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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4-33章 芈芙 • 陆(下)

    “哟,你又待怎的?”若若满是轻蔑。

    巴鲁恶狠狠道:“楚人谢你,廪君族人可不会放过你!”

    “怎么?你们是客,我若若也是客!你难道想在楚营里撒野?”若若也毫无惧意。

    “屈老将军,恕我失礼,但板楯蛮与我廪君族水火不容,此仇不得不报!”巴鲁给屈破败道歉罢,也不等答话,便拔出刀来,对若若怒目相向。

    巴明倒更是直接,他一挺胸膛,举起双鞭,喝道:“按巴人规矩来,决斗!”

    芈芙倒是一惊,看起来廪君族人今日不愿就此放过若若,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可廪君族的有生力量都在现场,若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敌?

    “决斗!决斗!”廪君族人齐声应和。

    “你们要不要脸?”若若厉声反对,指着巴明道,“其一,我是女子,你恃强凌弱;其二,你会武功,我可不会。”

    “那待如何?”巴明被指责得面上无光。

    “你既然向我发起挑战,自然得由我来指定比什么。”若若诡异一笑。

    “就依你!”巴明拍着胸脯答应。

    芈芙看着若若胸有成竹的表情,便已料定傻大个这回得吃个大暗亏。这蛮族女子古灵精怪,肯定不会让巴明占到半点便宜。

    “一言为定?”若若继续挖坑。

    “一言为定!”巴明继续作死。

    若若得意洋洋,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比蛊术,如何?”

    “这……”巴明愣在原地,只是呆呆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若若。

    “怎么?怕了?”

    “不!不怕!”巴明还在嘴硬。

    “那不比了……”若若向后跳了一步,将双手别在身后,摇摆着身姿。

    “哈哈哈!”巴明突然忍不住狂笑起来,“为什么?哈哈哈!”

    “因为比完了呀,”若若晃了晃她的手指,“你已经中了蛊了,服输不?”

    “哈哈哈,不服!”巴明笑得满地打滚,又似乎奇痒无比,到处抓挠自己的躯体,行为怪诞、狼狈不堪。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不知这大个子突然中了什么邪,竟如此失态。

    “女公子,他这是?”廪君族长巴鲁愁容满面,来问芈芙。

    “很可能,他这是中了笑蛊了吧……”芈芙若有所思道。

    巴明的样子纵然很滑稽,但是在场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芈芙这下吃惊不小,习武之人眼疾手快,却没见若若动手,就能下蛊成功?见这蛮女指甲细长,显然是预先将毒物藏在其中,只是不知巴明如何中招。

    对方毒术高明,显然见所未见。恐怕这世上除了随身带药的蒲无伤,没人会是她对手吧?此女全身带毒,谁要碰上了她,可倒霉得紧。幸好现在她暂时是友非敌,哪日芙儿要沾上她的奇毒,还是死了为好。

    廪君族长巴鲁见麾下勇士受此大辱,不由怒道:“你,快给解药!”

    “那,你要放我走!”若若提出条件。

    “行,行!”巴鲁咬牙道。

    巴明身上已经抓挠地体无完肤,都快笑得岔气,连连哀求族长:“不能放过这妖女……哈哈哈……哎呦,她是仇敌……哈哈哈!”

    士可杀,不可辱。芈芙了解巴明的脾气秉性,勇士注重荣誉远过生命。

    那日他在与板楯蛮首领们血战被救,便深以没能战死阵前为耻。可连累了楚营将士受蛊毒,巴明心中难受,便欲苟全性命,杀敌战死以报答。

    可今日倒好,被死敌部落的女子下了奇蛊,丑态百出,巴明恨不得拔剑自戕,可手脚又哪里听自己使唤。

    “这是解药。”若若又变戏法般掏出一个小瓶,她的衣袖如同百宝箱,装满各种瓶瓶罐罐。

    巴鲁伸手想取,却又担心因此中毒,故而踟躇。

    “芙姐姐,你是好人,这解药交你保管,”若若嫣然一笑,把小瓶递给芈芙,“这蛊并不致命,但这傻大个必须痒完一个时辰,全身蹭脱皮后才可服药。”

