兴致勃勃,准备封赏救驾有功之臣。

    方兴身为大周大夫,不愿领楚君赏赐。熊霜也不敢怠慢,奉他坐了次席,位于百官之前。“方大夫在楚国一日,便是楚人上宾!”

    芈芙看着心上人,眼神游离,心不在焉。

    紧接着,熊霜历数前任令尹熊雪反叛谋逆之罪,便让四弟熊徇取而代之。按照楚国惯例,令尹是最高军职,理应由能征惯战的将领担当,没想到熊霜今日打破先例,让不擅军事的熊徇继任,想必是要把军权牢牢掌握在国君手里。

    令尹之下,还有莫敖、司马二职空缺。楚国官制本来就不完善,又经过数朝内乱,皆凭国君个人好恶授官——时而令尹为尊,时而莫敖居首,无人知晓三公之职有何本质不同。

    “老将军,”熊霜走到屈破败跟前,“还望请你出任莫敖一职……”

    “且慢,”话说一半,就被屈破败一口回绝,“老朽将死之人,既然叛乱已定,我便告老还乡也!”

    这下,朝上一片哗然,熊霜下不来台,面带怒容。

    芈芙知道,君兄本来也不待见这位老将军,生怕他居功自傲。可如今熊雪叛乱未定,正是用人之际,想巩固君位,他离不开屈破败。

    熊徇见状来劝:“莫敖之职累世由屈氏担任,望老将军三思。”

    屈破败丝毫不给面子:“不必,老朽昔日连令尹都懒得当,国君另请高明!告辞!”言罢,於菟老将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不送!”熊霜没好气道。

    朝上的气氛死一般寂静,芈芙深觉不安——屈老将军是楚国擎天柱,熊雪昨日败退,并非惧怕国君熊霜,而是震慑于於菟神将威名。若他听闻屈破败辞官而走,早晚会卷土重来,届时乔多缺乏战将,如何能抵挡得住?

    “君兄,”熊徇也看出不妥,“倘若熊雪再犯……”

    “他还敢来?”熊霜不知哪来的豪情壮志,“也不用等他来,三日之后,寡人起全国之兵,亲征新渐城!”

    熊徇苦劝,不料熊霜心如坚冰,执意西征。其余众臣此前多是熊雪爪牙,本就人心不附,此时也都沉默不语,朝会不欢而散。

    下了朝,熊徇提议送别屈老将军,方兴、姜艾欣然同意。

    芈芙则一脸沮丧:“当初芙儿历经万难,这才访得老将军出山,不料他这就要走……”

    熊徇安慰道:“屈老本就桀骜,国君近来孤僻,确是难以相容。”

    众人闷闷不乐,驾车出了乔多城,与屈破败道别。

    “老将军,”熊徇忧心忡忡,“你这一走,熊雪若来攻,又当如何?”

    屈破败连连摇头:“昨日乃是追击良机,正可一战而毕其功,熊霜小儿竟坐失良机。今日熊雪已在新渐立足,城高池深,如何攻得?可战而不战,不可战而求战,真是蠢材!”

    言罢,老将军仰天大笑三声,打马扬鞭,不知往何处去了。

    夜幕将至,芈芙眉头紧蹙,郁闷地看着夕阳渐渐下沉。

    芙儿要是生在寻常人家该有多好?为何要生在这君王之家?夜里,她常常梦到童年时四位兄长的宠爱,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如今,兄长们却为了楚国的权力尔虞我诈,竟手足相残。这样以暴易暴的梦魇,何时是个头呢?

    三天后,熊霜证明自己并非一时兴起,他在乔多集结大军,准备御驾亲征熊雪老巢。

    乔多城内的军队仅仅七千余人,大多是从熊雪手下收编的二三流兵员,虽有人数优势,质量却差了一等。熊霜大怒,他脑袋一热,决定从牢狱中大赦囚徒,同时征发周边城邑兵役,七拼八凑,好歹拥有了一万军队。

    士兵数量已解决,但领兵大将又成了难题——熊徇并非将才,方兴也不愿干预楚国内政。无奈之下,熊霜咬了咬牙,“寡人既已决定亲征,便亲自担任统帅罢!”

    就这样,一切准备就绪,熊霜留下千余老弱残兵,把乔多城交给三弟熊堪镇守。而剩余军队则被分为左右两广,随国君亲征新渐城。

    熊徇劝说不动君兄,只得带领夔国招募来的亲兵部队跟随。自从攻下乔多城后,借助屈破败威名,熊徇收编不少流落夔国的宗族壮勇,人数也已近千。

    四更造饭、五更发兵,大军浩浩荡荡出了乔多,直奔新渐城。

    “只留下一千多士兵给三兄守城,未免太过冒险?”出征路上,芈芙关切地问熊徇。

    “说到底,君兄担心乔多再次易主,”熊徇话中有话,“既不放心乔多,又不放心熊堪。兵留少了守不住,兵留多了……”