    芈芙怔然接过解药,点头称谢,众人瞠目结舌,不敢言语。

    若若正待要走,却又被拦住。

    “姑娘稍歇。”这回是屈破败老将军发话。

    “又怎么?楚人拦完巴人拦,巴人拦完楚人又拦,你们有完没完?”若若嗔道。

    “不敢,老朽有事请教。”於菟老将倒是谦逊。

    “白胡子你说。”

    “适方才,你说有蛊毒来帮我们对付板楯蛮?”

    “嗯呐,”若若白了白眼,“可是你们又不用。”

    “这……”屈老将军突然沉默。

    很显然,楚军已经见识过蛊毒的厉害,而眼前的这位若若显然在蛊术上远胜板楯蛮那些军汉一筹。倘若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事半功倍,又有何不可?

    “怎么对付?”廪君族长巴鲁态度突变,对若若突然谄媚起来。任何对板楯蛮不利之事,廪君族都乐得孜孜以求。

    “蛊毒我倒是有,但是得借助大军的飞矢、刀刃,这样才能杀伤賨人。”

    “如此甚善,兵器有得是!”巴鲁摩拳擦掌,一副势在必得架势。

    相比之下,屈破败显然更为老成,芈芙此时站在若若身旁,见老将军表面若无其事,实则正仔细观察若若的神态举止,半晌问道:“姑娘,你不是賨人首领之女么?为何对族人如此深仇大恨?”

    “我可不是賨途之女,”若若略有慌乱,“我父与賨途有深仇大恨,故而恨及全部落!”

    巴鲁将信将疑,用巴语一连串问了她数个问题,若若对答如流。

    “没用的,”姜艾凑上芈芙耳边,“说巴语哪能测出她的底细,她还会说楚语呢。”

    “那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芈芙满腹狐疑。

    “或许,得找个会说蜀语之人问问她罢。”姜艾不置可否。

    “蜀人?你怀疑她是蜀人?”

    芈芙说得很小声,但还是传入若若耳里。她转头冲姜艾诡魅一笑,道:“艾姐姐,你未免也太过聪明了罢?怪不得商盟拿重金要你!”

    她如此说,想必已然证实其蜀人身份。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总有人盼着巴地越乱越好,廪君族和板楯蛮互相残杀,好从中浑水摸鱼——楚人如此,蜀人也不例外。

    不管怎样,屈破败老将军已同廪君族长巴鲁达成共识,诚恳地请若若施蛊退敌。既如此,若若也暂时打消去意,答应事成之后再告辞。

    说话间,巴明笑声渐止,瘫倒在地喘着粗气。芈芙连忙给他服下解药,被族人扶进大帐歇息不提。

    双方统领计议已罢,约定次日对板楯蛮和叛军发起反攻,便准备设宴款待若若。

    不料,若若对这番“礼遇”不感兴趣,只是一头扎进伤兵营,继续给病员解毒。忙了大半宿,若若已然精疲力竭。

    芈芙怜惜她劳累,于是邀请她到自己营帐歇息,本以为若若会婉拒,却不料对方大大方方大营了,只留下姜艾和阿沅在伤兵营,照料患者。

    帐内,二女子抵足而卧。

    若若不仅健谈,还似乎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三两句便已知芈芙心中万千苦闷。

    她的敏锐,丝毫不在艾姐姐之下,但又各有不同。姜艾用眼洞察一切,随后埋藏在她心底,石沉大海。而若若却总能靠利嘴猜出一切,只要问话,就能问出端倪。

    与姜艾相识数年,芈芙却很难对她说上掏心窝的话;但面对刚认识半日的若若,她却打开心扉,与她促膝长谈彻夜。

    “若若,你有兄长么?”芈芙幽幽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是独女。”

    “唉,”芈芙长叹道,“你该多幸福,不像芙儿……”想及四个兄长争位的惨剧,芈芙痛心。

    “我看,芙姐姐最犯愁的并非此事吧?”若若话锋一转,深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芈芙强作镇静,赶紧转移话题:“若若,你是蜀人?”

    若若眼神游移:“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答应我,决不告诉任何人?”

    “那是自然。”

    “包括心上人。”

    “好。”芈芙想也没想。

    “哈哈,”若若突然跳将起来,拍手大笑,“芙姐姐,看来你果然有情郎!”

    “啊也!”芈芙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就一错神的功夫,没想到竟然就被若若抓住,把真话给套了出来。只因自己思念方兴甚苦,这几日才魂不守舍,给了若若可乘之机。

    “这样吧,我告诉你身世,你和我说说情郎的事情,如何?”若若坏笑着,香肩乱颤。

    芈芙点了点头,反正都不是秘密,有人听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也未必是件坏事。

    “不过,你得替若若保密。”

    “那是自然。”芈芙苦笑着,我还没让你保密呢,你倒提起要求来。

    “嗯呐,若若可是有绝情蛊的哦!”

    “绝情蛊?”

    “如果你不保守若若的身世之秘,你的情郎可是会离你而去的也!”

    真的假的?芈芙将信将疑,无奈点了点头。

    她只道若若是蜀人,蜀国历来多奇才异士,就连当今大周太宰尹吉甫都是蜀人血统。可何曾想,当她表明身份的时候,倒是让芈芙大吃一惊。

    “我乃蜀王之女,奉父命出蜀山,特来取巴地。”若若倒也坦诚,神情倒不似作伪。

    “你一个人……取巴地?”芈芙不信,说大话也不怕闪到舌头么?

    若若倒也不怵,轻发一哂:“是艾姑娘告诉你,让你多提防于我吧?”

    “倒也没有。”

    “她没少在背地里说我骗子罢?”

    芈芙被问得心虚,连忙道:“芙儿对你坦诚相待,自然愿意信你!”

    “很好,”若若很是满意,“你倒和艾姐姐不同,她试探我、我自骗她,中原人称之‘礼尚往来’。”

    芈芙点了点头:“那自然是艾姐姐更聪明几分。”

    “你对她有意见?”若若突然露出坏笑,“一定是,你不会骗人,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芈芙知道对方有意离间,但却说进自己的心坎——姜艾虽对自己有恩,但终究身份神秘,连杨不疑都提防于她。更何况,艾姐姐永远不苟言笑,一副冷若冰霜模样,芈芙猜不透她的心思。

    “嗨,还是说说你心上人吧?”

    芈芙痛楚地点了点头,于是把自己七年前如何闻方兴大名,又如何设计诱他南下,又如何相救相识,以及共经楚国内乱和巫山之行的始末,简要一说。

    若若真是个出色的倾听者,她目不转睛,听得滋滋有味。

    “爱一人,恋一人,原来这般折磨,倒是薄情寡义自在!”若若得出结论。

    “快乐也是有的,”芈芙苦笑道,“你没爱过,不懂。”

    “被你一说,我倒是很想见见你心中这奇男子……”

    若若这随口一句话,却让芈芙很是警惕。

    “你很不安,”若若显然看在眼里,“你担心,他被人抢走!”

    “谁?”芈芙强作淡定。

    “你的艾姐姐,或许还有阿沅妹子,可能,还有我……总之,一切漂亮的女子,是么?”

    芈芙苦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心中暗惊,是我太没城府,还是若若太过犀利?

    “我倒是不稀罕夺人所爱。但我有个办法,能解芙姐姐忧愁。”言罢,若若又去她的袖口掏出个小瓶。

    “这是?”

    “情蛊!”若若很是得意,“这可是千万蛊中最难配者!”