    芈芙若有所悟:“君兄终究没让你守城……”

    “所以我执意要虽君兄出征,否则身后这一千人的部队,可招人猜忌得紧。”

    熊徇无奈地摇了摇头,侧着头看了战车里正襟危坐的方兴,他虽答应随军同行,但始终0不发一言、不献一策。

    芈芙知道,他身为大周之臣,自然回避诸侯国的内政。不过,芈芙依旧对他心怀感恩,要不是他屡次亲身犯险,君兄熊霜又如何能脱离熊雪的魔掌?但眼下,她更担心熊雪的安危,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一触即发。

    深秋时分,天气渐冷。车辚辚,马萧萧。

    新渐城位于楚都乔多至神农架的半道上。此地山路崎岖,水网密布,行军颇有不便。此地原名“发渐”,乃是荆王熊渠称时营建的都城,以其为渐水发源之地得名。此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兼有王者气质。后因长江泛滥,大水一度淹没了发渐城,楚国这才迁都到乔多。

    熊雪成为令尹夺权之后,征发大量徭役重新修建了发渐城,改名曰新渐。熊雪在此经营多年,深挖壕沟、广积粮草、刀枪充足,进可攻、退可守,城防比楚国都城乔多还要坚固数倍。

    楚军行至新渐城外,熊霜当即下令安营扎寨。

    此时,熊徇率领的一千夔军刚刚进入战场。

    “不好!速通禀楚君,”方兴终于忍不住发话,“此地不可安营扎寨!”

    “如何?”熊徇知道对方担任职方氏大夫多年,定然深谙地形优劣。

    “熊雪是个用兵奇才,新渐城本就居高临下,若我军扎寨于平原,大大不利!”

    话音刚落,便听得前方中军大营一阵喧哗。

    “不好!决水也!”

    芈芙朝远处看去,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只见熊霜大部队驻扎之处,突然遭遇大水漫灌,一时间阵脚大乱。

    原来,新渐城外的那片平原看似适合驻军,实则是熊雪将附近河流截水后形成的洼地。熊霜陈兵于彼,熊雪正好放水淹之。大水来势汹汹,去势同样如虹,很快新渐城下变成一片泽国。

    熊霜大骇,赶忙下令大军后退,然后终究太迟,有数百名士兵葬身洪涝之内。

    就在这时,只听得军鼓大作,新渐城门大开,熊雪排开阵势,三千人精锐背城列阵,准备杀熊霜一个措手不及。

    决战一触即发。

    芈芙听方兴介绍地势,才知道当初曾祖父荆王熊渠为何在此营城。新渐城易守难攻,守城者若闭门不出,敌军需以十倍兵力围城才能攻克;而守军居高临下,一旦冲锋,便能将围城军队冲杀得片甲不留。

    今日熊雪并没有闭门守城,而是选择倾巢而出。这不代表他不懂兵法,恰恰相反,他只是视熊霜麾下的虾兵蟹将为草芥,只想一战而毕其功。

    “此地凶险,只有一条退路!”方兴早已观察罢地形,在熊徇耳边低语几句,“多见机不妙,四公子还需早做准备。”

    芈芙看着天空的一片死灰,心中感到阵阵寒意。

    深秋的凉风中夹着细雨,天气就和对战双方主将的名字一般冰冷——一边是霜,一边是雪。

    很快,战鼓咚咚,熊雪已然带兵杀来。

    南国人打仗历来不讲什么规矩,号令一出,就是厮杀成一团,毫无征伐可言。乍一交锋,便是短兵相接的肉搏,一时间血肉横飞,喊杀震天。

    人群中,只见熊雪身先士卒,他裸衣上阵,手中大斧饥渴难耐,不一阵就砍翻十几名楚军兵卒,恍如战神下凡。受熊雪鼓舞,他手下三千精锐士气大振,逼得熊霜大军边打边退,后撤数丈开外。

    “不准退!死守!”熊霜在后方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芈芙摇了摇头,这边的叛军头领身先士卒,又兼主场作战,那边的楚国国君只是躲在安全地带不痛不痒地喊着话。再这样下去,胜败似乎没有什么悬念。

    在侧翼观战的熊徇也焦急不已,他并非战将,手头也只有一千新兵,紧张观察着战场局势。

    “方大夫,快想办法啊!”关键时刻,芈芙也顾不上矜持,扯起方兴袖口央求。

    “办法倒是有,”方兴眉头紧锁,沉吟片刻,“擒贼擒王!”

    “擒熊雪?谁去?”熊徇这是明知故问,因为方兴和芈芙的眼神都在他身上。

    “四公子,只有你了。”

    “我?我怎么打得过熊雪?他可是楚国第一勇士……”熊徇的声音都在颤抖。

    方兴倒是镇静:“熊雪再强,也已刀钝人乏,更何况,四公子麾下人马都配有利刃神兵,有何担忧?”

    “利刃?”熊徇面露尴尬,“你何以得知?”

    方兴微微一笑,拔出熊徇御者的佩刀:“这刀寒气逼人,虽用的寻常木鞘,但难掩其芒。四公子,你早有备而来,现在以逸待劳;熊雪轻狡冒进,他身后的空当明显,你手中虽只有一千夔军,但人人手持利刃,此战必能全胜!”

    见熊徇还在踌躇,芈芙哭喊道:“四哥,你在等什么?你想等他们两败俱伤再行动吗?”

    这只是寻常话语,没想熊徇闻言勃然大怒:“阿芙你说甚么?你也觉得我和熊雪一样,觊觎君兄之位乎?”

    “不,芙儿从没这么想,”芈芙豁出去了,“你……你要再等下去,就容不得芙儿不这么想了!”

    熊徇长叹一口气,他摩挲着手中的利刃,牙关紧咬。

    “杀!!!”

    熊徇拼劲全力,怪吼一声,率领一千夔兵杀进敌阵,直扑熊雪而去。

    芈芙显然被兄长的反应吓到,不禁大哭失声。“哪位兄长要是遭遇了不幸,芙儿也不想活了!”言罢,她扑向方兴怀里。

    哭了好一阵,芈芙这才发现自己失态,羞得小脸殷红,一把推开方兴。

    姜艾冷冷地看着她,随之冷冷道:“芙妹,你伤了四公子的心了。”

    芈芙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说了什么话。

    “不,你没有怀疑错人。”方兴面无表情。

    芈芙如听到晴天霹雳。“什么?你是说,徇兄真有反意?”

    方兴点了点头:“熊徇手下亲兵队装备的利刃,并非来自楚国武库,而是商盟。”

    “商盟?”两位姑娘不解。

    “包括上次芈姑娘赠给屈老将军的佩剑,也非凡品。”方兴沉吟片刻,“试想,这些利刃削金如泥,寻常刀剑无法为敌,想必价值连城。可为何装备这些神兵的不是熊霜、也不是熊雪,偏偏是熊徇?”

    “什么意思?”芈芙听得一头雾水,她不知道方兴要说什么。

    姜艾却显然听懂了:“这么说,熊徇公子与商盟有勾结?”

    芈芙急得快要哭出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艾姐姐,你怎么也怀疑四兄?”

    “猜测而已,”方兴叹了口气,“只觉得,四公子救熊霜为假,图楚君之位是真……”

    “不!这不可能!你们骗芙儿!”芈芙尖叫着,一转身不见人影。

    远处,战场形势也因为熊徇的加入而峰回路转。熊雪及其所部固然勇猛,但刚才与熊霜正规军的拼杀过后已到体力极限,面对四弟的生力军,以及夔军手上锐不可当的利刃,很快败下阵来。

    “撤!撤!”熊雪见势不妙,掉头便要撤回新渐城。

    说时迟,那时快,熊徇手持长剑,不顾一切朝自己二哥挥砍,一剑便把熊雪随身多年的宝剑斩断。换做平时,熊雪倒是可以空手夺白刃,但四弟手中长剑锐利无匹,他哪里敢硬接。

    熊徇虽剑剑意在夺命,但他的格斗术实在不敢恭维,熊雪只顾狼狈躲闪,却也暂时无性命之虞。

    “四弟,你疯了吗?我是你二哥!”熊雪怒吼道。

    这边厢,熊徇杀红了眼,也不答话,只是一味挥砍;熊雪一分心,竟被砍伤手肘,血流如注。熊雪偌大个汉子,吃疼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熊徇举刀,正想结果熊雪性命,却听耳后有女子尖叫声传来:“四哥,别杀二哥!”

    “芙儿?”熊雪强忍剧痛,大喊道,“你别过来!”

    在他们身后,芈芙竟匹马闯入阵里来,直冲到兄弟俩跟前。而在她周围,是各方杀红了眼的士卒,以及无眼的刀剑流矢,芈芙一时险象环生。

    而芈芙身后,方兴正驾着战车追来。只见他一手驾车,一手持盾,努力替芈芙掩护——为了救美人,大周大夫也拼命了……

    “芙儿,别过来!啊!”熊徇也就是一错神的功夫,大叫一声,栽倒在地。

    芈芙赶忙回头,四哥的左眼上多了一把匕首,鲜血将他的战袍染红。原来,熊雪趁熊徇关切幼妹、疏于防范之时,举刀将其一目刺瞎。

    “熊雪,你怎么对四哥下手?”芈芙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熊雪并未搭理芈芙,只是狂笑,跳下战车,夺过熊徇手中的利刃,架在四弟脖颈之上。而他的左手已被熊徇斩断,血流遍地,深深沁入黑土地。

    不远处,熊霜也已冲出重围,驾车来到了芈芙跟前,将她和方兴护住。

    “昏君速速退兵,否则老子杀了熊徇!”熊雪咬牙切齿,对熊霜下了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