    芈芙皱了皱眉头,她曾耳闻情蛊之厉害,只是未曾见过。

    若若介绍道:“男子中了情蛊便不可变心,但凡移情别恋,便会心肺糜烂而死,且死状可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不欲生。”

    芈芙骇然,轻声问道:“那此蛊有何施法?”

    若若脸一红,俯耳到芈芙跟前,碎碎细语。

    “好羞!人家还是大姑娘,怎么能如此试法?”芈芙也是羞得红光满面。

    若若摇了摇头:“师娘就是这么口授的,人家也没用过。”

    芈芙怔然,叠指捏着瓷瓶,手心满是汗水。她突然心中一凛——这真的是情蛊?如果是蜀王为了加害方兴,实则给的是剧毒之物,又当如何是好?

    “你还是信不过我,”若若显然看出她的担忧,“这简单,你先让小公猫试试,看看它是发情还是中毒,便知端的!”

    就在芈芙若有所思之时,帐门突然被人掀开。

    “谁?如此大胆?”芈芙提过利刃,便要下榻。

    “是我。”说话的是姜艾,她火急火燎,似乎有大事发生。

    “为何惊慌?”若若问道。

    姜艾上气不接下气,道:“楚国和廪君族按捺不住,已经带着蛊毒,朝鱼腹浦发动进攻!”

    “这么急?”若若也始料未及,“不行,他们这仗必败无疑!”

    “此话怎讲?”芈芙吃惊不小。

    若若脸色沉重:“这里不能待了,艾姐姐,我们这就走!”

    芈芙忙问:“你们?去哪?”

    姜艾不解道:“怎么?若若姑娘没告诉你么?我们要结伴去蜀国,探寻商盟之秘。”

    “那芙儿去哪?”芈芙心急如焚。

    心中则是暗骂若若,她到底站在哪一边?一边挑拨离间我和艾姐姐的关系,一边又早已越好和姜艾前往蜀国。

    若若渐渐恢复镇静:“你和阿沅留在这,楚君熊徇很快就会亲征来此相救。”

    她又从哪里知道这些情报?芈芙脑海“嗡”得一声,她从没有如此无助和窘迫过。比起眼前错综复杂的战场形势,她更担心若若会不会也给姜艾情蛊,把自己的心上人抢走?

    “芙儿,你怎么了?”姜艾关切道。

    若若淡然一笑:“你看不出芙姐姐的担忧么?”

    “什么担忧?”姜艾道。

    “她怕你抢了方大夫……”若若竟然开始挑拨离间。

    “什么?”姜艾目露悲愤,话从牙缝中挤出,“你就如此看本姑娘么?”

    芈芙本想否认,可这话在她心中埋藏太久,既然说开,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她咬着牙,坚定地对姜艾点了点头。

    姜艾含恨,留着泪道:“芙妹子,我如此成全你们,你竟然质疑我……”

    “这么说,艾姐姐,你承认对芙妹子的心上人有意?”若若继续煽风点火。

    姜艾剑眉冷竖:“明人不说暗话,本姑娘是对他有意,可既然你已捷足先登,我会放手!而且已然放手!”

    言罢,姜艾拉着若若,头也不回地走出帐外。

    帐内,只留下芈芙在烛火摇曳中凌乱,陷入前所未有的苦恼之中。

    她见识过若若的手段,她擅长交换,芈芙隐隐觉得,姜艾一定同她交换了很重要的东西,可那又会是什么呢?

    唉,芙儿不该质疑艾姐姐,当初是她治病救了自己,可如今二人的隔阂却越来越深。今日撕破脸皮,往后再见,又该怎样才能和好如初呢?

    “女公子快走,叛军杀过来了!”阿沅匆匆闯入,花容失色。

    “熊雪?”芈芙偷偷抹去泪痕,“屈老将军呢?”

    阿沅快急哭了:“他和廪君族长前去袭营,如今大营空虚,我们赶紧逃罢!”

    “什么?走!”

    芈芙“蹭”地起身,她知道情形已经十万火急,提起佩剑,便往外走。